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一滴尘》康子

11、第 11 章

　　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被困在一片迷雾森里里，无论我怎么走，却还是走不出去。
　　我被吓醒了，头上还蒙着一层虚汗。看看窗外，天还没亮。
　　“走水啦！救火啊！”
　　门外隐约听到一片嘈杂声，我暗自惊奇，怎么会走水呢？
　　我穿戴好衣服，偷偷出去。虽然没有化妆，但是没有人认得我，无需担心。
　　一群群太监和侍卫都往南边跑去，我好奇，拉住一个小太监，问道：“这位公公，不知是哪里走了水？”
　　“是冷宫！”
　　我的心被揪了起来。
　　等到火彻底被浇灭的时候，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被烧得黑黢黢的木头还在冒着黑烟，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顷刻之间化为灰烟，处处充斥着难闻的烧炭气味。
　　没了，没有了。冷宫没有了，月儿也没有了。冷宫共关了十二个人，十二具只剩骨头的尸体，一个不差。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一片黑的地方。
　　昨日的别离，竟成了今日的永别。
　　我再也把持不住自己，蜷着身子抱住自己，眼泪早已泛滥。
　　有一个胳膊从后面环住我。我知道是谁。
　　“放开我。”我平静地说道。可谁知道这平静下面隐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尘儿，别闹了，跟我回去吧。我定会好好待你。”
　　“你可真自私啊，安世子！”我挣开他，站起身来，鄙睨地望着他，“当初若不是你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月儿冒充我进宫。当初若不是你逼月儿刺杀太子，当初若不是你把月儿弄得痴痴呆呆，月儿怎么会离开我？怎么会落得被烧死的下场？怎么会？怎么会？”
　　我瞪着泛红的眼睛，逼视着安读言。现在的我真恨不得食之骨，饮之血，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原来你都知道了……我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他的脸上又挂着那副让人恶心的笑容。
　　“安读言，以前有月儿，我若是说出真相怕她会被皇上赐死。如今月儿没了，我已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你觉得以后，你还能笑得出来么？”我笑着看着他，笑容凛冽。
　　“哈哈！叶滴尘，你还是那般幼稚！你觉得，是你叶郡王的势力大些，还是我安亲王的势力大些？我既然如此做，自然会有把握。而且，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说出真相的机会吗？”
　　“你要做什么？”看着他一步步逼近的脸，我不禁向后退去。
　　“不做什么，只是让你睡会儿。”他话刚说完，便伸手在我颈后点去。我顿时没有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秋菊。
　　“秋菊？怎么是你？”我揉着有些疼的脑袋，直起身子。之前不是安读言点了我的穴吗？怎么会看到秋菊？
　　“女侠恩人，你醒啦！快快，趁热喝了这粥！”她从身旁的桌子上端过一碗银耳粥，递给我。
　　我没有心情，便又问道：“秋菊，快高诉我，这儿是哪儿？还有，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女侠恩人请放心，这里是我的住处。今天程妃娘娘想见你，便着我去找你。她告诉我，昨夜冷宫失火，前太子妃也不幸……所以娘娘料定你一定会去冷宫的。只不过我不识得去冷宫的路，便和小顺子一起去了。”
　　我点点头，暗想程妃的细心。秋菊接着说：“我们到了那里，便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们不敢上前打扰，便远远地站在那儿。后来我看到那个男人打晕了你，我心中大急，想去救你。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走近了几个人，那打晕你的男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后便把你藏在冷宫附近的假山后，接着和那几个人照了面，一起走了。”
　　“然后你们就把我救了？”
　　“我害怕那男人会对女侠恩人不利，就和小顺子一起把你悄悄抬了回来。”
　　“秋菊，谢谢你！”我拉起秋菊的双手，由衷感谢，“我只不过帮过你一次，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助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女侠恩人不要这样说！秋菊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怎敌女侠恩人那次冒死相救？贞节对于女人来说，简直比命还要重要。女侠恩人就等于救了我的命啊！”
　　“以后不要叫我女侠恩人了，叫我晓茹就好了。”我微笑，看着秋菊纯真的模样，心里很温暖。
　　晚上，我悄悄回到住处，看到了五皇子。
　　“去哪儿了？”他拉住我，问道，语气霸道。
　　“去朋友那儿玩了会儿。”我扯了个幅度不大的微笑，说道。
