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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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了一个渡口。
那个干瘦的船夫吱呀吱呀地撑来一艘小船。
他到看我，阴阳怪气地问候：「海神之女乌苏拉，你来冥界何事？冥王之子已与你退亲！」
我讷讷不成言，但随即又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你，有没有载过一个高大沉默脸上有疤的男子？」
船夫卡戎嗤笑了一声，「乌苏拉，你本不是贪求美貌吗？如今倒对个毁容之人关切？」
我有些生气，把钱币扔到他身旁，「你只需得回答我！」
他拾起钱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回答道：「我每天载的亡魂如此多，你不如报出他付的船资数目几何，我还比较可能记得！」
我一悚，当初，他是那样亡去的，那枚金币可算得上是船资？「如果，他没带上钱，会怎么样？」
「偌，就如那群悲哀的魂魄，永生过不了冥河黄泉，到达不了冥界！只能在那边乞讨着，期望哪日能凑足船资！」卡戎指向岸边岩壁洞内，窝着的一团团黑气。他们空洞地伸出枯瘦的双手，祈求有人能施舍。
他……会变成这样吗？我感觉心中一痛，朝着他们聚集的地方走去，想寻找那个身影却又祈祷他不在里面。
在全部走过之后，张望许久，却找不到。他不在这里就好。
当我回头往回走时，却被一个灵魂伸手拉住，「请给我一点钱吧……」我甩开，它却不厌其烦缠上来。「给我……」旁边的另一个亡魂也伸出手抓住我。
我努力挣扎，但那些亡灵执念竟大得惊人。「给我……」「我想要过河……」「钱币……」
而其他魂魄被这样惊扰，也开始朝着我涌过来。越来越多的手撕抓着，挣抢着，我只觉得自己即将被生生撕碎——
我睁开眼睛，发现是梦境。水晶制的墙壁和穹顶告知我，我如今正身在海神宫殿之内，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自己去冥界找梅勒迪思。我也真的去过，却被那个阴阳怪气的船夫阻挡在入口的冥河岸，他不肯渡我，就算我搬了一堆海底的宝贝去收买他。
而要进入冥界，唯有通过渡神卡戎的小舟，连神族也不例外。我只能留下一袋钱，恳求卡戎，假如他遇上了一名高大沉默脸上有疤的男子，假如他身上没有钱，那么我的这袋钱币便充作他的船资。
渡神收下了，却喃喃碎念着，我忍着怒意没有对他回嘴。因为我实在不能确定，没有随着钱币下葬的他有没有路费，我只能这么做。
其实我也不只一次在脑中妄想过，去冥界抢回梅勒迪思的灵魂，等他复活之后，我可以学阿耳忒弥斯，让他沉睡获得永生……
但是俄耳浦斯的故事清楚告诉我，那不过只是徒劳无功的尝试。
那个深情的男子即使用琴声打动了冥后，得以牵着亡妻魂魄离去，就差那临门一脚，却还是失败了。因为，没有什么能够真正使死去的人回归。当亡者踏上卡戎的渡船时，早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何况，我连冥界的地盘都踏不进去。而且，梅勒迪思连肉身都不复存在了更谈何复活……
距离我重归大海的那天，已经过了快一百年。说实话，以前我并不是很清楚时间的流泄，神族的无止境生命，让我从来就不在意时间。只是从那天开始，时间这个观念却被我牢记了。
那些目睹事情发生的人类们，被我修改了记忆，他们不再记得莫妮卡公主，不再记得那次惊变。不过可能有漏网之鱼，我的现身依旧被当成了神话故事传扬出去。根据总爱央我把它变成人型好上岸大吃的宝宝说，奥斯塔尔国度开始建起敬拜海神的神殿。
至于艾瑞克，重新娶了真正的邻国公主。
他并不知道，有个女孩为他悄悄的消逝在世上；他只是奇怪于为什么再也找不到那金发的沉默姑娘。我并没有消除他脑中除了我以外的记忆，所以他依然记得罗蕾莱。不过在他跑遍了整船之后，却发现伊人芳踪杳然。我本来有冲动想告知他，她早就为了他选择死亡，看他会如何地愧疚痛苦。但是最后我并没有这样做。
大概是因为想起了罗蕾莱最后的笑容，那个眼角带泪却如此美丽的笑容。我只是觉得，她应该不希望他知道。
总之，那人间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回到了海底。
在那天打败克托之后，我便重新拿回了海洋的统治权、恢复了海神之女崇高的身份。
我并没有杀掉克托，即使他曾经是我心心念念的仇人。曾经被封印在绝境海沟，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时候，我在脑中刻划过一百种以上折磨他的方法。就算无法像女巫美狄亚杀了亲生子女的那种决绝，至少也要像宙斯对付胆敢偷火种的普罗米修斯那样——把他绑在山巅，任兀鹰生生叼食他的内脏，然后令他每天又会重生一副脏器的酷刑。甚至更暴虐地把人鱼灭族之类的。
但是我并没有采用任何一种。
这并不是说我对克托余情未了。在情感方面，他加诸在我身上的否定曾经令我难以接受，但从那天起，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个人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的背叛也好，别恋另娶也好，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在我眼中，他便是最平凡的一颗尘埃。
当然，他窃取神力伪称我父名讳的罪行，还是要受到惩罚的。所以我剥夺了他重视的事物——我想，真正的惩戒并不是丧失性命，而是令其失去他最重要最爱护的东西。
他最宠爱的女儿，已经消逝成泡沫。而他追逐的权势被我拿了回来。不过，虽然人鱼的寿命近千年已是临界点，但是他竟没有在海洋之心被我真正收回那刻，因为冻结的寿命开始快转而死亡。他只是瞬间急速衰老——那曾经的俊美脸容倾刻下垂崩塌，变成令人心惊的苍老恶心。
但是他却没有死。可能是因为他毕竟持有海洋之心几百年，还是沾染了一点神族不死的气息。
