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往事只成清夜梦 ...
-
门儿吱呀一声开了。
“你来了!”
仿佛听见了爱人的呼唤,温暖的烛光下被映照得格外可人的脸儿急忙抬起,疲劳的一双眼睛立马朝那出声的方向闪烁起了希望之光,投射出的眼波好似月光下的池塘般幽静而温柔。
月塘放下了手中正在缝制的男人中衣,起身迎了上去。
“姑……姑娘……”然而来人却只是一个丫头。
“是你呀……”她眼中的火灭了,没精打采地又坐了回去,“公子呢?”
“公子他……”月塘的随身丫头寒儿垂着头。
“怎么不说了?”
“公子今天一大早就被遗星郡主召进宫了,刚刚才回府……”
“我就知道又是她。”她皱着眉。
寒儿不敢接话。
月塘回想起自从星池被册封为遗星郡主以来,几乎没有哪天不缠着林风。就在前天,她还以来慕容府游玩的名义接近林风并要求他亲自送她出府。
那天的他身穿一袭英挺的银色长袍,腰间悬着他最倚重的名剑泰阿。他孤傲地站在那里,目光坚毅身躯伟岸,仿若她的神明。
他有些疲惫地与那国色天香却骄纵任性的小郡主敷衍着道别,她就站在一旁以侍婢的身份作陪衬,直到那蜜桃儿般水灵的人儿冷不丁扑到她怀里,亲热揽住她的脖子撅着小嘴撒起了娇。
她急忙手足无措地闪到一旁屈身行礼。
“呵呵,姐姐——”星池摇晃着月塘的手臂得意地娇笑,特意朝送她出门的林风望了一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饱含着少女怀春的情意,“妹妹今儿给府上添麻烦了,不过……我明天还会来的!哈哈!……”
那故意说给她听定要教她难受的话她死也不会忘。
“女子……只是一个女子而已……”
忆起白天发生的一切,她的双唇不自觉地紧抿着。
——为了公子,月塘什么都可以做。
“公子说……说他今晚在书房过夜……”寒儿嗫嚅着道,不敢抬头看主子那失望的神情。
“睡书房……”月塘回过神来低头喃喃,“我知道……我知道……”
她知道,这半年来,他没有一天不睡书房的,她早就知道了。
可是……可是她还在期望着什么呢?
想到这里,月塘用帕子掩住唇,泪珠儿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正在此时,门却又突然开了。
“咦?”寒儿不可思议地往门外一望,顿时喜上了眉梢,“公子您……您怎么来了?!”
“不早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歇下了,但我想还是来看看的好。”
一个低沉的男声自门外的阴暗处进了房,带上门。
“天寒地冻的还忙到这么晚,丫头们且都闲着,何苦自己动手?”他瞧也不瞧站在一旁的丫头,笔直地向她走了过来。
“公子……”月塘也不知是惊是喜,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那高大的身躯始终在一点一点地靠近,最后才在她的身畔停住。
“非要教我心疼么?”
林风柔声说着,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银狐麾,披在了月塘的肩上。
月塘早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他软语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凝视着她因操劳而愈发憔悴的脸,“……都是我不好。”
他坚强有力的手臂搂着她,用那令人窒息的男人的力度,她只觉自己幸福得快要融化在这来之不易的温柔里了。
“你的事,我不愿假手于人。”
“你对我总是这样好,你……你让我怎样谢你才好?”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深邃的目光那样真诚,绝不掺杂一分半点的虚假之色。
一股暖流自心间升起,她的气息喘喘,已将控制不住,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无疑将她残忍地推下了十八层地狱。
“今日见着那个妖言惑众的江湖道士了么?”
她心骤然一凉,人便也自觉地从他怀里溜了。
“见着了。”月塘背过身去不做声地拿帕子揩干了泪,又回转头莞尔一笑道,“果不其然是个骗子,嘴里没有一句正经话。”
“是么?”林风原本紧锁的眉头挑了挑,“他说什么了?”
“呵呵……”她拽着肩头他的狐麾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笑着说,“我原先还道这被官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仙会是何等高人呢……不想到了那里一看,才晓得他也和寻常人一般,哪里有他们传的那么神?何况他一身的行头,也未免太寒碜些。”
“真正的高人,是不会拘泥于这些小节的……”他急忙也直起了身子,绕到了她的前面追问道,“你可曾跟他说上话了?他是不是真的从东海蓬莱过来的?”
