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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脆弱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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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當李璿告訴女友暑假打算到Y縣打工所以不回老家了,果然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倒是李璿父母聽到獨生子整個暑假都不回家的消息,雖然頗有微詞,卻也沒再多說什麼。
電話被轉進語音信箱,李璿嘆了一口氣按掉通話鍵,女友還是不肯接他電話,兩人都快冷戰一個星期了。
不過她氣得不是沒道理,連他都覺得自己的作法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任誰知道都會投以異樣眼光。
春假回來後他上網搜尋楊以恩工作的那家名為「綠籬」的餐廳,在其官方blog讀到徵求暑期工讀的消息,等他回過神來,已經鬼迷心竅地寄出履歷表。
忐忑不安了兩個星期沒收到任何回應,還以為就此不了了之。沒想到就在六月中旬,也就是暑假前兩周,「綠籬」的店長打電話詢問他當工讀生的意願。
李璿下意識是想說「不」,先別說他根本對工作內容沒興趣,就算他真要打工,也該在T大附近或回老家,大老遠跑去Y縣,不管通勤或租屋都划不來。
但是當他聽到店長說「包吃坠時,再次被鬼迷了心竅,就這麼應了下來。
「唉……」
他一直自我說服這一切不光是為了楊以恩,也是為了自己,這些年來沉澱的負疚感需要一個出口,他需要證明自己不一樣了。當年他的不成熟深深傷害楊以恩,他想將對方心裡那個十四歲、自私自利的李璿擦去,只是這樣而已,這個理由對他來說,夠充分了。
決定暫時將氣壞了的女友拋在腦後,李璿將手機丟進行李袋,站在人聲鼎沸的巴士轉運站,突然一陣茫然。
不同於上次自己開車,這次他是搭巴士過來的,結果忘了問該怎麼從轉運站去店裡,也不知到走路會不會很遠……忽然一張臉映入眼中,嚇得李璿僵直了身體。
是楊以恩,他怎麼來了?是店長叫他來的?
身上還穿著制服,看起來是匆忙外出的男人也看到他了,兩人四目相接的瞬間,李璿覺得緊張得呼吸都停了幾秒,沒想到對方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又在人群搜尋了起來。
見狀,李璿鬆了一口氣,心想楊以恩當然不會知道新來的工讀生就是他,卻又無法不覺得一絲失落。
還是沒被認出來啊……
將行李袋往背後一甩,李璿快步走到微皺著眉的男人面前,語調輕快道:
「嘿!」
楊以恩的眉毛又往中間擠了幾公分,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
「你忘啦?我之前在你們店後面抽菸啊,你還借我杯子彈菸灰,真不好意思。」楊以恩眼中閃過一絲恍然,看來是想起來了。「啊對了,我暑假要在你們店裡打工,很多事情都不懂,到時候要麻煩你罩我了。」
「……你就是新來的工讀生?」
「嗯嗯,沒錯。」
李璿被他略帶疑惑的目光瞧得有些心虛,但楊以恩似乎沒打算多問,說了句「店長叫我接你」就往外頭走去,李璿愣了下,隨即跟在他身後。
來到看上去頗老舊的摩托車旁,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夾在後座的臨停繳費單,摩托車的主人拿起來正要揉進口袋裡,李璿連忙將之抽走。
