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朝歌》玉中石

14、逃离夜

　　嘉木努力按捺住心绪。没错，流云已经猜到她的境遇。风沙无眼，其实说的并非是风沙，而是让她不要相信自己眼睛所见，那句顺随其性，是告诉她走出这座诡异孤城的方法么？
　　顺随其性，是跟着风行走，对不对？
　　可是，刚才那人不是说，风在小孤城中也会改变方向么？
　　此时嘉木的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一点一点理出的头绪让她很有些兴奋异常。只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这里蓦地没了方向，又让她陷入了另一种焦躁。
　　深呼吸几口气，渐渐平复躁乱的心。再细细回想了一遍那人说的“风在小孤城也会改变方向”，这是不是意味着小孤城中的风与城中其他独一无二的资源不同：花草树木独长于此地，但是风却不是在这里凭空而生，而是从外面吹进来，只是因为城的移动，转变了方向而已。
　　刹那间，嘉木终于懂了流云。
　　他是在告诉她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应该用感觉跟着风的方向走。
　　豁然开朗的她精神瞬时振作，收好羊皮卷，只觉得饥饿难耐，回到桌边吃了几口食物，顺便估摸了下天色。应该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外面的风吹树木发出沙沙声。
　　夜色安宁，这个时候人的感觉是最为灵敏的，加上不会不会被人干扰，感觉风的方向应该不难。

　　嘉木从窗户观察了下外面。她知道，虽然整个城漆黑一片，但这城堡中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还好，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这城堡的格局已经非常熟悉，对于守卫也了然于心。只要能走出这片城堡的范围，在黑夜中独自行走，应该就不会再遭受到什么阻拦。
　　正门自然是走不了。
　　幸好从前在家常常翻墙外出，嘉木锻炼了一身梁上君子的本领，加之这几日的绝食抗议，身形更加轻便。很轻松地就从窗户滑下，避过了守卫，隐在黑暗中顺利走出了城堡。
　　当月色下的城堡渐渐在身后变成一道剪影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待到站定，嘉木轻拍了下心口，深深呼吸了几下，准备用心感觉风的方向。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犹在澎湃，她只觉得夜里的风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怎么也找不准正确方向。于是她又借着月色看了看周围婆娑的树影，发觉这些树木似乎也是在东摇西摆，毫无规则。
　　怎么会这样？
　　嘉木忽然慌乱起来，心中躁乱不堪，陷入了一道深深的漩涡。
　　一边想着流云的话，一边看着周遭黑色夜景，只觉得形如魔魅，越加不真实。干脆轻呼一声，猛地闭上眼睛。
　　既然眼睛看到的都是幻觉，不如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罢。
　　片刻之后，嘉木果然感觉内心逐渐沉静，夜里的风吹拂过来，清晰无比。她慢慢跟着感觉，迈开脚步。
　　倘若在平时，闭目走在空旷夜色之中，定然会满心恐惧。但是现在的她却每走一步便宁静一分，迎着风而行，仿佛走在云端，柔和却安定。
　　感觉越来越清晰，所有的杂念都被抛在脑后，只有风吹来的方向是最真实的。

　　不知走了多久，嘉木忽然感觉风力有所改变，好像是从某个风眼突然涌出来般剧烈。
　　“小姐——”她正想再仔细感受，忽然听见后面一声叫唤，让她不得不睁开眼，转过身。
　　晓紫气喘吁吁跑上前，脸上带着惊恐之色：“小姐，你怎么大半夜的一个人出来了？”
　　嘉木心下一凛，惊道：“晓紫，怎么是你？”
　　“城主让我这几天看着你，怕你出了什么事。我半夜去小姐房间，看到小姐不在房内，吓得不得了，到处找，好不容易才找到小姐。”
　　她看了看晓紫脸上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生出怀疑。看了看她，又转身看向自己刚才行走的方向，顿时惊诧，原来这前面竟然是一块巨石，风正是从这巨石的上方涌来，而显然小孤城内的风向是受到这巨石的影响。
　　她盯着那巨石，静静感受风的力量，莫非这巨石另一边就是小孤城之外的大漠。
　　“小姐，我们回去吧？”晓紫急急跑过来拉住她，“城主发现了你一定会生气的。”
　　嘉木也不动，任她拉住她的手，然后转头定定看着她：“小紫，这石头那边就是外面的世界，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晓紫仓皇摇头，脸上惊慌一片，“不是这样的，小姐，你跟我回去吧。”
　　看来小姑娘的确不太会说谎，欲盖弥彰地实在过于明显。
　　嘉木轻轻挣开她的手，笑开：“晓紫，你不用怕，这是我自己发现的，你们城主不会怪在你头上。”
　　说完，她便跑向巨石跟前，一边用手摸索着石面一边说：“既然我找到这里，就一定要出去。”
　　“小姐，你是出去不了的。”晓紫跟上前，怯怯地拉住她，“这块巨石两边没有尽头，你走不出的。”
　　嘉木心下愕然，看了看晓紫犹疑不定的模样，又看了看两边似乎无限延伸的巨石，摇摇头：“我知道你在说谎，既然你们城内的人可以出去，这石头就一定有缺口。晓紫，你放心，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出去的方法。但是，我自己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你知道的，我不可以死在小孤城里，我的心上人还在外面等我。”
　　“小姐——”晓紫低声叫唤了一声，眼眶中慢慢涌上一成雾气。
　　此时的嘉木早已心急如焚，在这坚不可摧的巨石前，几乎就是在做困兽之斗。
　　她摸索来摸索去，却一点名堂都没摸索出来，颓然之下，重重拍了几下石头表面，恹恹靠在石头上：“出不去，流云，我出不去。”

