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登极》月明秦时

7、弘文馆里抄书时

　　麟德殿冬至宴之后不久就是新年，宫里内外上下人等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迎来了崭新的建明二十年。
　　因为新年，弘文馆中的课业也时断时续，真正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则是在上元节之后了。
　　而甫一开学，馆中少女们就唧唧喳喳将那个一直存在感极弱的“七殿下”包围了。
　　“七殿下！听说你这几天都在太子府那边？”
　　“太子府的梅花今年开得好，七殿下和太子走得近了，也弄点儿那著名的梅花饭给我们尝尝吧？”
　　“嘁，梅花饭有什么好的？！我听说太子府的常洗马是少见的美男子呢，七殿下遇到过没有？”
　　“是啊，常洗马生得真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吗？好接近吗？”
　　“说到好看，其实太子殿下也是英俊得很呢！”
　　“那是，皇子们有不好看的么？朔王殿下的眉毛，太子殿下的眼睛……那都是得了皇帝陛下真传的……”
　　听同窗们的话题转移到各位皇子的美貌上，一个个说得有模有样，亲眼见过似的。青芜心下低笑，脸上却不显，略略退后些，只把眼睛随着发言人转来转去，扮演好倾听者的角色。

　　“真是可惜啊！皇子们不来弘文馆里上课！”不知哪位官宦千金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立即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是呢，谁让陛下早早给各位皇子封了王呢？”
　　“公主们不也有封号的？灵石公主和河清公主还都成亲了呢，一样来弘文馆上课的！”
　　“咳咳！”忽地有人咳嗽，然后场面一静，大家都把目光转到七位皇子皇女中唯一没有得到封号的那位身上，又心有灵犀地一致错开。

　　“嗯，要说美男子，我们弘文馆里也有几位上佳的呢。”
　　“是啊，隔壁的秦三公子、赵大公子……”
　　“要说最好看的，我别的人也没见过，我只觉得咱们的沈……”
　　“嘘！别说！学士他最忌讳人家说他好看！”
　　“你还不是说了？呵呵~~咳，你们说，灵石公主和河清公主到咱们这里上课，到底是为了哪一位？”后面的话声就低了下去，可气氛却莫名地提了起来，诸位少女神神秘秘地，互相看着，心照不宣地微笑。

　　青芜对这样的八卦倒没什么兴趣，抬起眼要去搜索侑芳的所在，却忽地被一个素色袍服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沈，沈学士。”破天荒地，青芜居然有些磕巴起来。

　　“咦，七殿下，你也这么想吗？”哪个不开眼的小姑娘没有注意到气氛的诡异，居然这么问出来——接着被身边的女伴踢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大家一起向那人行礼：“沈学士。”
　　那人只微微一笑：“上次烦你们抄的书非常好，还有一些同年写信来要《大周六典》，正好今日课业不算繁重，就你们几位，今日学后留在馆中替我抄录吧？”
　　那人的话语十分温和，用的也是商量的口气；几个女孩子听了，却连头也不敢抬，只低头唯唯称是。
　　然而一转头间，那人的身影才消失在馆院门口，女孩子们就已经哀嚎一片：“惨了啊！怎么撞在他手里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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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午后散学，几个女孩子不敢拖延，纷纷来到弘文馆的书库内，临桌铺纸一字一句抄录起《大周六典》。这时候大家不敢再说什么别的，只低低抱怨几声为什么是《大周六典》？这书有三十卷啊，要抄到什么时候！
　　青芜也不做声，只在桌边端端正正坐好，展开书典细读，等采葛把墨研得浓润，便提笔慢慢写就。她的字端方得体，秀华内蕴，看上去如同刻印出来的一般，偏偏又写得极快，没一会儿，便超出众人好多。
　　女孩子们开始不觉得，过了半个多时辰后才有人惊呼一声：“七殿下写得好快！”于是又有人过来看了说：“难怪沈学士常常要七殿下来帮忙抄书，七殿下真是一笔好字！”
　　青芜只是笑：“采葛写得更快。”
　　于是女孩子们又鼓噪要采葛写来看。采葛推脱不过，笑道：“其实婢子是替七殿下写课业练出来的，诸位女公子切莫泄露给学士、先生们知道。”
　　说罢，运笔如飞。
　　女孩子们看了，又是啧啧称奇：果然采葛比青芜写得还快，两个人的字迹又是极相似，不放在一起对比几乎无法分辨出自谁手。
　　看了一会儿，采葛又道：“各位女公子要是信得过婢子，不妨将书卷留下来，今儿沈学士不过要每人抄半卷的书，婢子可以为各位女公子代劳。”
　　女孩子们自然是欢喜无限，也不计较采葛女侍身份，纷纷谢过。好在青芜和采葛的这种字体端方雅致，原本是抄书专用；如今众人慢慢写来，也都有七八分相似，拿来交课业正是最好不过。

