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鼓》赫连哀

5、竹马来，弄青梅

　　御街，茶楼，倾雪雅间。
　　“这……这不是国主赏你的浅绛彩山狮耳瓶吗？你怎么给拿出来了？”楼听雨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指尖轻触碰瓶沿，仔细地打量着，不敢相信。
　　“因为你需要啊。”敖熙轻吹着茶气，细细品味，余香绕口。
　　“你……你怎么知道……”
　　听雨知道自己问出这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敖熙既然已经把瓶子拿出来，是不会让她退回去。这世上有三个人可以看穿她的心事，师父、敖熙，另外还有消失多年的师兄。

　　“你把梨园堂都给砸了，我可能不知道吗？”敖熙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听雨的鼻子，假意嗔怒道，“你若再闯祸，我可不帮你收拾烂摊子。乌陵山庄的地界，还是少去为妙，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师父想想。”
　　“可是我的青玉碧箫还在梨园堂，师父因为这碧箫生气极了，我总得想办法把它寻回来。”其实听雨并没有记恨师父，相反，她更担心师父生气会伤了身子。
　　“放心，碧箫的事，我会尽量想办法。”
　　“听你刚才的语气，当时也在梨园堂。”听雨托着下巴，靠在茶几旁，戏谑说道：“你跟踪我啊？”
　　“我若不在，你就死在马胡的刀下了。还有工夫在这里喝茶？”那日，情急之下，在暗处的敖熙摔碎了茶盏，将瓷片射进了马胡的右眼，才救得听雨。
　　听雨恍然大悟，一掌击在圆桌上，愤愤道：“那大汉当真讨厌，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不过最可恶的是那个妖媚男，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怎么会有那么怪异的男人？竟喜欢男扮女装。
　　“不用了。”敖熙随手捻起茶叶，细细碾碎，“马胡听闻乌陵庄主来帝都，本想借机投靠，却在昨晚被暗杀了。”
　　“死了？怎么死的？”听雨很是吃惊，她虽然看不起那大汉，可人家毕竟也是关西马帮副帮主，岂是别人说杀就杀的。
　　“尸体被洒了腐尸散，被发现时已经化为一滩血水了。”敖熙不想在听雨面前说如此惊悚的事情，可也耐不住听雨的追问，“能有这本事的，只有乌陵山庄。他们先杀了马胡，却不动你，想必也是忌惮你的身份。所以这段时间，安心呆在家里，再过些天我就能随时保护你了。”
　　“随时保护我？”听雨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怕自己一个自作多情又引来敖熙的嘲笑。
　　敖熙眉心的火焰朱砂格外殷红，似闪着灵光，他握过听雨的手，眼中是少见的深情，淡淡道：“父皇已经答应我，明天就会赐婚。你会是我的妻子，我敖熙唯一的妻子。我会守在你身边，不让你受任何人的伤害。”

　　这还是敖熙吗？听雨一时出神，他原来也会说这些肉麻的话，虽然不多，但真的蛮动听的。
　　气氛有点凝结，屋里飘满了暧昧不明的气息……
　　敖熙看听雨的眼神有些怪，心里一紧。这些话他酝酿了好久，本打算新婚之夜再说的，没想到现在竟脱口而出。从前他总是一本正经的面对听雨的甜言蜜语，今天着实换了过来，真是不习惯。
　　这么说，会不会太唐突了？敖熙见听雨表情呆滞，脑海里一阵翻江倒海，难道她心里还想着她那个师兄？
　　“喂，你想什么呢？”敖熙故作镇定，在听雨额头上敲一个爆栗，“不愿意吗？还是对你那小师兄念念不忘？”
　　敖熙从小没有视任何人为对手，功课、骑射、武艺样样出挑。本想在感情上也不会有什么曲折，没想到竟遇到了对手——
　　那时，小敖熙跟小听雨还没有相恋。一次争吵，敖熙顺势推了一掌，师兄上前替听雨挡了下来，怎料师兄撞在假山尖石上，头破血流。听雨为这事跟敖熙呕了好长时间的气。