　　良久，晓紫忽然轻轻拉了拉她：“小姐，你闭上眼晴。”
　　嘉木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只是点点头，抓住她的手。
　　反应过来，犹豫片刻，嘉木终于还是闭上了眼角，
　　“小姐，如果你出去了，晓紫希望你和你的心上人能早日团聚，永永远远不要再来到小孤城。”
　　“晓紫——”嘉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喉咙早已哽咽。
　　“小姐，你放心。城主不会将我怎样。小孤城虽然城规严厉，但是从来不会杀城民。倘若城主知道是我帮了你，最多也不过是将小紫打一顿。”
　　她说的倒是轻松，嘉木本应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更觉心酸，只觉得眼睛在干燥的风中湿润了起来。
　　正伤感着，她忽然觉得身体似乎被卷入一道漩涡风口，而后便一片澄明，疑惑着睁开眼，浩瀚黄沙立刻跃入视线。

　　嘉木从未觉得大漠会如此美丽，玄月当空，星辰满布。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这劫后余生的庆幸，便发觉不远处，静静立着一个衣袂飞舞的人。
　　“城主——”晓紫猛地惊叫一声，立刻跪倒在地，口里因为惊慌失措而不甚清晰，“晓紫不……是……”
　　“晓紫，别怕。”相形之下，嘉木倒是镇静了下来。弯身想要拉起晓紫，却只觉她全身颤抖，似乎是陷入巨大的恐惧，怎么都拉她不动，只得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走。”
　　“不……不……”晓紫连忙摇头，喃喃拒绝。
　　“你以为你能走得掉吗？”那人一步一步走近，嘉木立刻觉得一股迫人的窒息感逼她而来，仅仅是因为他周身带着的这种冷漠气息。
　　他冷冷笑着，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掩盖不了月色下，他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俊逸风流姿态。
　　“是我小看了你们，没想到那几句留言，竟然是告诉你走出小孤城的方法。看来你的人确实很不一般，只可惜，这是我的小孤城，除非我允许，不然谁都不可能离开。”
　　嘉木本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没想他越走近，她倒越冷静下来：“城主，我想这里已经不再是小孤城的地盘。那么，也就不再是你说了算。”
　　他嘴角勾起一道冷清的弧度：“怎么？你觉得你逃得掉？”
　　“我知道城主武艺高强，甚至是不死之身。但有时候，人总还是要靠点运气。”
　　“你是想告诉我，今晚的运气会眷顾你。”
　　“也许。”她笑笑，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她见他脸色微微一变，知道自己判断正确。可意外的是，他竟然一动不动，只是突然扣住犹跪在地的晓紫的脖子：“我真的是小看了你，等我杀了这个丫头再跟你慢慢玩。”
　　“等等。”眼见他的手指突然收紧，嘉木伸出手大声喝道，“我能逃出来和晓紫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杀她——何况小孤城的城规不是不杀城民的么？”
　　“没有她，你最多能找到小孤城出入的位置，但不可能走出来。从前我不杀城民，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犯过这种错。”
　　说着，他手上的力度已经渐渐加重，晓紫几乎已经无法呜咽出声。
　　“住手。”嘉木吓得惊呼一声，竟然忘了自己处境，猛得冲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却不料，被他忽然反手擒住，冷笑道：“看来，今晚运气并没有眷顾你。”
　　嘉木心中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瘫倒在地，一脸惨白的晓紫，心里滋味万千。到底还是功亏一篑。其实，她又何尝没有猜到，不管他会不会真的杀晓紫，那一刻他扼住晓紫脖颈，不过请君入瓮的伎俩。
　　如果没有猜错，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是能让她逃生的绝佳位置。
　　怪只怪她终归狠不下心，倘若她刚刚真的置小紫生死不顾，多少还有几丝逃生的几率。而现下，被他抓住，只怕就只能等到月圆那日，香消玉损于小孤城中。
　　他抓她的手十分用力，而后便将她推入刚刚那漩涡之中。
　　再回神时，嘉木已然又回到了之前那片天地，绿树成荫，却是她的人间地狱。

　　进了小孤城，他便松开了手，三人前后而行，静默地没有半点声音。
　　良久，他终于是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要站在刚刚那个位置？”
　　“原来我真的猜对了。”嘉木摇头笑得有些凄然，可是又有何用。她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道，“流云告诉我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所以，那块巨石其实也是幻象，真正存在的，是你们用灵风玦的魔力竖立的屏障。改变风向的也不是什么巨石，而是这层屏障。带魔力的屏障自然因为与自然规则不符，会在大漠和小孤城的交界处出现混乱气流，而这气流最集中处便是小孤城出入口，也就是我出入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强力漩流。刚刚晓紫带我走出来时，我是闭着眼睛的，但是这个时候感觉却是最灵敏的，所以我能估计出刚出去那一刹的位置。倘若你过来抓我，我借用你的力量将那团气流从屏障缺口引出来，就可能形成沙暴。虽然你是不死之身，却不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奈何不了沙暴，我便能借着沙暴逃走。城主，我有没有说错？”
　　“好。”他竟然拍了拍手，刺耳的掌声在夜色中讽刺了嘉木的耳朵，“没想到你能看出这些。”
　　“城主，你错了。”她笑了笑，“我什么都没看出来，而是猜测的。因为这座城除了人，都是虚假的——不，连人都是虚假的，我真怀疑，你这个城主根本都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这一次，她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上他的眼睛，想要努力看尽他的一切，便直直盯进他的眸子里。
　　嘉木这坚定而又疑惑的眼神，让他微微怔了一怔，他那曾经在脸上出现过的迷茫，再次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