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之剑影兰华》青狐也九尾

53、第五十二章

　　“森崎贵一自杀了？”君清如吃惊地看着乔逸，脸颊上还带着泪。

　　乔逸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他留给你的。”

　　“留给我的？”君清如狐疑地接过信，展开看了。

　　“尊敬的君清如女士：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是不知道这一去是往天堂，还是地狱。我要感谢你的丈夫，是他骂醒了我，如果不是他，相信我还会一直错下去，永远无法回头。”

　　“可是当我终于醒悟，回顾自己这一生所作所为，却发现我这一辈子所做的坏事，竟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我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帝国、共荣，那些可笑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盘踞了几十年，把我从一个人生生变成了魔鬼，并且一直是魔鬼。”

　　“还记得入伍那年，我十七岁。当时的帝国教育我们：要去□□战斗，为了全亚洲的共荣，为了将全亚洲从欧美帝国的殖民统治下解放出来。为了这高尚的目的而战死是无上的荣耀。甚至我的父母也对我说：去吧，去□□战斗吧我的孩子。即使你战死，我们也会拥有你这样英雄的儿子而骄傲。于是那时候，我就带着这样一颗骄傲的心，懵懵懂懂地进了军队。”

　　“进了军队以后，才发现一切都跟我想象不一样。刚入伍的新兵受尽了老兵各种侮辱。稍不顺心，他们就可以任意地甩我们耳光，踢打我们，辱骂我们，使唤我们，抢走我们的东西。我们虽然愤怒，仇恨，却无可奈何，即使找到军官也无济于事，他们对此视而不见，甚至他们自己也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下属。所以，当后来我们也成了老兵以后，就将过去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变本加厉地施加到了那些新兵身上，而他们再去变本加厉地施加给下一任新兵。”

　　“我们当时就是这样在一种疯狂的折磨的状态下存在着。踏上中国土地的最初，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趾高气昂，心底却一直在打鼓。淞沪会战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我们打得很辛苦。在战斗中，我那比我还小两岁的堂弟就在我面前被一发弹片削去了半个脑袋。血溅满了我的全身，可我当时被完全吓傻了，叫都叫不出来……”

　　“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不觉得这样为帝国死去会是如何的荣耀。那些中国老百姓的眼神让我心虚害怕。虽说踏上中国是为了解放他们，但他们看我的眼神却是充满了仇恨。军官对我们说：那是因为那些蒙昧的老百姓完全不了解圣战的光荣。那样愚昧无知的人，就是死掉也不可惜！为了帝国的大业，也为了共荣的顺利推进，让全日本帝国的光环照耀亚洲，就必须清除所有阻碍。”

　　“淞沪会战结束后，大家以为可以停下休息，庆祝胜利，上峰却传来命令要求我们继续向南京前进。坦白说，接到这个命令，大家都有些不情愿。这样孤军深入又没有后勤补给，大家也已经疲惫到了极限，这么下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为了鼓舞士气，当时军官就对我们说：不用怕，上峰已经下令：粮草不足就地解决，弹药打光了，就用白刃战。他说，现在的中国人早已不堪一击，杀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为了证明他的话，他带领我们扫荡了苏州的一个村庄，抢光了所有的东西，还将里面的老百姓上至老人，下至婴儿全都杀死。”

　　“现在说起这些，连我也觉得很残忍。但很奇怪的是，在当时我们看来，那些血腥却激起了我们的兽性。看到可以如此轻易就将对方杀死，我们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强大，什么都不怕了，也什么都敢做了。在那些弱小的中国人面前，我们第一次感觉自己强大得像个神，可以肆无忌惮地任意妄行，为所欲为。”

　　“1937年12月，我们进攻南京。当时已经是一路烧杀抢掠过来的，到了南京外围时，我们已经杀红了眼。那一战也很难打，我们打得也很辛苦，但是当时松井大将军亲口跟我们承诺：只要打下了南京，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彻底疯了吧。打下了南京以后，我们闯进南京城，真的就开始什么都做了。杀人，成批成批地用机枪扫射，然后觉得不过瘾，就开始走上街，是男人就一枪打死，是女人就□□了以后再砍死。如果她反抗，就砍死了再□□……”

　　“就连孩童、婴儿我们也不放过。婴儿大多是直接摔死，有的人甚至喜欢把孕妇的肚子活生生地剖开，然后从里面挑出血淋淋的婴儿摔死。听着他们的惨叫，我们却乐得哈哈大笑。”

