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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患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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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流正低着头给自己上药,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正对上青溪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明早再走行么……”青溪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怎么了?”
青溪咽了口口水,说道:“没走几步,我就发现周围都是……”
“是什么?”商流上完药,把瓶子放到一边。
“死尸。”
商流看着青溪怪异的表情,再抬眼望了眼即将被吞没的日光,笑道:“好。不过,得去找点食物。”
说完,商流起身朝门外走去,到青溪身侧,转过头,说道:“等我。”
青溪看着商流走远,又偏转目光,凝视着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夕阳,身体渐渐滑了下去,最终靠坐在门框旁。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拖住商流,一直到秋城那边的事结束。一瞬间,饥饿席卷了青溪的身心,也切断了她的思绪。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商流才回来,见到的却是歪着头、靠坐在门边的身影。
“饿得困了啊。”商流蹲下身,目光与她的面孔齐平。
“饿得皱眉了。”就着月光,手指轻抚上她的眉间。
“头发也乱了。”手指移到鬓边,轻梳青丝。
“嗯……”青溪低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到另一双漾着水的眼睛,惊吓之下,整个人猛地弹起。
“唔……”商流捂着被撞的鼻子,痛道,“这么饿哪来的力气!”
青溪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回窗边。月光恰好透过窗口,幽幽地照着飞舞的尘埃。
商流走到她身边坐下,将手中的果子递给她,道:“吃吧。”
青溪一声不吭地接过果子,低头咬了下去。
“嘶——”青溪捂着腮帮皱眉道。
“很酸吗?”商流面色如常地吃着自己手中的果子,侧头问道。
青溪瞥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的果子,猛地咬了一口。
“啊——”青溪就快哭出来了,“怎么还要酸?你……你骗我!”
“那你要换吗?”商流戏谑道。
青溪摇头,把他的还了回去,继续低头咬自己的果子。
午夜,青溪被一阵拍掌声弄醒,半睁了眼,发现商流在到处打蚊蚋,怕惊醒她,所以蹑手蹑脚地。青溪心中一颤,随即闭上眼睛,耳畔仍时不时地回响着小心翼翼的拍掌声。
清晨,一股香味钻入鼻孔,逗醒了饥肠辘辘的青溪。六月的落城已经很热,商流在另外一个角落里烤着山雉,窜动的火苗将他脸上不断滴落的汗珠映得通红。
青溪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抽了方手巾出来,递给他。商流正忙着,腾不出手,只有朝她尴尬一笑。青溪不以为意,伸手胡乱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诶,你把汗擦到我嘴里了!”商流不满道。
青溪起身,双手叉腰,掩不住笑意,居高临下道:“对昨晚的小小报复。”
商流想起昨晚的酸果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转动手中的木棒。
“等会儿我们往东走。”当青溪正要咬最后一口鸡肉时,商流开口道。
青溪松开牙,抬头问道:“为什么?我们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我观察过了,这里的树叶比落城王宫附近的要细,要薄,说明这里比较干燥,而且这里的河水特别清澈,应该是上游。落城东面向海,西部地势尤高,这样看来,我们应该在偏西处。”
“可是,等我们回到王宫,城主应该已经带着人走了吧。”
“无碍,他一定会派人留在落城找寻我们。”
青溪不再开口,低头咬下最后一块鸡肉,慢慢咀嚼。他们坐马车,两个时辰就到了这里,如果不停走路,估计下一个天亮之前就回去了。本想荒郊野外,二人路途不识,东闯西撞,可以拖得久些,没想到商流确非等闲之辈,推测得分毫不差。看来要拖延还需另想他法。
不过,不需要青溪忧心,机会就来了。
大约巳时,青溪眼前的身影倒了下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半拖半扶地把他带到了溪边的树荫下。看着商流涨红的脸,青溪叹了口气,转身去溪边绞手巾。就在最后一滴水顺着指尖滑落时,一个出现过无数次的念头再次从她脑海跳出:如果现在商流死了,加上旁人的推波助澜、挑拨离间,那么商道止和秋不输的仇就结下了。
青溪起身,走回树下,用手巾细细擦拭商流的脸和脖颈,那个想法却再一次浮上心头。“溪儿……”商流在凉意中半睁开眼,喃喃道,“我真没用,照顾不好你,反而要你照顾……”
昨晚的回忆瞬间爬到思绪的最前端。他一个人去摘野果,自己却吃了最酸的,大半夜不睡,为她打蚊子,天未亮又去打山雉,那么热的天却坐在火堆前烤山雉,休息不足,体力不支,今早走路时又在她前头为她挡去东边的些许光热,以致中暑。怎么看他都是为她病倒的。
青溪回了神,嘴角挤出一丝笑,伸手去解他的衣服。商流意识不完全清醒,却警觉地感到她的动作,一把抓住她的手,皱眉问道:“干什么?”
