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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麟德宴乐美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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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两个人谈过之后,又被侑芳纠缠了几天,青芜却一直没有答应她去长公主府赴宴的要求。
云澹的来历她已经查过,这个近乎少女偶像的人物是去年从洛阳迁来的长安淞清观。他到了长安以后并没有高调宣扬什么,也不常见外人;但有洛阳的人气在,浊世谪仙之名又不胫而走,很快,就被冠以了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号,并由此激起了万众的好奇心。而这次淞清观的斋醮法会声势不算大,却是云澹在长安少有的公开露面中较为隆重的一次。并且在此之后,云澹更是开始参与永康长公主府的宴会,虽然也不是经常露面,但也算得上是正式步入长安社交界了。
而云澹留给青芜的印象却并不太好。虽然她承认这个人的容貌举止绝对不辜负众人的赞誉,但这掩盖不了法会那天诸事的刻意和别有用心。尤其是青芜打听证实过,知道她的两个姐姐确实是在那次法会之后才开始成为姑姑永康长公主府邸的座上宾——青芜一想到这个,心里便微微泛起些不屑。
一个云澹而已,居然想要把她们姐妹三个一网打尽么?何况,连她也算计?!要知道,她才十一岁啊十一岁!
所以侑芳对长公主府的宴会邀请采取了一如既往的婉拒态度。她知道她的这个姑姑在军中风评极好,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当年也曾亲率三万神策军,为父皇为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她对这位姑姑素来是钦慕敬佩有加,只是身为皇女,一举一动俱会被赋予深意;而她的处境特殊,根本不可能和永康长公主站在一边。
不过,她没有加入长公主府定时会宴的意思,可宫里的宴会她却不可能不参加。
冬至前夜,百姓要吃团圆饭,皇宫内也有家宴。
大周建明皇帝四子三女,青芜是其中最小的。建明九年青芜出生后,皇帝陛下在一次大病中伤了身体,百般调治无效,从此空对后宫佳丽三千,再无所出。
这次麟德殿家宴,后妃单设席位在后殿,皇帝及诸宗室、皇子皇女则在前殿按尊卑落座。虽然歌舞表演占去不少空间,可能容纳几百人聚宴的大厅里还是显得空空荡荡。青芜的座位靠后,借廊柱的遮挡躲开上位者的目光,安安分分地吃菜,看歌舞,跟着举杯做个样子。只觉得这次的冬至宴平淡老套,了无新意。
新意很快就出现了。几巡酒后,在皇帝陛下露出些许倦怠神色的同时,永康长公主打了个哈欠,笑道:“皇兄,千篇一律的歌舞杂耍,总是看这些个有什么意思?”
于是众人把各种谄媚的、警惕的、探究的目光投过去。
青芜也再往柱子后面躲了躲,心里想着承办今儿宫宴的不知是谁。这么一走神儿,也就没听完全永康长公主的话。只知道父皇陛下挥退乐伎们之后,接受了长公主的提议,召了几位新进的翰林学士来,说是要给这家宴添点“雅味儿”。
耳边“嗤”地一声,一个娇美的女声不高不低地响起,恰好让青芜听到:“什么雅味儿?不过是把长公主府里的那一套搬过来罢?”青芜回过头,看见上首坐着的六皇姐河清公主,便对她一笑。
河清公主却比较有谈兴,见她回应,索性朝她这里挪了挪,悄声道:“刚才点到名儿的那些人,都是和那位走得比较近的。这个机会弄到这里来,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青芜觉得虽然是姐妹,但河清公主的话显得太亲近太私密,于是又按惯例不说话,再回个微笑。
“七娘,说起来你还一次都没有去过长公主府的宴会哪!”河清公主再凑近点,问,“你知道一会儿要做什么吗?”