他就这样成为一只丑陋却不死的萎缩苍老怪物，我抽走了他所有的灵力，令他成为我宫殿门口的迎宾鱼。所有经过的或是来拜见我的海族，他都必须必恭必敬地对他们行礼。当然，所有的海族都很会看脸色，他们会知道该采取怎样的方式招待他。
曾经他追求的不就是统治一方的高高在上吗？那么，我就让他打回原形，甚至低到泥泞里去。他曾经统治过的臣民，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指使他践踏他；当他是个最卑微的奴隶。
对于这样的处置，我觉得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还是喝令他不准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用上最阴暗的诅咒之术来破解他身上的不死之气——那未免太给他痛快。
因为，每当想起梅勒迪思，我就会很难忍住杀掉克托的冲动，但我又不甘心这么让他死掉，只好采取这种眼不见为净的方式。
也许就跟父母当年对我采取的态度差不多吧。
他们依旧在奥林帕斯山的宫殿沉睡着，没有醒来。因此，目前我是大海最高的主宰者。
我起身离开寝宫，走到了大殿，坐在我的巨蚌椅座上——喔，是我特地去绝境海沟拿回来替换海神宫殿原本的水晶椅座，因为在那被封印的几百年我已经用习惯了——身侧放着那只具有海神之力的权杖。它原是统管海洋的象征，海洋之心。在数百年前被我变成了这个模样之后就一直维持着权杖的模样，未曾变过。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拿到海洋之心，总是兴之所至就把它变成各种形象，比如戒指比如项链，甚至是一条会游动的小鱼。但是自从那一天之后，我再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所以它就一直保持权杖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那上面，曾经沾满了梅勒迪思的血。
梅勒迪思。我低喃出这个名。
我以为随着时间过去，我会遗忘这个名字，让它消逝在我的记忆之中，就像海面上的一抹浮沫。
但是我仍然时不时地想起。
想起他。想起那句——「你的……真名是……什么？」我真想回答他，「我叫乌苏拉，永远给我记住了！」但是他听不见了。那一天，他没听见我的回答就死在我的怀中。
他真傻，不是吗？
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人类，为什么还要帮我抵挡那一击？真是，真是个傻瓜。假如那倾尽海神之力的一击打在我身上，即使我会受重伤，但是终究不会怎样，我可是神族。如果他没有扑过来，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不，他依然会死。他不过是个凡人，经过不到一百年照样要死的！我内心一道声音这样说。
但是至少不是因为这种方式而死。另一个声音反驳，同时伴随着出现在胸口的还有那种熟悉的闷疼。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的闷疼，一直跟随着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知晓梅勒迪思这个名字在某个地方的人类语言涵义竟然是「大海的守卫者」的那瞬间，几乎要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一定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神族也会得病吗？我不知道，也许我是创世以来第一个。
低下头拿起平时被我挂在腕间那枚金币，这是他所遗留下来的唯一东西。
侍女突然进来，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是不耐的应声打发她。毕竟，在看到这枚金币时，我很难再有心思去想别的。
只能回忆起那一刻——梅勒迪思满逸鲜血的身躯，灰飞烟灭地消亡在我怀中，余下这个金币还有取他性命的权杖滚落在甲板之上。
我的记忆法术对他失效的原因，或许便在于这枚金币上隐约残留的神族气息——可能是哪位神族遗落在凡间的东西，最后才辗转落到梅勒迪思手中。我后来发现这枚金币上头的肖像跟自己很像。
梅勒迪思死了。害死他的人，如今正在我的惩戒之下生不如死。而我，依然忘不了他……
想到激动处，我手上一个颤抖，那枚金币不慎滚落到了我的椅座之下，敲击到一个玻璃制品，发出清脆响声。
心里一急，连忙蹲下身，努力地探手去搆。
我知道拦住金币滚势的是什么——那是我后来去收集的，散逸在海中、小人鱼化成的七彩泡沫。被我耗尽力气收拢，放进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里，在我的巨蚌椅座之下。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罗蕾莱会那样选择、不知道为什么梅勒迪思明明没有失去记忆，明白我不是人类却还要帮我抵挡那一击。这些都让我非常不解。
可是想到这些，都常常让我胸口出现闷痛。所以我只能顺着它的指示去收集泡沫、保留金币，妄图让症状减轻一些。
唉呀，拿不到！我用力地伸长手臂，却毫无所获。我想，我现在的姿势一定很可笑，不过实在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只想快点拿出那枚金币。
难道是掉到更远处去了？我着急地趴伏在地面左右探看，在往左边移动时，却出乎意料地撞到一个阻碍物。
我转头一看，是一双镶嵌着黑曜石的黑色靴子。
来人一把将我从地上拖拉了起来，问我说：「乌苏拉，你在地上做什么？」
我望着那双熟悉而思念了百年的黑色眼睛，说不出话来。
来人难得地笑了，他抬手拨开我垂落的一缕头发，「或许，我该叫你莫妮卡？」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后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