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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忆长安-下 ...

  •   天空渐渐变暗,那一抹残阳,终究还是没有燃烧起来,反而是隐匿在深远的苍穹之中。
      远处,传来阵阵狼嚎声,由远至近。
      嘉木从身上抽出横笛,轻轻抚了抚,笑对上旁边的人,开口说了这三个月来最长的话:“流云,这横笛是你送与我的,以前每天都会吹一段,现在不知不觉竟然三个月没有再碰过。不知怎的,今天特别想吹,你说今天适合吹那一段曲子呢?”
      流云转头看了她一眼,又仿佛其实并没有看她。只是顺着动作将头仰向天空,眼神飘渺,透着无尽的苍茫,但并无波澜,淡淡的沉静的像一潭湖水。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回:“忆长安吧。”
      嘉木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经挂在空中,因为天还没暗透,辉华并未散出来,只觉似乎比她曾经任何时候见过的月亮都近,仿佛就在头顶的不远处,伸手可及。
      嘉木看得有些出神:“原来已经到亡人节了。可是长安那么远,流云,你说,这条商道上的亡灵,他们今晚能回到家么?”
      流云转头看她,他本以为她是在触景伤怀。此时的她应该是悲伤的,可是她脸上却浮着一抹淡然的笑。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额间散乱的一缕发丝,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严嘉木收回仰望的视线,眼波微微流转着,朝他笑笑,举起手中的横笛,放在嘴边。薄薄的唇,因为风沙,失去了本身的红润,可那贴在横笛上的完美弧线,竟也让人看得有些失神。

      嘉木所有熟稔的曲子,几乎都为流云所教授,单单这首忆长安,却是来自她不怎么会音律的爹爹。
      其实说这首曲子是严家祖传也不为过。当年嘉木爷爷的爷爷严之沛拉着一支马队,来到西域做生意,半途遭遇土匪,幸而被恰好出使西域的当朝状元李垣所搭救。
      大致因为都是远离故里,一老一少,一官一商,竟然在这条寂寞商道上成为了莫逆之交。分别时,李垣作了这曲忆长安赠予了严之沛,还笑称,若是他有女儿,回长安,定去府上提亲。
      当然,严之沛一生并无女儿,而李垣也因为随后的安史之乱,死在了崩散暴动的西域,再没能回到长安。
      关于一百多年前英年早逝的状元,对整个大唐王朝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坊间里巷对他的津津乐道,也不足以让这个名字长久传诵下去。惟独在严家,李垣作为爷爷的爷爷的救命恩人,同这首忆长安一起,传了一代又一代。

      笛声绵长悠远,在空旷无边的大漠之地,愈加显得如泣如诉,天色在这乐曲声中,越来越低,而月光却越来越来亮。干燥凌烈的风,从山石间绕过,仿佛将笛声带向远方。
      四个人在这曲子中,默默无言,只盯着眼前微微跳动的火焰。于是,在这天地之中,除了乐声,就只剩下了风声,以及远处传来的狼啸。
      几个月来渐渐麻木的心,终究是因为这音乐而动容起来。
      严安攒了攒柴火,在火光的映衬下,有点滴晶莹的东西从眼角渗出。
      严安长嘉木几岁,从小被卖与严家为奴。严初远生性宽厚,不仅赐给了他姓氏,待他更是如同家人。可生命中来之不易的平静,到底还是被这场变故搅得灰飞烟灭。
      但是那夜之后,小姐都没有再哭过,他又怎么能平添一份悲痛。
      于是他偷偷抹了抹眼角,只继续在这乐曲声中,默默守护着燃烧的火堆。