　　后来因为教规，师兄就被送出府安置别处，小听雨整整哭了一天，睡梦中还喊着“师兄别走”。敖熙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受到了打击的，所以他总是对听雨不冷不热，这算是阴影吗？
　　“敖熙，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听雨挑起黛眉，有些不怀好意，盈盈笑颜。
　　敖熙也觉得凉气直往上窜，他伸出食指，轻轻摩挲着眉间朱砂，剑眉微蹙。这个动作极少见，只有当他心慌的时候才会做，“你问……”
　　“那段话你酝酿了多久，才敢说出来的啊？”听雨故作一本正经，强忍住笑意。
　　“没多久，咳咳，两个时辰而已……”食指频率更高地摩挲着眉间赤焰朱砂。忽然伸手戳听雨的额头，硬声道：“楼听雨，你要敢背叛我，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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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终究是师父，既使有再多的隔阂与误解，也会烟消云散。更何况，听雨从来没有生过师父的气。
　　翌日清晨，听雨便前去师父房间请安，跪在师父面前，手轻拂没有温度的假肢，心里一阵酸楚。或许，她应该变得成熟，渐渐挑起属于自己的担子。
　　傍晚时分，皇宫来的车辇已停靠在白府正门。听雨一袭白纱裘绒滚边素袍，头戴垂纱斗笠，推着轮椅，随同师父一起乘辇进宫。
　　路上驻足观看的人很多，堪比新皇登基的盛事。毕竟白墓、乌陵是首次在皇宫聚首，架势之大，气势之恢弘，胤国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御街两旁挤满了看客，争相拥挤只为一睹名家风采。胤国主现有两大教主共同辅佐，实乃胤国之大幸。当然，这也归功于胤国主的英明——
　　二十年前，胤、济、卉三国鼎立，实力相当。
　　胤国养精蓄锐，挥师北伐，一举灭济，将济国万里疆土收入囊中。
　　后来，白墓教教主投靠胤国，胤国主倒履相迎。其间又有迅速崛起的乌陵山庄相助，胤国的势力越来越强大，百姓安居，四海升平。胤国经二十年的锤炼，逐渐成为天下霸主，迫使卉国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如今，胤国兵马良多，将才遍布，想来吞并卉国也指日可待！
　　听雨撩开面纱，向车辇外望着，她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拥簇，一时好奇心大发。没曾想被师父挡了下来，“雨儿，忘记师父跟你说的话了？”
　　“哦。”听雨放下车辇的窗帘，静静的坐了回去。
　　师父来之前说，在夜宴上无论如何不能摘下这面纱，虽不知为何，但师父必定不会害自己。从小，师父就不让她与皇家人接触，就算是皇上召见，听雨也是戴着面纱。
　　晴空万里，纤云飘渺，偶尔有鸿雁高飞，映着霞光满天，真是个吉利的征兆。车辇辘辘碾过皇宫的青石板，延伸至神殿宫阙。庭廊曼回，檐角相勾，琼楼伫立于辽阔的皇城中，威严庄重使人暗自放慢了呼吸，静静体味这沉淀的厚重。
　　听雨冥思遐想，双手微蜷，当日之景依稀浮现。
　　——父皇已经答应我，明天就会赐婚。你会是我的妻子，我敖熙唯一的妻子。
　　如今，这一天真的降临，反而有些不适应。她偷偷傻笑着，抬手捂着自己潮红的脸，独自沉浸在男女情长中……
　　墨色渐渐浸染了天际，一行人随内侍监来到长乐宫。
　　笙箫吹断云水间，名殿内嫔娥鱼贯而出，破空掷水袖，临风飘香凝舞。红烛明晃摇曳，举杯醉拍雕栏朱杆，钟磬点踏夜月，偶尔清风灌袖，一阵凉爽入心脾……
　　听雨合袖立于师父身后，静静观看这盛宴。遥遥望于殿上，一身明黄金蟠罩绛纱龙袍，金冠束发，凛然生威的强大气场正是胤国主。一看就知道是明主贤君，听雨心里暗自思索。