　　女孩子们离开后不久，就到了掌灯时分。青芜和采葛还在案前奋笔疾书，却听见吱嘎的门响，却是今日沈学士当值，过来查看书库了。
　　“学士，看我写得如何？”青芜也不抬头，一面写一面问着，语气里却有着几分骄矜，与平日里随和寡言的形象大不相同。
　　“七殿下素来过目不忘，只不过默写卷《大周六典》，自然是半点错处也没有的。”沈学士也微微的笑，那笑也和白日里弘文馆前看似温文实则未达眼底的笑不同，分明多了几分暖意，语气里也是调侃中带着亲近。
　　“那是师傅教的好，要不是学士教过我许多古今的职事典制，这部典籍连理解都不能，哪里能轻松都背下来呢？”青芜抬眉，笑意盈然的模样居然和侑芳有一些相似，也有了点十二岁小姑娘的调皮样子了。

　　采葛早收拾了书卷，出去替青芜准备晚餐；沈学士也坐下来，落落大方，开始检查青芜递上的课业。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之防也不如历代严格，故此这时青芜和沈学士独处一室，也没有什么尴尬感觉。何况，对面的沈学士，对青芜来说，亦师亦友，关系远非常人可比。
　　而他们能有这样不为人知私下相处的模式，是青芜主动造成的。
　　记得刚入学的时候，青芜还对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父亲”心存幻想，还曾试图利用机会在父皇面前一展才学。然而她的千般努力没有换来父亲大人的哪怕是冷冷一顾，只有宫廷阴影里的各种谋算和陷害依旧如影随形。那时候幼小孤单的她几近绝望，等待她的路，不是“变态”就是“毁灭”。
　　后来青芜没有毁灭掉，至于是否可以用梦中的那个词汇“变态”来形容，她也说不好。她只是努力地转移着自己的目标：皇家没有真情，她就去皇家之外找；父皇不关注她的成长，她就努力吸引师长的注意；环境要求她时刻绷紧心弦，她就自己创建一个可以放松心态的氛围，找一个可以没有顾忌倾吐心声的对象。
　　那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把沈络沈汝济的底细查个通透，分析出他和她之间毫无利益的瓜葛，然后才放心地把“一片芳心”交付；在皇宫这样的阴暗之所，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的赤子心态。

　　这其实很难。
　　做过那个如同庄周化蝶的梦之后，青芜也想过：其实，她的这种做法有点象自我催眠了。她对沈学士并不是完全能信任的，可她催眠自己信任他，毫无保留地付出本应对父兄这样角色付出的儒慕之情。她需要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他填补了这个空白；她本已经准备好面对伤害和背叛，而他并没有辜负过她的信任。那么，这份信任会持续到被背叛的那一天。

　　至少，如今青芜很快乐；这样吃人的环境中，她的心态依旧轻松而平和，这就够了。

　　“七殿下，听说你上元节去了淞清观？”对面那素衣男子放下手中字卷，漫不经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