“你当我要非礼你吗?”青溪淡淡道,松开他的手,继续解他的衣服。
将脱下的上衣垫在柔软的草坪上,青溪垂下眼眸,低声道:“转过去,趴下。”
商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边转身边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她的手中,道:“用力些。”
青溪举起玉佩,闭上眼回忆着儿时医婢为她刮痧时的触感,又拿玉佩在自己左手臂外侧划着,直到调整到相似的力度,才开始在商流的脊背上操作。
当玉佩第一次划到肾俞穴时,青溪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商流感觉到后背的滞留,开口问道。
“没事。”青溪回了手,重新起刮。
刮痕渐深,玉佩承受了脊背和手的双重摩擦,很快升温。
“唔……”商流低声痛呼。
青溪的手一顿,目光移向已经汗湿的双鬓,问道:“疼?”
商流吃力地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两个字:“继续。”
青溪揩去自己额上的汗,紧了紧右手,复将玉佩边沿贴上黝黑的脊背。
刮痧完毕,青溪又绞了手巾欲替他擦拭上身,商流却一把夺过手巾,沉声道:“我自己来。”
青溪便转过身静静坐着,半晌稍稍侧头,瞥见他咬牙蹙眉,正吃力地将手巾移向后背火红的部位。青溪一个不耐烦,回头夺过手巾,替他轻拭脊背。
一刻之后,脸上的红色褪去一大半,商流便缓慢站起身,走向树后靠坐着的青溪。
眼前突然暗了下来,“我们走吧”四个字慢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青溪抬头看着他依旧苍白的嘴唇问道:“你是想叫我待会儿再服侍你一回吗?”
“我没事了,我们要早些回去……”
未等他说完,青溪一把拽他坐下,低吼道:“你是白痴吗!摘果子、打蚊子、抓山雉,你说你一晚上一个时辰睡到了吗!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吗,你倒了还不是要我照顾你?好啊,你要走走好了,病了死了我都不再管你!”
商流静静地听完这一连串的话,偏过头掩面笑了起来。
“笑什么?”青溪的声音里余怒未消。
商流止住笑意,转过来,说道:“果然,打是亲,骂是爱。”
青溪嘀咕了一句“鬼才爱你”便偏过头望向潺潺的溪水。
“我睡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最后一个字被瞬间来袭的倦意淹没。
当然,一个时辰后没有人叫醒他。
青溪趁他完全睡着,便使出轻功来到一里外的山顶。
“出来。”青溪冷冷地叫道。
一个黑色身影迅速移动到青溪身后。“小姐有何吩咐?”身影低着头,一手持剑,朝青溪作了一揖。
“解药呢?”
身影迟疑一瞬,答道:“小的身上没有。”
青溪深吸一口气,问道:“是戚守做的吗?”
“是。可是小姐……”
“让他来见我,”青溪打断了他,声音愈发寒冷,“立刻。”
青溪独自环视周围。在他人眼里,这里是荒郊野岭,可对她来说不是,她记得小时候和戚守练习轻功,他们总是会在闷热的夏夜来这里抓萤火虫,抓知了,然后放走它们,心满意足地回去。那时,他是她的戚哥哥,她是他的雁儿。
“雁儿。”身后一声轻呼。
“你还记得这里吗?”青溪并不回头,仿佛是自言自语,“这里有我和戚哥哥的回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回忆。”
“我记得。”戚守走到她身侧站定,说道,“也一辈子忘不了。”
“把解药给我。”青溪侧转身体,面向戚守。
“商流死生之利弊,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是,我很清楚。但是,”青溪右手翻掌,伸向戚守,道,“给我。”
“如果我不给呢?”戚守的语气里夹了一丝挑衅。
“活人不给,我就从死人身上取。”
戚守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冷笑一声,道:“十五年还比不上三个月吗?”