      一曲音罢,天空已经黑透,星光密布,月亮如玉盘般挂在头顶,加之这红艳的火光,仿佛这里便是宇宙洪荒的中心。
      严嘉木放下笛子,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石顶上。其实她刚刚就已经注意到,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支狼群。她知道其他人也早就发现,只不过他们同她一样,早就不甚在意。
      “当年的状元郎李垣,十六岁进士及第,二十岁被玄宗钦点为太子太尉,又因是皇室宗亲,两年后被封为郡王。年少得志的极致大概也就是如此。”流云开口道。
      “听爹爹说过,李垣文韬武略,貌比潘安,当年长安城的女子,怕不是都将他当做梦中情人。”嘉木笑着回他,语气里一派轻松,似乎故意带着点小女儿的娇嗔。
      嘉木其实想象不出李垣的模样,想来大致就是长安城那些翩翩公子,锦衣华服,举止风流,摇摇扇子就能俘获城内一众少女的芳心。
      说来也奇怪,嘉木长到这般年龄,也春心萌动了好几年,看到街上的大红轿子,都会觉得面红心跳,却倒真不知道自己喜爱的是哪款俊公子。
      从前严初远还曾为这事忧愁过。他一心想为严家千金寻得一位举世无双的夫婿,可嘉木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举世无双的夫婿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真真是白听白读了那许多缠绵小戏悱恻诗书。
      而现如今,更是不想也罢。

      想着,嘉木说完上面一番话,并不等流云回答,又转向坐在火堆对面的天赐:“不过,长得再好看,也不会漂亮过天赐哥哥。”
      一直安静聆听的天赐,终于是稍稍动了动,并无过多表情,但因为微微上翘的嘴角,即使不笑,也像是含笑。嘉木这样说,他也只是笑眼回望她,褐色眸子如琉璃玉翠,星月辉华仿佛也比不上他眼中瞬间的波光流转。
      片刻,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朝她点点头。严嘉木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起身绕过火堆,头枕着他的腿躺下。

      严天赐是严初远的养子。
      嘉木八岁那年,严初远去西域寻她大哥。爱子未能寻到,却在返回途中,路过楼兰城址时,见到黄沙中半掩着一个昏迷中的孩童,便将他救了起来。
      哪知,这个孩子不会说话,却又长得实在漂亮,严初远刚刚遭受失子之痛,自是不忍把这样一个玉人丢下,便将他带回了长安,做了养子,取名严天赐。
      严初远并不知道天赐的年龄,只是猜测比嘉木长个一两岁,便让她唤他哥哥。
      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嘉木同天赐的感情,比起亲哥哥,甚至更为亲密。
      也许是不会说话,天赐永远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温润平和气息,不怒,不躁,就连三个月前的那场变故,他也只是坐在死去的爹爹身旁,静静流泪。

      狼群依旧在山石上站着,虎视眈眈地盯着四人,仿佛在展开一场拉锯,只要待到火焰熄灭,它们便会从上面飞扑下来,享用它们的饕餮大餐。
      即使火光熊熊,这么多的狼就在咫尺,还是让人心悸。躺在天赐腿上的嘉木,抬眼看向那些立在上方的猛兽,只觉得黑压压一片,像是嵌在圆月之中,那只为首的狼,此时此刻,也正盯着她,一双幽绿眼睛,散出清冷寒光,有种将人吞噬的魔力。
      在这种人与兽的对峙中,嘉木忽然觉得心突突跳得有些厉害,不仅仅只是恐惧,而是一种没有来由的紊乱,她自己一时都找不到头绪。
      似乎是过了许久,那狼忽然仰头对着空中长啸一声,转身领着狼群飞奔离去,只听得铺天盖地般的脚蹄声,以及被卷起的漫天狂沙,在月光中肆舞。
      众人都是舒了口气。

      嘉木闭上眼睛,终于浅浅睡去。梦里场景时时转化。
      有时是,孩童模样的她同天赐拉着手,穿行在繁闹的长安城,熙攘街道中碧眼胡商的吆喝贩卖声,勾栏瓦舍里妖娆歌姬指间的琵琶乐曲。
      又或是,上元节挂满城中的各色花灯,歌舞升平中的一夜烟火。紧接着,突入而至的兵马,将一切踏尽碾平,只徒留长安城中的一地萧索和灰烬。
      最后的最后,也还是很多年前,朦胧的清晨,她打开严府的后门,见到台阶上躺着一个被血泊包围着的人——那便是流云。
      或许已经不是梦,而是永远不会忘却的往事之中的一个片段,爹爹领着她来到某个房间,指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人对她说:“嘉木,他是流云,今后便是你的师傅。”
      流云慢慢转过身,略透苍白的脸,更是显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他眼中含着淡淡笑容,放下手中的书卷,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身抚摸她的头唤:“嘉木。”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忆长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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