青芜摇摇头,适当地递上一个好奇的眼神,让即使没有接话,这一个人的演讲也能继续下去。果然,河清公主根本没发现或是没在意她的沉默,压低声音继续说:“那一位倒想的好新鲜玩意儿!在她府里酒宴,羯鼓传花、曲水流觞,或是鞍马令、旗幡令,各种各样翻新着来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她的酒宴都以诗文为名,有个规矩:令到处必有妙文佳句。为怕客人诗词上头不行,所以座位都是混搭,每座上主客陪客各一位。”
河清公主语速很快,声音里略略掺杂了些兴奋和不屑的情绪,眼角对刚刚应诏上殿来的几位进士翰林们瞟瞟,充满暗示意味道:“陪客们嘛,都是这些人,才入了官场,就懂了找靠山了呢!”
青芜故作不解地眨眨眼,无辜回望她的六皇姐。
她的反应倒没影响到河清公主的心情,这个比她大了四岁有余的女孩把目光在年轻英俊的诸位文人进士和上首商讨宴会新章程的皇帝长公主等人之间转了转,又移回看了看青芜,撇撇嘴笑道:“不明白么?七娘过年也十二了吧?居然还真是和人传的那样有点呆哪。”
这时候又传来通报的声音,青芜看见河清公主投往殿门处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心里一动,再回头时,果然,便又见了那位,长安第一美人。
今日面圣,云澹反没有如那天斋醮法事时穿得正规,一身素色暗纹长袍加一枚白玉簪便是全部了。可这样略显寒酸的衣饰在“长安第一美人”身上,竟不比星冠法衣时少让人惊艳半分:少了些高台法会上那种随时凌空而去的神仙气质,却多了些隐士高人风轻云淡的雅致风流。
“久闻云澹仙长不仅道法高深,且诗文一绝,文采斐然;今日一会,朕倒要好好领教了。”御座上的皇帝如是说。
青芜听见这话,心中略有诧异。她本以为云澹不过是那位姑母引诱她两个好色姐姐的诱饵,不想居然还是一位诗人么?
她知道长公主府近年来宴饮频频,自然是要依此笼络人才,建立自己的势力圈子。那些新登科的进士翰林们甫入官场,处处掣肘,难免没有人生出几分靠个大树好乘凉的心思;而永康长公主在朝中颇有实权,宴饮只是名目,暗地里也有些鬻官卖爵的意思的。
不过——与这些政治上的因素相比,长公主府的宴会另外一层的意思却是更被人津津乐道。
侑芳一心想去参与长公主府的宴饮,却不知道,在长安的贵族圈子里,悄悄风传,长公主性好渔色,每每借宴会之机勾引年轻官员,士子文人,略有姿色者,便引为入幕之宾;一夕风流,可身价大涨,几载寒窗,不及公主一顾。
青芜原本对这些风言风语是不太相信的。可云澹法会那天的事,还有侑芳参加的两次宴会,今天六皇姐河清公主的描述,都隐隐指向了一个事实:长公主府的宴会果然是带些粉红色彩的。
说起来,她的两个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灯,继承了大周公主们彪悍的传统,个个家中男宠无算。三皇姐灵石公主已经成婚四载也就罢了;六皇姐却是新婚燕尔,新建的公主府还没逛遍吧?就已经在其中收藏了各色美男二十余,并且以“眼光高”名声在外。
这样的两个姐姐,素来和长公主“红颜相轻”,来往不多,更彼此存了比较的念头;如今却双双加入了长公主府的宴会圈子,不就是美男惹的祸么?
长安第一美人云澹。这样的人沦落为类似男宠的角色,真真有些令人惋惜。不过想想也是,她的两个姐姐浪迹花丛已久,什么样的美男子没见过?什么样的诱惑没经过?寻常男子断入不了她们的眼,要想笼络她们或是挑拨她们,都要下更大的本钱。如今看云澹入宫之后的淡然宁定,而两个姐姐各各色授魂与的模样,想必还不曾有人折得这“东风第一枝”?而今日云澹若能以诗才入了父皇的目,将来身价更高,在两个姐姐的心中,是不是更会成为挑战性的存在?
“七娘,一会儿,你打算挑谁和你同席?”身边,河清公主正以暧昧的语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