“那十五年比得上落黍离一句话吗?”青溪反问道。
戚守沉默地看着她。
“我一直相信你,直到我看见商流肾俞穴上的红点。”
戚守仍然沉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帮着落黍离利用我?”青溪转过脸不去看他。
“啊,”青溪做领悟状,道,“那次你来秋城见我,要我来落城,是落黍离的意思吧?他只是等不及了,要我快些动手,他知道心软是我的死穴,只要我以为秋城即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那么我一定会想出绝佳的对策除掉姚弘远。而你们只要顺水推舟,还有,顺便除去我的心软造成的隐患。”
“我说的对吗?”青溪转过脸,直视戚守的眼睛。
“对。”戚守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青溪同样回以面无表情。少顷,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青溪抬眸,抓住戚守的手臂,语气中满是不安,问道:“那沐雨……沐雨也是……”
青溪在戚守的眼睛里搜索否定的痕迹,得到的却是一个字——是。
“为什么?”其实青溪可以自己想出来为什么,但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只有问。
“要你自己找出关于商流的一切真相,他的狠毒,他的残忍,然后,由你亲手除去他。商流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或早或晚,他必须死。只是没想到,”戚守躲过青溪的目光,像是复述一般,说道,“他真的爱上你了。即使你未爱上他,那份你一直渴望的真心足以打败你对他的憎恶,换取你的感动和维护。”
青溪松开拽着他手臂的双手,道:“所以你在酒里下了不只迷药,还有毒药?”
“是。断筋散无色无味,在人体唯一的表现就是肾俞穴上的红点。除非他在你面前脱衣服,否则你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他中暑了。”青溪淡然道。虽然这个时候不想解释什么易引起误会的事,但青溪对他的话感到十分不悦。不是那句“除非他在你面前脱衣服”,而是他准备继续瞒她。
忽而,青溪想起禁书《毒经》上的记载,背诵一般地说了出来:“断筋散,初食后封住全身力气和内力。两日内二者先后恢复,待恢复完全,中毒者一引内力,全身筋脉瞬间崩裂,血管尽断,最终吐血而亡。”
“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毒?这毒不是从未出现在现实当中吗?”
“因为这毒是二十年前秋不输让人研制出来的。”
青溪听后恍然大悟,继而冷笑起来:“果然在你们面前,我是小巫见大巫。”
“这么有用的一场死亡,看来你是铁了心不给我解药。”青溪趁他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缓缓向后移动。
“那么你一定会后悔。”青溪已经退到悬崖边上。
戚守猛地醒悟过来,转身怒喝:“雁儿!”
“你放心,我不会跳下去的,我只是要逼你交出解药。”青溪微笑道,后移的脚步却未停下。
“值得吗?如果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即使你用自己的生命救过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戚守并未上前,言语中充满苦涩。
青溪脚边传出碎石跌落的声音。山崖不高,但足以让人粉身碎骨。
“这是姚青溪欠商流的。”青溪的语气很平静。
“罢了,早知你会如此。”戚守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放在脚边,转身离去。
“戚哥哥。”青溪叫住了他。
戚守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只说:“放心,是真的。”
说完,提步继续向前走去。
“戚哥哥,谢谢你。”六个字飘散在晴朗的月空里,来不及到达急速远离之人的耳朵。
商流醒过来时,青溪正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喝水。”青溪递给他一片盛满水的荷叶。
喝完水,商流抬头望天,才发现日头早已改变方向。
“我睡了多久?”
“嗯……大概三个时辰吧。”
“我不是说一个时辰后叫我吗?”商流眉眼之间是掩不住的焦急。
“我看你是病人才想让你多睡会儿的。为了给你摘野果,都扭到了脚,你还怪我。”青溪委屈道。
商流这才看到她零乱的头发、沾满泥的衣襟和脚边的野果。
“坐下。”
“干嘛?”
“帮你看脚啊。”
商流检查完青溪的脚踝,背对她蹲下,说道:“我背你。”
“去哪里?回王宫吗?”青溪双手搭上他的肩,问道。
“我不是铁打的,不可能背你回宫。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我们要找吃的,找睡的地方。”商流迈步向前走去。
“吃的?”青溪疑惑道,“我不是摘了果子……唉,果子没拿呢,你等等啊。”
商流停下脚步,侧头问道:“你相信我吗?”
青溪虽感疑惑,却仍轻点了下头。
“你摘的果子,绝对比昨晚我吃的那个要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