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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脆弱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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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為什麼他要這樣說話傷我?』
扁圓的大眼過於黑白分明,與之對視總是讓人有「在瞪我嗎?」的錯覺,幾乎是冷漠的一雙眼居然會像失控的水龍頭,不斷的流出淚水。
即使如此,機械性毫無起伏的說話語調,即使流著有溫度的眼淚,內心仍是叫人猜不透。
午休時間,李璿趴在桌上,怎麼都無法入睡卻又不敢張開眼,楊以恩流淚的樣子,如同揮之不去的殘像停留在視網膜,只要一張眼就能看見。
不用抬起臉也知道楊以恩的位置剛好在對角線的一端,整間教室安靜得連外頭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自胸口不斷傳來劇烈的敲擊聲,彷彿在叫囂著什麼,好希望能有一雙手扼住那顆狂跳不已的心。
就在他心神不定之際,椅子後方被輕踢了一腳,他猛地抬起頭,只見坐在後方的同學一臉起床氣,塞了一張紙條給他後便又趴下。
李璿打開紙條一看──
『小白說班導在問班上曾經欺負楊以恩的人,你別亂講。』
一眼認出是陳柏豪的字跡,李璿頓時被澆了一頭冷水,早就知道對方是怎麼樣的人,在這時候被倒打一耙還是很受打擊。
很想痛罵陳柏豪一頓,棒打落水狗未免太沒品,卻又不禁覺得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李璿悲哀的發現,除去落井下石的損友,國中三年,此時自己居然連一個能夠吐露心事的朋友都沒有。
真想找個無人之處大哭一場,哭完後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算了。
偏偏老天還不肯放過他,放學的時候他被導師點名單獨留下來,還以為班導不打算繼續追究了,沒想到秋後算帳來得比較晚罷了。
站在空蕩蕩的教室內,李璿忐忑不安的看著坐在講桌前的導師。
然而他等了許久,久到他以為導師根本不打算講任何話的時候,她才自批改的作業中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他,一臉的不苟同。
「你知道嗎?我對你非常失望。」
「……」
「從早上事發到現在,我一直在等你主動來找我談,結果是沒有。」
李璿不知道導師在等他,就算知道他大概也不敢去找她。
「訓導處那邊知道你們打架的事情,我必須記楊以恩兩支警告。本來也想記你一支,但我覺得對你來說,記過一點警惕效果也沒有,對你也沒有任何實質影響。」
「……」
「你到現在還不肯實話嗎?」
年近三十的女導師誇張的嘆了一口氣,鬆開習慣性環在胸前的雙手,在桌上一拍:
「所以你是只會讀書拿高分卻沒有一點同理心的孩子嗎?原來我錯看你了,是這樣嗎?李璿。」
李璿維持背手直立的站姿,面對導師的怒氣,他只是焦躁地舔著乾燥的唇,不是不想說,而是他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他還沒有成熟到可以在人前自我剖析,師長咄咄逼人的口吻讓他更為退卻。
「本來以為你只是比較獨善其身罷了,應該是個懂分寸的孩子,該做什麼、該說什麼都很清楚才對。結果呢?你對楊以恩說什麼?」
「唔,那個我……」艱難的開了口,卻組織不出完整的字句。
「到底誰給你傷害同學的權利?你有父母,他也是別人家的孩子,你憑什麼說話傷人?」
強烈的砲火狂攻猛炸簡直讓李璿招架不住,一股子委屈跟本來就無法遏止的罪惡感讓他紅了眼睛。
「喔?」導師冷哼一聲,言詞依舊犀利卻放緩了語氣:「你也會哭啊?我以為你根本不打算認錯。」
「我不是故意的……」說著,忍了許久的眼淚掉了下來。
「是不是故意的只有你自己清楚,說給我聽也沒用,被你傷害的是楊以恩不是我。」
「那、那我該怎麼辦?」
「你自己看著辦。」
「嗚……」
聽到這麼冷漠的回應,李璿立時抽抽答答的哭了起來,帶著「反正都這樣了」的自暴自棄感,他就更不在意在導師面前哭得這般難看。
「老、老師,嗚……我……嗚……」到底想說什麼他也不知道,只覺得班導一下子痛罵他一下子冷漠以對,讓他無所適從的同時,好不甘心又無法反駁。
見他一個大男孩哭得鼻眼紅成一片,導師也有些不忍,嘆了口氣後,掏出一包面紙遞上。
「別哭了,哭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嗚呃、呃。」接過面紙,李璿拿下沾滿霧氣的眼鏡,胡亂的擤著鼻涕。
「李璿,我說真的,跟楊以恩之間的事情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唔。」
導師將手搭上他的肩,語帶無奈的說:
「說實在,我很厭倦處理你們同學間這類勾心鬥角的事情,女生這樣,男生也這樣,要是多一點對他人的尊重,哪會鬧成這樣,我看你也是很後悔,對吧?」
李璿睜著哭得紅腫的眼,神情茫然。自小到大他都是優等生,極少犯錯,現在老師要他自己解決,他卻全無主張,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東西如果摔壞了、破掉了,還可以用強力膠或膠帶黏黏貼貼,或者大不了再買新的。
但人的心若受傷了,要怎麼彌補?他去哪裡找另一顆心還?
思及此,才拭乾的眼眶又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