　　“如今回忆起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甚至我自己也无法理解那时的我为何会如此疯狂，毫无人性。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不是人了，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多少年，我强调着大日本圣战、共荣等等这样的信念同时，也有意忽略了当初自己在中国的所作所为，甚至找了很多很多理由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就像所有的右翼，或者很多很多日本人的想法那样，我们希望全世界都会尽快把这段历史忘记，忘记……永远不要想起来。”

　　“相比于这样怯弱至无耻的行为。东史郎才是一个真正的勇士，他敢于面对历史，敢于面对过去的罪行，并且极力做出补偿，可是我呢？我做出了跟他相反的行为，我用尽手段压制关于南京真相的言论，用尽手段去诋毁、打压如你这样坚持真相和正义的人士，用尽手段去歪曲历史，扭曲真相，还自以为高尚，自以为正义。真可笑！”

　　“意识到这一切，我几乎羞愧得无地自容。很抱歉曾经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行为，在此诚恳地向你道歉，却不敢奢望你的谅解。我这样一个罪人，无论受到多么严厉的惩罚都是罪有应得。”

　　“可是我老了，又无法像东史郎那样勇敢地去面对过去、承担责任。那需要比面对死亡更大的勇气。而我现在宁愿面对死亡。在此，我不得不为我的懦弱再次请求你的谅解。请你原谅一个将死之人的懦弱吧。我实在没有这份勇气……”

　　“为了对我犯下的罪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弥补——尽管这弥补在我的罪行面前微不足道，但还是请你务必接受我的歉意。我已经下了遗嘱，将自己名下所有财产都交给您，至于打算怎么使用这笔钱，您可以任意决定，不必过问任何人。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出的赎罪之举。”

　　“而同时地，我还有一个请求，以一个老人的临终心愿为名义：我请求你们，不要将我们当做恶魔。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是罪人，但请不要用看待恶魔异类的眼神打量我们，我们一样是人，我们也曾经良善并且至今仍存良善，是战争令我们失去了人性，但请相信，我们不是恶魔，真的不是……”

　　落款是：一个羞愧的罪人——森崎贵一。

　　见君清如看着信怔怔发呆，乔逸叹了一口气：“森崎是安排好一切以后自杀的。所有赠与你的财产他也提前将手续都办理清楚了，你安排个时间，跟他的律师见个面签个字就行了。什么时候有空？”

　　君清如安静地看着信，忽然起身走上楼，很快又拿个精美的首饰盒子下来递给乔逸，乔逸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华丽的蓝宝石白金首饰，还未带他询问，就听君清如说：“这是展昭送给我的——静止的时光。麻烦你替我一并交给那个律师，委托他把这套首饰拍卖了，拍卖后的资金跟森崎的财产一起成立一个基金会。”

　　“基金会？”乔逸一愣，“什么名义？”

　　君清如沉默了一下：“第一是对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以及参加过巴丹半岛死亡行军的幸存者尽可能地提供帮助和关心，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点；第二，资助并奖励那些勇于调查历史真相并勇于坚持真相的人。拜托了。”

　　乔逸看了看手里的“静止的时光”，有些为难：“但这是展昭送给你的，你为什么不留下做个纪念？”

　　君清如摇摇头：“展昭给我的纪念已经很多了。相信他知道我这么做也会赞成的。这也是份心意。”

　　乔逸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那我先走了。这事情的进展我会跟进的，你放心。”

　　君清如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待乔逸走了，房子里又只剩下了君清如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拿起森崎贵一的遗书，怔怔地望着上面的字发呆。

　　眼前恍恍惚惚，放电影似地过了一幕一幕，侵略者在残杀，受害的人在哭喊惨叫，遍地死尸，血流满地……

　　君清如拿着信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蜷缩在沙发里，紧紧捂着嘴，从细细的呜咽到嘤嘤啜泣，终于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放声大哭。

　　哭声中，她又仿佛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战场，一个一个英雄，男女老少，其中也有她的爷爷，是那么英勇地迎着子弹刀光冲上前，毫不退缩，奋不顾身地抵抗着疯狂进攻，直至血溅五步，至死不倒……

　　时隔七十年，她唯有以泪祭奠那段血泪纷飞的历史，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和那些奋勇无畏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