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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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展昭被移民局带走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君家的日子亦十分难熬。
森崎那里倒未见什么动静，主要还是君老爷子这里闹腾得厉害。老人家年纪大了，性子也越发像个老小孩儿，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卯足劲就一直想，却偏又没小孩子那样哭闹过就忘了的简单性情，因此移民局这里一直查不出展昭的身份，却又一直不肯放人的态度，颇令老爷子恼火：“移民局都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
君如海就劝：“爷爷，你别气坏了身体。查不出有查不出的好处，查不出，至少说明展昭在中国方面是没有犯罪记录，更不存在被通缉之类的情况。依我看多半是他生活偏僻，属于那种被疏于管理的地域而已。”
“胡说！”君父斥责道，“展昭那说话做事的风度像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吗？会不会是当局故意销毁他的档案？然后坚持没有这个人。”
“当局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君如海反驳，“如果他身份特殊，那当局也该尽快确认并且将他引渡回去，销毁他档案做什么？我觉得查不到展昭的身份，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让他没有身份，在中国，这种现象虽然罕有，但并非不存在。只是现在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他在中国没有犯罪记录。那他的人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就好！”老爷子急急道，“那就赶紧把他接回来啊！”
“爷爷，”君如海劝道，“移民局这里还要再继续确认展昭的身份，半年之内还无法确认的才可以考虑保释，咱们现在就只有继续等。”
“半年？！”老爷子不干了，“谁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等不等得了半年！赶紧把清如叫回来跟展昭注册结婚！”
“爷爷，这太急了吧？”
“展昭人品没问题，那就可以跟小如结婚啊，结了婚，他身份也就确定了，这一举两得的事怎么就不行了？”
“可是……”
“可是什么？！想气死我啊？！快去办！马上打电话给清如叫她回来，你们要是不肯，就我来说！”
“好好好，爸你冷静点冷静点，医生说你不能受刺激。”
“那你们还不快去办？！”
“行行行，我们就去……”
轰走了儿子和孙子，君老爷子一个人躺在床上郁闷了一会，索性赌气起来，拄着拐杖要出门散步。
家里的佣人要扶他，也被他一把推开。
自从清如去了国外，小展进了移民局，文清又忙着考试，于是他老人家的日子还真是寂寞了很多。寂寞了，脾气却愈发古怪，见着人就发脾气，哪怕被人碰一下也满脸不高兴，只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
所以这段时间，基本上每天傍晚，他都要自己出去散散步，牵着家里那头苏格兰牧羊犬娜娜——那是展昭送来的，说是清如临走前特别遴选了这样一只善解人意的苏牧让他送来作伴。
想到这些，君老爷子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小展这个年轻人，俊朗阳光，温和善良，心思缜密，正直勇敢……最难得还有一片忠肝义胆，这样的年轻人现在真不多了，小如能遇到他，也是三生有幸。
他就拄着拐杖，身边跟着温柔的娜娜，身披夕阳，就这样沿着湖边小路缓缓地走着，想着。
不知不觉走出老远，他忽然发现自己正前方静静地停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了一个身穿日式和服的东方老人，一步步缓缓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
君老爷子皱了皱眉头——他一向对日本人没好感，尤其这种七八十岁的老人，多半都参加过侵华战争。
对方缓缓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许久，忽然用一口生硬的汉语问：“君汉英？”
君老爷子一怔，皱眉，谨慎问道：“阁下是哪位？”
对方似乎微微一笑：“字以衡，听说，还是张自忠将军送给你的字？”
君老爷子警觉起来：“你究竟是谁？”
对方并不回答，只是悠然地，用生硬的汉语缓缓道：“张自忠将军，我们大日本军人还是很敬重他的。”
君老爷子不语，两眼微微眯了一下，冷然道：“森崎贵一？”