　　突然，听雨看到敖熙入席，心里一阵温暖，随后三皇子敖然也由仆人推着入宴。敖熙看到她表现很平静，听雨也早习以为常；倒是敖然，微微举杯示意，面色温和如清风徐来不带有一点瑕疵。
　　敖然是胤国三皇子，封静王。性格温润，乐善好施，画得一手好画。无奈七岁时，被人生生截去了右下肢，只能依靠轮椅度日。因那时胤国不够强大，各方树敌太多，可能是仇家寻仇才连累了无辜的敖然，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知是否是出于同情，听雨看到敖然，就仿佛看到了师父。她很了解师父相伴轮椅的孤独，所以理解敖然的空虚。敖然像是和煦的风，虽没有中心，虚无缥缈，可当轻抚过人心，还是无比惬意。
　　听雨会将师父的药剩下来，偷偷送到静王府；与敖熙出游时，会推着敖然一起去；也会坐在杏花天影里，让敖然画得婧影花田。
　　敖然也一直视听雨为妹妹，细心呵护。一年前，敖然已娶得荣国公独女为静王妃，二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若不是自幼残疾，敖然的一生已极尽完美了吧……
　　听雨暗暗点头与敖然相视一笑。
　　可总感觉有股力量将她目光转移，那是默默曼立在胤国主身后的一个人，身披墨黑斗篷，头上罩着宽大的沿帽，面部像是有雾气笼罩完全看不清容貌，若不是有强大的内力，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甚是神秘。嘴角分明一抹笑意，那笑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张狂。
　　难不成他就是乌陵庄庄主？虽瞧不清出，可已感到那摄魂的气场。听雨并没有在席下见到乌陵庄主的席位，不禁撇了撇嘴，这个庄主还真喜欢出风头，站在胤国主身边临视席下，好大的架子。
　　一阵晚风吹过，面纱拂面，听雨赶紧将其捋顺。
　　“这些年，胤国有二位贤卿，实乃大幸，孤在此先干为敬。”国主说完举金樽毫不含糊，合袖掩面一饮而尽。
　　宴上所有人皆山呼万岁，举杯痛饮，把酒欢歌。一派升平之景，礼乐琳琅，金樽迷醉。
　　只见敖然遥遥举杯殿上，面色谦和，鹅黄色锦绣掀起绵绵晚风，一如碧玉：“久闻乌陵庄主威名，今日得见一面，实乃小王荣幸。在此敬薄酒一杯，以表小王敬仰之心。”言罢，敖然敞袖回绕，将欲饮酒。
　　“且慢！”乌陵庄主出手制止，大有不屑之意：“静王不必如此，本座只喝一个人敬得酒。”人们皆是疑惑，乌陵庄主何苦如此咄咄逼人，三皇子自小就体弱多病，不常饮酒，今日破例敬他，却被一口回绝。更何况，他这么说将国主置于何地？略微回想，乌陵庄主方才真的没有喝国主的酒……
　　“哦？”胤国主也不生气，仿佛挺感兴趣，剑眉微挑：“不知乌庄主说的是哪路英雄？”
　　周围目光聚集于殿上，月色妖娆爬上枝翘，映树影婆娑摆动。鼓乐笙箫靡靡扩散，滋润每一神经。伸出右手，玄墨玉戒幽光灿灿，他遥遥一指，声音极度妩媚：“她，我只喝她的美人酒！”
　　“放肆！”一玄冰掌将红木案击碎，果盘、菜肴、樽酒滚落。白玄机身侧五指张开回转，旋起一地落花海棠，瞬间推出一道花影白雾突飞。碎花团在触及的刹那被乌陵庄主出肩震碎，霎时崩开，璀璨旋花散落在墨色斗篷上，灿烂非凡。
　　“啪啪啪”乌陵庄主拍手扬笑，肆意弹落斗篷上的碎花，称赞道：“白教主好身手。”
　　殿上胤国主亦是畅怀大笑，一手扶膝，朗声道：“大祭司，孤看你是过于紧张了。一杯酒而已，何苦如此大动肝火。”言罢，示意内侍监为白玄机换了一张红木案，重新摆上宴肴。
　　国主如此这般，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不想挑起两派的矛盾。
　　众人皆等待这漫长的时光，终于白玄机让了一步，回头道：“听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