　　“玩了会儿？你的一会儿可真长……”他的手顺着我的衣袖滑下，落到我的手上，握住。
　　我的心多跳了几下，脸上红晕两片。
　　他似乎看到了我的窘样，轻笑了一声，说道：“陪我走走。”
　　我没有拒绝，任由他牵着我的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们沿着未央湖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走着。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许久，他停下来，扭过身子。我想得入神，没有注意，一下撞进他的怀里。
　　尴尬。极度尴尬。我低着头，脸上火烧火燎的。恨不能钻进一个地洞里。原来我也这么害羞啊！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害羞啊……
　　他又轻轻地笑出了声，我撩眼看他，他也在看我。
　　“累了吗？”他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微笑着问我。他长得很帅啊，笑起来更帅了。我不由得被迷住了。原来我也是一个见色起心的庸俗女人……
　　我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他。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不由抬头。
　　“那么怕我吗？”他调侃，脸上的笑容不减。我摇头，脸上的红晕有增。
　　“对了，你的衣服，我还没有还你……”
　　“不用，放你那儿就好。”他的话暧昧不清，一语双关。我的心里却没有讨厌。
　　难道我真是对他有感觉吗？我不知道。
　　那一夜，云淡风轻。那一夜，花好月圆。那一夜我记了好久好久，久得如同一辈子的时间。好久当我回味起来那一夜，我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的。因为那一夜，给我带来的感受与触动，是永远也不会被时间冲淡。
　　第二天我照常去嘉书房当差。昨日虽然擅离职守，但是由于平日里我经常贿赂我的上司王总管，所以没有什么事儿。
　　今天皇上在嘉书房看书，我便安安生生地守在皇上旁边，为他端茶递水。皇上现在在看一本叫作天国志的书，是手抄本。他从头至尾细细品读，时不时用毛笔在旁边批注。我看了看皇上右侧点头哈腰的王总管，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嗯，通篇下来荡气凛然，流畅大度，可圈可点！不错，不错啊！”皇上看完后，将书放在案几上，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难得如此高兴，王总管自是乐弯了腰，连忙附和道：“是啊皇上。八殿下一向文采甚好，而且实务踏实，无野心却有大志。是我大原国的栋梁啊！”
　　“嗯……这老八一向不喜多言，行为谨慎。朕倒是第一次领略到他真正的才华！不错，不错……”皇上一边看着书，一边说道。
　　作为皇上身边的侍女，嘉书房里的话自然要左耳进右耳出。这是我刚来时王总管就交代的。我知道其中的厉害，一个不小心溜出了嘴，只怕脑袋都会不保。
　　“红儿，你在发什么呆？”皇上似乎注意到我的呆样，微笑着问道。
　　“回皇上，奴婢想起了一件小事，不由得出了神。请皇上不要责罚！”我躬着身子，恭敬地应付着。
　　“神儿是你的，你出了神儿朕也要罚的话，那朕岂不成了昏君？”皇上哈哈大笑起来，捻着那撮可爱的小胡子，“说说，出了什么神儿了？”
　　“奴婢刚才觉得，皇上很像奴婢的叔父……”
　　“大胆！皇上是九五之尊，你这奴才的叔父怎能跟皇上相提并论？……”我还没说完，王总管就急得差点跳起来了，而且还不停地给我使眼色。
　　“那你说说，朕哪点儿像你叔父？”皇上出声制止了王总管的说词，依旧笑眯眯地问我。
　　“回皇上的话。红儿记得儿时经常给叔父唱歌儿听，叔父就喜欢称赞红儿说，不错不错，不错不错。而且，叔父也经常伏案读书，经常拿笔圈圈点点。不过叔父读的都是诗词古文，以陶冶情操。而皇上读的则是治国之道，以富国强民。”
　　“好！”皇上听后大喜，“好你个红儿啊，没想到这张嘴不仅会骂，还会拍马屁！哈哈……”
　　“多谢皇上夸奖。只是红儿忘了很多以前的事儿了，否则一定能讲出来逗皇上开心！”
　　“为什么会忘了以前的事儿？”皇上顺着问道。我的把握大了许多。
　　“红儿十五岁出门玩儿的时候被歹人用棍子击中了脑子，以前的许多事儿都记不大清了。后来落魄到街上，遇到四殿下，他把我带进清心斋，而且待我极好。”我装作努力思索的样子，时不时看看皇上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
　　这一切都是我蓄谋已久的台词。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皇上知道真相后不会将火撒在我们叶家。只有装作忘记，才能让皇上原谅我的欺君之罪。
　　皇上没有说什么，倒让我唱一首歌。我想了想，便唱起了修改版的《童年》。
　　唱完后，皇上说：“不错不错，不错不错。”然后又哈哈笑了起来。
　　我也吭哧吭哧笑了，没想到当今皇上这般幽默，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和蔼可亲的一面。
　　皇上从嘉书房走后，我也回去了。今天皇上心情大好，赏了我一碗珍珠燕窝。我心中有些不乐意，虽然在别人看来这是万般恩惠，可是对我来说，倒真不如给我一个金瓜子来得实惠。

　　晚上我把妆卸了后，出门，沿着未央湖漫无目的地走着。