森崎贵一很是惊讶了一下：“竟然知道是我。”
君老爷子冷冷一笑：“这很容易。”
然后他们开始互相打量着对方，一言不发。
时间给两人的发际都抹上了霜华，满面皱纹如刀刻，深陷其中的目光却依旧深邃。森崎贵一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万家岭的时候，他指挥着手下的士兵一波波冲击阵地，而对面的那个虎仔营营长，始终站在阵地前方怒吼着指挥手下坚守。
战斗太激烈了，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但君汉英在阵地上的怒吼的身影却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
如今都老了，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了……
平心而论，他崇敬这样的英雄，就像他崇敬张自忠将军一样，尽管对方是自己的敌人。
然而君汉英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人已经老态龙钟，目光中的轻蔑与冰冷深邃仍然丝毫不减。
有那么一瞬间，森崎贵一的心里忽然起了一丝松动，他心中暗暗一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老了啊，真的老了啊。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他答应自己去说服君清如就那件事道个歉，这事情……不然就这样算了吧？
森崎贵一忽然有点意兴萧索，他轻轻一叹：“你的孙女、君清如，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跟我们堂堂大日本国过不去？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一直提有意思吗？人得向前看。”
“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君老爷子冷笑一声，“一老鬼子率领一帮小鬼子，荷枪实弹偷鸡摸狗地对付我那二十刚出头的孙女，哪儿堂堂了？”
“你……”
君老爷子却并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打断他，冷然道：“敢做也得敢当才是真汉子。你们和你们政府现在的做法，也配得上堂堂二字？”
“哼！”森崎贵一冷笑一声，心头怒气渐起，“君汉英，我不跟你计较。英雄不复当年勇，想当初在万家岭，你可是一等一勇猛的虎仔营营长，现在呢？你也老了，浑身上下只有嘴皮子能动动而已。”
“你……”这回轮到君老爷子惊讶了，他眉间一拧，肃然道，“你参加过万家岭战役？”
森崎贵一冷冷一笑：“那是我此生至恨！那时候向你的阵地发起了七八次冲锋都失败了……”
君汉英吃惊地瞪着森崎贵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忽然问：“那时候你的军衔是什么？”
“少佐！”森崎贵一骄傲地挺了挺腰。
但下一秒，君汉英就突然丢开拐杖扑上去了，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怒吼：“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什么？”森崎贵一愣了一下。
君汉英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个孩子，那个被你绑上了炸药包驱赶着上阵地、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
“哦，你说那些……”森崎贵一任由他揪着自己的领子，神情微妙遥望着远方，竟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过了许久，方缓缓道，“我不知道。”
“什么？！”君汉英吃了一惊。
森崎贵一将目光转回来，看着君汉英淡然道：“就是这样。他们只有一个名字——英雄！为大日本帝国光荣的帝国英雄。”
“放你妈P！”君汉英揪着他怒吼，“那只是个孩子！他只想回家，不想当英雄！你觉得光荣，觉得英雄，为什么你不自己上？！为什么你把别人推上了战场却让自己活到了现在？！你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问，你好意思说……”
森崎贵一看着他，冷冷一笑：“以衡君有什么资格说我？难道当初这样死于战场上的只有我们日本军人吗？”
君汉英闻言一怔，禁不住怔怔地松开了手。
森崎贵一轻松地理理衣领，冷冷地看着他：“我也见过你们的年轻战士死于战场，他们不仅有十四五岁，还有十二三岁，甚至那些游击队、儿童团里，还有八九岁的娃娃，妇女和儿童都有，为什么你们也会让他们上战场？”