「這個我幫你繳,你是為了接我才把機車停這裡嘛!」
「隨便你。」楊以恩從置物箱拿了一頂安全帽給他,像是想到什麼補了句:「你可以跟店長報帳。」
「二十塊是要報什麼帳啊」李璿吞下這句話,有點啼笑皆非的戴上安全帽。
騎往「綠籬」的途中,坐在後座的李璿始終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直到抵達店門口,看著踩下腳踏停車的楊以恩,他才發現問題出在哪裡,那就是楊以恩好像沒印象中那麼高了……不,準確來說是他這幾年長高很多,說不定他現在還比楊以恩高了幾公分。
暗自打量體型瘦長的男人,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手臂覆著薄薄的肌肉,在夏天仍顯得白皙的膚色,還好不是那種病弱的蒼白。
倏地,已經停好車的楊以恩拍著椅墊朝他喊:「喂,你手上那頂──」
李璿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看走了神,尷尬地遞出安全帽,嘴巴又不受控制地溜出一串話。
「在這裡好像機車代步比較方便喔,但我只待兩個月,買機車不太划算吧?還是買二手?不知到哪家機車行買車比較划算……」
真要命,誰來堵這他這張像失控狂洩的嘴巴!暗罵自己的同時李璿忍不住埋怨起楊以恩,要不是對方太冷淡,他哪需要一直唱獨角戲,自說自話倒像個小丑。
「中山路上有很多機車行,不過那邊價格都偏高,你外地來的可能被亂喊價。」
「啊?」
「你如果要二手的,我認識一家機車行還滿公道的。」
咦、咦?李璿眨眨眼,差點沒當著楊以恩的面掏耳朵確認是不是自己幻聽。
雖然說話的語調仍是那麼平板,如無機質一般的單調,此時卻像天籟一般字字敲在李璿狂喜的心上。
「好啊、好啊,那到時候麻煩你帶我去啦!」
對方既然主動開口說要介紹機車行,對於想要重新建立兩人關係的李璿來說自然是再好不過的訊息。
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李璿頓時覺得來打工的決定是正確的。
再兩個鐘頭就是晚餐時間,楊以恩進了餐廳就鑽進廚房忙去。店長一面領他熟悉餐廳環境,一面講解工作內容。
「店裡暑假特別忙碌,很多公司行號委辦我們外燴,Y大新生訓練也是我們負責的,所以這段時間都會多請幾個工讀來幫忙。之前也有住得比較遠或外縣市的學生來應徵,乾脆把三樓隔間空出來讓這些工讀生住,不收房租,但水電要自費。」
李璿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邊拿過店長交給他的制服。
「楊以恩,就剛剛去接你的那個學徒,他也住在店裡,生活起居有問題,找他就行。」
還來不及驚喜,旋即一個疑惑自心底冒出。
「他是學徒?」
「對啊,他是餐飲科的夜校生,在這邊跟主廚見習兩年多了。」店長見李璿皺眉,以為他誤解工作內容,連忙道:「別擔心,外場服務生的工作比廚房學徒輕鬆,我相信你很快就能上手。」
「OK,我知道了。」
聽說廚房裡的階級分明,一般學徒要熬出頭得花費許多心力跟時間,就算順利成為獨當一面的廚師,還是很難想像楊以恩站在爐火前的模樣,怎麼想都很不搭。
不過店長沒讓他有時間多想,催促他換上制服跟著其他人一起準備開店前的事宜,等到腦袋空下來,已經是晚上十點以後了。
「好累──」
已經打烊拉下鐵門的餐廳裡,李璿趴在吧檯上,臉頰接觸到大理石桌面時的微涼感讓他低低呻吟了一聲。
「這樣就喊累,你今天才上半天班耶!」負責吧檯工作的Danny倒了一杯檸檬水放在他面前,吐槽道:「明天開始all班看你怎麼辦!」
李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差點沒全數噴出來:「好苦!」