　　想起昨夜，我就很欢喜。
　　正走着，突然看到前面树下似乎坐着个人。我走近一看，竟然是秋菊！
　　秋菊满身是血，看到我后，紧紧拉着我，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盒子，交在我手上。然后她又吃力地从嘴里说出两个字，便咽了气。
　　她说，小顺。小顺，小顺子。上次和她一起救我的小顺子……
　　我强忍着自己将要落下的泪水，躲进未央湖旁的未央亭下面，看到四个太监从远处赶来。他们朝秋菊身上吐了几口唾沫，搜了搜秋菊的身，大骂了几声，便接着在周围继续搜索。
　　他们一定是要找这个盒子！而他们马上就会找到我……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黑影从我身边闪过，在我头上套了块黑布，接着我就感觉我像飞了起来。
　　等我再次重见光明的时候，我吃惊地重跌回了地上。
　　是他！那张阴阳脸，那张美得不可方物，帅得无与伦比的脸。
　　“怎么是你！”我颤抖着声音问道。害怕早已在我心底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他挑着半边的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笑着。他没有理我，只是接过站在一边的那个叫蛇儿的女人手里的红色盒子。是秋菊临死前交给我的那个盒子。
　　虽然我很想冲上去把那盒子抢回来。可是我并不蠢，这么做不但无用，反而会如上次被打得惨不忍睹。我只有静观其变。
　　“是天机锁。”他看了看盒子，说道。
　　“属下无能，无法打开盒子。”蛇儿半跪在地，声音卑微而又不带一丝温度。
　　那个男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盒子摆在面前的桌案上。然后从一边拿来一个很细很长的铁丝一样的东西。接着，他便开始拿那根铁丝捅那个盒子上看起来很小巧而又古老的锁。
　　我一边默默地看着他聚精会神地开锁动作，一边暗暗算着时间。大约过了两分钟，天机锁被他打开了。
　　蛇儿的脸上终于换了副表情，高兴的，倾佩的，还有爱慕的。
　　天机锁应该是很难打开的锁的一种，而他却在两分钟内打开了。我也不得不佩服起他来。
　　接着，他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是一本书。他拿出那本书，翻看了起来。
　　我以为他会一直看下去，没想到他只是翻了前面几页就合上了。然后他对蛇儿说道：“带她下去。”
　　然后我就被蛇儿提着下去了。
　　蛇儿把我领进一间装饰很美的房间，一句话没说，然后丢下一头雾水的我就离开了。我坐在床上，心悸犹存。再次来到这里，简直像是做着同样可怕的噩梦。害怕，却无助。不知什么时候梦会醒，亦或是会被吓死在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已经忍不住要睡着了的时候，门突然开了，蛇儿进来了。
　　我立刻提起了精神，注视着坐在桌子旁同样注视我的她。半晌，她突然笑了。说道：“蝎儿，你不要怕。上次我之所以打你，完全是主人有命不得不从。”
　　她一边说一边倒了杯茶，走到我身边，又说道：“好蝎儿，我给你敬杯茶，算是赔个礼。”
　　我一把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仰头喝下。她的茶我不得不喝。现在的我处在她的地盘儿，若是惹恼了她，人首异处只是眨眼的事儿。
　　她像是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轻歪着头看着我，像是想看穿我。我不自然地避开她射光的眼神，看向别处。
　　喉头很紧，很干。头很晕，身子越来越轻。我看着越来越模糊的蛇儿，重重地倒在床上。

　　我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在看一个黑衣男人的背影。而她手上拿着一朵花。那朵花的模样，是我肩膀上的文身图案。
　　这个小姑娘为何看起来如此面熟？哦，这是滴尘。虽然现在的滴尘还没有长开，可还是依稀能看出她以后的样子。
　　画面转换。滴尘泪流满面看着黑衣男人坚毅挺直的脊背，而她手里拿着一杯盛满了看似清透的液体。
　　画面转换。滴尘赤裸着身子站在一个黑衣男人身后，而那个黑衣男人却连头都没有回。滴尘肩膀上的那朵花，美得刺眼。
　　画面转换。滴尘面前躺着一个嘴角流血的人，而滴尘却面若死灰。黑衣男人却依旧背对着滴尘。
　　画面转换，画面转换，画面转换……像是翻图一般，一张张图片从我脑海一一掠过。我的脑袋像是突然被装满了许多排斥又痛苦的东西，我想叫出声，想喊救命，可是我没有做到。
　　我能感到我的汗一直往外冒，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我的思维在活动着。可是我就是说不出话来，睁不开眼。就像被梦魇着了一般。可是这个梦，却又真实的可怕。
　　直到画面定格在滴尘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我僵硬地直起上半身，不停地喘着粗气。脑子里回荡着的只有那个名字。
　　郁绝，郁绝，郁绝！
　　是他，那个黑衣男人，那个命令蛇儿打我的黑衣男人，郁绝！
　　是啊，我都知道了。滴尘把她关于他的记忆全都给了我。原来滴尘爱的是他，原来滴尘只是名义上喜欢安读言的，她只是为了郁绝而去刻意接近他的！多傻的女人，为了一个不爱他的男人，竟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