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梨花》朱小鱼

3、第三章

　　我原以为，粟戌设了圈套给我钻，如今既得手了，见面少不得稍稍嘲讽我几句。于是打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挽起袖子，势必与他一较高下。虽说我如今道法依旧封着，虽说自四百多年前他闭关出来我便再不曾打赢过。
　　可是他见了我，将我一双手握住，泫然欲泣道：“梨儿，你可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我•••”
　　我给他这声梨儿唤得惊诧不已，此人今日，莫不是给谁上了身罢？
　　眼下这局面，我着实是云里雾里，气氛一时僵住。我直扑粟戌面门的爪子顿在半空。这场景，我便是活脱脱一枚泼妇。看着他一副忍辱负重逆来顺受的表情，我不由得反思，究竟是不是我欺负了他呢？
　　我们尚且僵着，宴师兄一手拎一个衣领子，带着我们落在谷口的那棵桑树旁。我想起师父那双阴恻恻的眼睛，再无暇深究与粟戌之间的官司，只把宴师兄的衣角紧紧拽着。
　　从谷口到师父的院子，不过隔着小小一片桑树林，我却走得甚是艰辛。
　　师父站在院门口倚着门框，手里还端着一只白瓷的茶碗。身上披着藏青的袍子，头上的髻也不似我出门前那样光可鉴人，像是焚香沐浴才出来。他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将我瞧一眼，又捏着盖子将那茶沫子拨一拨。
　　世人皆尊称我师父为老神仙，在庙里塑了白胡子老头的形象供奉起来。殊不知我师父其实不过是尘世里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若是倒退个几千年，说不定也是个俊俏神君。
　　我尚自打着腹稿，预备寻个迂回的说法来将这一段心酸而又凄凉的遭人陷害的凡界之旅说清道明，旁边却有个人直挺挺地跪下来。我扭头一看，又免不了提心吊胆一番。
　　粟戌呀粟戌，我苏梨虽说与你打了大大小小不下两三百场架，可终究有个同门的情谊。那日你偷了师父的还魂香去凡界救你转世的故人，我也不曾告发你。如今，你竟是要在师父的火头上添一把柴了么？
　　我这厢咬着牙将粟戌恨恨地瞪着，他那厢却并不睬我，只顾同师父说，“师父，当日原是小徒顽皮，要带梨儿去渠城瞧新帝登基，怪只怪小徒半路上旧疾复发，让梨儿同吻霜一起跌落云头，受了这些累。求师父责罚小徒。”
　　师父将手中茶碗递给宴师兄，又将身上衣服揽了以揽，方才懒洋洋的开口，“我还以为你二人带着我那驴子私奔去了。”
　　谷中师兄们不知何时都立在我身后不远的桑树林里，听闻此言，都吃吃地笑开了。
　　我有一回听五师兄说，凡界的英雄好汉流行一句话，叫做士可杀不可辱。我那时不明白，如今，我却是明白了。师父素知我与粟戌的那些过节，此番便又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折辱于我。我羞愤地把师父看着。一旁的粟戌怕是也有些怒极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又稍稍将脸转过来瞧我一眼，又再瞧一眼。
　　谁知师父竟还不罢休，又将那茶呷一口：“若是当真私奔走了，太乙那小徒儿来向我要人，我可再变不出一个梨儿给他了。我同太乙原商定，再过一甲子，便要给你同景回定亲。”
　　粟戌眼里那点星光便倏地暗下去了。
　　简直是士可杀不可辱！抬起头来恨恨咬牙切齿地说：“我宁可嫁粟戌，也不嫁景回。”
　　嫁了粟戌，我若是苦练个几百年，说不定能与他打个半斤八两。若是嫁了景回•••
　　粟戌那眼里的星光，却又倏地亮起来。我想，大约是师父的训话太过无趣，他正在练习他的千里眼。
　　师父尚未回答，却听见谷口有人大声喧哗：“公孙季，你快些滚出来！”
　　我想起将将在师父焚香沐浴之前，他正同我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呜呼哀哉，师父的报应竟来得这样快。
　　我的师父，名唤公孙季。如若不出我所料，在那谷口叫骂的，正是我们那每五十年便来一次的师娘。这又牵扯出一番陈年旧事。
　　师父是上仙广成子最小的弟子。后来孔雀族长因不满天界四皇子季廉钟情于武夷山上的一只兔儿，从而悔了孔雀族长公主的婚，闹上了天庭。偏生师父同四皇子季廉乃是酒友，这便被派遣去做说客，从中调停。
　　这场由风月引来的祸事最终以风月的方式结束。长公主最后不负重望瞧上了我那风度翩翩遗世独立的师父公孙季，为尽快结束这番牵扯，玉帝便促成了这一段佳话。
　　其实师父此番被玉帝亲自赐婚，赐的还是孔雀族里美丽端庄的长公主，实在是应当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有一回说是东边一个什么国妖魔横行，民不聊生，便派了师父前去降魔。这一降，便出了事。
　　师父竟在凡界恋上了个凡人女子，降妖伏魔的空挡，竟生下个小娃娃。孔雀公主这便泼了醋，挥着她的护身翎羽便杀到了凡界，正正经经地闹了一回。
　　景回说，那一番大闹，竟比妖魔的阵仗更大些。
　　做了景回三十来年的伴读，唯独这各路神仙的八卦听得不少。
　　后来师父被玉帝降成个地仙。据说那凡人女子被打得魂飞魄散，而那娃娃既是师父的骨血，那也是有一些仙缘的。熟料竟在十九岁那年，让孔雀公主的表兄打了，三魂离体。我初入谷时，宴师兄曾去极炎之地的凤凰族替师父求了一株不死草，也还是没能保住那孩儿性命，最后还是没了。
　　师父与师娘这便结下死仇。

作者有话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