「沒辦法,檸檬片泡太久了。」Danny搖搖水瓶,笑得很賊:「反正倒掉也是浪費。」
掀掀眼皮,李璿已經累得沒力氣抬槓下去,跳下高腳椅,他朝Danny揮揮手說:「上去了,明天見。」
爬到三樓回到房間,李璿真想直接往床鋪倒去,但一身食物、汗水混在一起的怪味連他都覺得可怕,看著乾淨的床被,他嘆了一口氣,從行李袋翻出衣物。
等到李璿在浴室扒光了衣服,轉開水龍頭才發現沒熱水,害他被蓮蓬頭灑下的冷水淋了個當頭,這下整個人都冷醒了。
站在狹小浴缸裡恨恨洗著頭髮,李璿一想到等下要沖冷水澡就忍不住抖了起來,這時門板傳來「叩叩」兩聲,模糊的男聲從外頭傳來:「李璿?」
是楊以恩。
「怎樣?我在洗澡。」慘……洗髮精流進眼睛了。
「我知道。」聲音頓了下,「我忘了跟你說,這裡用電熱爐,等水熱大概要十分鐘。」
「……靠!」
李璿下意識用滿是泡沫的手去揉眼角,結果越弄越糟,眼睛刺痛得不得了,他趕緊開水沖掉一頭一臉的洗髮精跟泡沫。
「你在用水嗎?有熱水了沒?」
「還沒……啊,有了,變溫了。」但也沒差了,他已經被冷水沖得腦門直發涼。
門外沒再傳來說話聲,楊以恩大概走開了。
等李璿從浴室出來時已經摘掉隱形日拋改戴眼鏡,近視七八百度的他一旦沒有眼鏡,跟半瞎沒兩樣。
抱著髒衣物走過小客廳時,坐在沙發看電視的楊以恩抬起眼,見到散著一頭溼髮,又戴著黑框眼鏡的他,明顯怔了一下。
「這裡有洗衣機嗎?還是衣服要手洗?」
「後面陽台有洗衣機,衣服可以晾那邊。」
「OK!」
聽到不用自己洗衣服,李璿鬆了一口氣。按楊以恩說的來到陽台把髒衣物丟進洗衣機,一旁洗衣精、洗衣粉、漂白水放了一地,他朝客廳的人喊道:
「我可以用洗衣粉嗎?」
「隨便。」
「隨便」到底是可以還是不行?李璿真想嗆回這麼一句,隨便倒了點洗衣粉後按下開始鍵。
踱回客廳,見楊以恩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在坐下跟回房兩者間猶豫了一下,李璿最終還是坐了下來,他才發現茶几上擺了一盤蛋糕。
「怎麼會有蛋糕?店裡剩的?」可是他沒印象今天有供應這款甜點。
「我今天試作的。」本來視線黏在螢幕上的人微側過臉:「你要不要吃?」
是他的錯覺嗎?楊以恩好像很希望他吃吃看。雖然洗澡時順便刷過牙了,李璿還是拿起碟子,用叉子分了一口蛋糕放進嘴裡。
親手製作蛋糕的人又看起電視來。
小巧的蛋糕沒幾口就吃完了,李璿將碟子放回茶几,他發現楊以恩似乎從自己開始吃蛋糕起就不太專注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
其實很在意吃的人的反應跟評價吧。李璿這才真正意識到身旁這人是真的想成為一名廚師。
「我覺得很不錯,不過比較合女孩子口味吧?上面淋的醬是覆盆子嗎?」
「你吃得出來?」楊以恩的眼睛露出一絲光芒,「醬汁用了覆盆子,內餡夾了草莓切片跟生乳酪。」
「我媽很常做這些,所以我滿喜歡吃的。」
「主廚說海綿蛋糕做得不夠綿密順口,今天算是失敗了。」
「這麼嚴格……我覺得你很厲害了。」
李璿的母親跟婦女會朋友聚會時,總是會烘焙蛋糕餅乾之類的,他本身也挺喜歡吃甜食,吃多了自然有點心得。楊以恩做的雖然不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蛋糕,但已經頗具水準。
倒是沒想到甜點會打開楊以恩的話匣子,雖然講話的語調仍是淡,表情卻變得柔和許多,李璿忍不住伸手拍拍那單薄的肩說:
「下次你再做蛋糕的話,要讓我試吃喔!」頓了下,他又補了一句:「我一定會吃光。」
微歪著頭,伸手輕掩在嘴前,貓似的圓眼微不可察地瞇起一點點,在李璿看來根本是在不好意思的表情,他聽到楊以恩低低說了一句「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