“是你们侵犯了他们的家园，杀死了他们的父母亲人，逼得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是你们害得他们不得不将军队和战场当成了自己的去处！”君汉英怒极，口气冰冷，“只有把你们彻底赶出去，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森崎贵一轻蔑地笑了，“我请问一句，我们走了之后，你们就真安居乐业了吗？”
君汉英愣住了，就听森崎贵一冷冷地笑了：“我们走了之后，你们就内战了。□□杀了多少人？内战杀了多少人？土改杀了多少人？内战之后，你们中国人又这运动那运动，这期间杀了多少人？饿死了多少人？！大陆和台湾，为了排斥异党又杀了多少人？再说现在，你看看你们中国现在的样子：贪污腐败、冤狱、强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事故……”
“我说句大实话：死在自己人手上的中国人，可比死在我们日本人手上要多得多了！真想要我们认罪，你们中国人还是自己先跟自己人道歉吧！你们做到了吗？”
他冷冷地说着，一步步逼近了君汉英。那些话，句句击中君汉英内心深处的隐痛，令他无力还击，就只有那样下意识一步步地后退着。
“你多久没回中国了？我去年刚去过一次，我亲眼看到你们中国人自己穿着我们大日本军人的军服在你们所谓的烈士纪念碑前摆造型笑得春花灿烂；在晚上，多少个女郎主动来酒店找我，把我当天皇一样伺候着就为了得到那一点可怜的钞票？最可笑的是当地的官员，那些官员，有些还是抗日英雄的后代，可他们为了得到我的投资，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差点扑下去舔我的脚趾，那样子比起当初被你们骂为汉奸的人都不如！君汉英，你们当初拼死跟我们战斗，就是为了这些人吗？”
君汉英脸色惨白着，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森崎贵一死死盯着他，轻蔑地、冷冷地加上了一句话：“所以说你们□□佬就是低等民族！只配给人当奴隶！天生的奴隶！不管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君老爷子忽然怒吼，丢开拐杖死死扣住了森崎贵一的喉咙。
车上立刻下来两个黑西服的年轻人举枪对着他。
娜娜发觉不对，一下子挡在君老爷子身前，冲着那两个年轻人龇牙咧嘴地呜呜威胁着。
森崎贵一倒很淡定地对手下挥挥手，冷冷道：“回去！这是我跟以衡君之间的事！”
两名手下迟疑了一会，收起枪又听话地钻回了车子，剩下两个老人冷冷相望。
突然间君汉英就出手了，他拽住森崎贵一的领子，狠狠地给了对方一拳。森崎贵一不甘示弱，出手挡住这一拳，同时用力一挣，将自己挣脱了出来。
然后两个昔日战场上的老对手，就这样血红着眼，你一拳、我一拳地狠狠交手，竭尽全力，不留后路。
老了，毕竟是老了！一拳出去，没有那样虎虎生风了，下盘也扎不稳了。若是团座还在，会骂我的吧？
君汉英想起年轻时，团座悉心教导他打拳的情形。
那是他的团座，也是他的师父……
君汉英的眼圈湿润了，也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森崎贵一的下盘露出一丝空隙。君汉英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步跨上前，死死扣住森崎贵一的臂膀，牙一咬，手一撑，砰地一下，狠狠地给森崎贵一来了个大背跨。
这一下摔得极狠，森崎贵一躺在地上被摔得头昏眼花，下意识地接连撑了几次竟没能起来，这才发现被摔伤了腰。
“八嘎！！！！”他气狠了，却只剩下了一连串的怒骂，“八嘎！！八嘎！！八嘎！！！”
君汉英哈哈大笑：“老鬼子！你输了！！你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输了！小日本！！你就是再修炼个一千年你也只配给爷爷擦屁股！！你输了！！哈哈哈哈你输了输了输了！你……”
笑声蓦然止了，君汉英盯着前方的天空，在惊慌的森崎贵一的面前，像一座山一样，缓缓地轰然倒塌……
恍惚间，眼前轮番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存在的、年轻的，甚至还带着稚气的笑容，一个个都望着他笑着，傻傻地笑着，亲昵地、信赖地、叫他大哥。
“大哥，弟兄们先走了。”他们这样说，这样笑着。
“大哥，初一十五记得来看我们，给弟兄们稍点纸钱……”他们傻傻地笑着。
最后浮现出团座的脸，那样一个仿佛不属于人间的奇男子，优雅、高挑、俊美、斯文，挺拔的身板那么威武，望着他笑得那样温润如玉。
“以衡，”他笑着说，“等天下太平了。记得把消息烧给我，好让我瞑目……”
“团座……团座……”君汉英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珠，嘴角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恍恍惚惚地向着天空伸出手臂，仿佛想要拥抱什么，在那瞬间定格，随即颓然崩塌……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