她又是温婉地一笑。
“我人都到了那里,当然要问啦。我就问他,道长可是蓬莱上仙的弟子?……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东海漫漫,距此地万里之遥且有大山阻隔,除非他真是仙人身上长了翅膀,不然怎么过得来。还反问我说,什么蓬莱,什么仙人,还有那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之说本来就是无聊的人杜撰的,姑娘您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也糊涂了呢?……”
她这话中虽指明是自己,但分明是借那道士之口,在提醒他。
“是吗……”他苦笑了笑,“他也这样说啊。”
“公子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吧,人死……是不可以复生的。”
他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她,眼前渐渐模糊。
“林风……”
那个身上永远只穿着清清淡淡的雨过天青色裙子的人儿仿佛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温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她的脸色那么白,两颊却有似飞上了两片红霞,嘴角两个深深的笑靥是那么的可爱、动人。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却只有另一个人。
“辛苦你了,这一趟跑下来一定很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他一气呵成地说,他担心自己哪怕给了她一丝打断的机会,今夜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样的他实在太需要一个女人。
于是他拔腿便走。
“公子,其实……”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他不敢直视她的期待,匆匆扔下这句话,将满腔柔情的她狠心地丢在了空荡荡的香闺里,“……多谢。”
泪水再一次突破了眼防。
“就这样走了吗?……你就这样走了吗?!……”她独守着黯淡的烛火,泣不成声地哭诉着。
曾经许下的诺言哪里去了?曾经那个有情有义的公子哪里去了?现在这个冷漠无情说走就走不负责任的男人又是谁?!……
半年了,那个曾经挡在他们中间的女子已经死了半年。她本以为她死了,他的心里从此便会少了那么一份牵挂,从此她不必再担心谁会取代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踏进她的星月楼,却是为了她。
……是为了她,一个本应与这尘世再无瓜葛的人。
为什么?难道是她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
为了他,她已付出了所有。
然而她不懂,无论她付出多少,在他的心里都是永远比不上那个人的。
算了,她一直跟自己说算了,她可以不计较。男人嘛,总是不珍惜眼前人,心里放不下的,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个,何况那个人已死了,她又何必苦苦去争?
能像现在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知道,虽然他不爱自己,但他的身边,毕竟还是缺少不了她这个女人的。
这半年来,他把家里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了她,他如此信任她,她已成了别人眼中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除了他再也没有与她同过房。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渡过那一个又一个枯寂的漫漫长夜,也不记得,上次她被他抱在怀里,给他体温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当一个女人不再拥有一个男人的柔情,昔年的海誓山盟就会成为心中最后的那道支撑,支撑着她脆弱的已将垮掉的神经,盲目地让她依旧相信他是爱她的……
她何苦追究那么多呢?——
那人已经死了,他的身边只剩下她了。
现在,她离她梦里都想得到的姨奶奶名分只有一步之遥。
星池,那个曾经被她当做妹妹去爱的小贱人,如今是她唯一的敌人,只要铲除了她……
“寒儿……”月塘浑浊的目光忽然有了焦距。
“……奴婢在!”一旁的寒儿终于等到了主人的吩咐。
“去帮我做一件事……”
**********华丽的分割线**********
“……小姐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既决意如此,吴桐敢断言,只要事情能按照小姐所说一步步进行,最后一定会马到功成。”
心然居内,子虚与吴桐的密谈已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但愿一切如你所言。”
说到这里,子虚不自觉地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吴桐也不禁笑了。
“你真的回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
二人心照不宣,彼此都从对方善意的目光和微笑的表情中知道了,总有一些默契是时间和生死也无法改变的。
“只是这引荐一事,还须劳驾公子。”
“小姐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吴桐自信地一笑,拱手道,“从今往后,小姐的事就是我吴桐的事,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吴桐势必鼎力相助。但吴桐心底还有个疑问……”
“你想问我还是不是人?”子虚洞明地问。
吴桐默认。
“我是人,却又和你有些不同,”她说着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深颦着眉心,“你……介意么?”
他摇摇头。
“吴桐以后再也不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那我要是跟你说谢,是不是也见外了?”她朝他明媚地一笑。
“吴桐只是好奇小姐是怎么知道月塘姑娘是为了争风吃醋而烦恼?你明明已经离开多时……还是小姐真的能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呵呵,”她俏皮地挤挤眼睛,“我哪懂什么占卜呀,全是瞎猜的。”
“猜?”他似乎不敢相信。
“这个嘛……在这世上,男人烦恼的事情可以有很多种,女人烦恼的事情通常却只有一种。”
过了片刻,吴桐好像在脑中将子虚的这句话琢磨了很久才道:
“还好小姐并非寻常女子。”
他对于男女之情,总是一知半解的。
她苦笑笑。
“你忘了,这里没有鹤青蓝,只有我。”她说着,将手中的银面具重新戴好。
他明白,这张面具,注定要将眼前子虚先生同以前他认识的那个鹤小姐分作两人了。
**********华丽的分割线**********
这是一个寂静得令人心中徒留恐惧的冬夜,凌云轩内香凝露冷。
他盘腿坐在案前,援笔濡墨,眼前是自她走后就不断加厚的岚词本子。
“蓬莱……难道真的非我亲自去一趟不可?青蓝……若你尚在人世,为何不回来见我?你明知……明知我放不下,为何……为何又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
留不得,光阴催促。奈芳兰歇,好花谢,惟顷刻。彩云易散琉璃脆,验前事端的。
风月夜,几处前踪旧迹,忍思忆。这回望断,永作终天隔。向仙岛,归冥路,两无消息。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别后相思心目乱,不谓芳音,忽寄南来雁。却写花笺和泪卷,细书方寸教伊看。
独寐良宵无计遣,梦里依稀,暂若寻常见。幽会未终魂已断,半衾如暖人犹远。
……
写到这里,他突然绝了笔,以袖掩面伏在案上大咳了起来。
很远很远的另一处住所里,“啪”的一声,她按倒了镜子,发着光的昆仑镜霎时黑了。
似乎过了许久,子虚的心才得以平静下来。
——她难道还关心他好不好吗?她不应是与他恩断义绝的吗?
她喉头哽咽,已然无法回答自己内心中的问题。
少顷,子虚重新扶正了镜子,宽敞的袖口轻轻拂过黑着的镜面,镜子发出了神圣的白光,然而却什么也看不见。
“绿萝……晓辰……”她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你们如今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