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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常为此情留此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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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轰轰烈烈的春试弊案就这么在朝廷首先立案调查,然后子虚出面作证担保,接着皇上根本不理会官宦贵族的反对,力挺鹤秋生等一系列举措下逐渐宁息,子虚也顺利接手了原本是鹤秋生负责的政务,声望在鹤秋生的门生和年轻的官员中越来越高,就连官宦贵族家也没人敢再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在通向清明大道的路上走得更顺更远,不至于步履维艰,就算或多或少会有伤害,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一仗,他不仅狠狠打击了官宦贵族家那与生俱来非我其谁的优越感,获得了平民士人的尊重支持和百姓的拥戴,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那深宫中潜藏着的蠢蠢欲动妖妃的彻底看重,得以成为她幕下的首席军师,每谏必纳。
这一仗,他赢得漂亮。
自那一刻始,他终于得以清晰地看见这个一直以清高的姿态幽居深宫的皇贵妃,一点点亮出了她尖锐的獠牙。
——她终于要动手了!
可仇恨充斥了他的内心,蒙蔽了他的天聪,使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以慕容嫣为首的慕容一族利爪下将会造成的血腥杀戮,也看不到即将到来的皇朝的末日。
他助纣为虐地帮着慕容嫣拉拢官员,策反宫女,闭塞天听。对慕容林风重新编制禁军,把统军将领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人,并且加紧练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默默收集证据,给自己铺好退路,然后甚至有些丧心病狂地看着慕容家一步步走向那不得不反的绝境,耐心期待那天的来临——
什么皇上,什么天下,什么黎民百姓,他统统管不了了!他只要复仇,只要看到慕容林风见到自己最亲的家人一个个都因他自负而惨死时那种惊恐绝望悔恨交加的表情。
他也要亲手粉碎他的希望,将他狠狠踩在脚下。冷冷地告诉他,这就是他不计后果伤害他和他爱的人,毁了他未来和希望的代价!
然后,他会悄悄找一个像夕沐千年来一直守护着的那个秘境一样的地方,好好地安定下来,假装他还在……
一个人,一份思念,就是一生。
***
展眼,风雨飘摇的夏。
北蛮的军队挥师南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轩辕国北部边境的几座城池,眼见便要突破关隘,攻入京城。
但就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势之下,曾经风光一时的遗星郡主却在造访慕容将军府回宫的途中,遭遇了穷凶极恶的匪徒,车驾坠落山谷,人也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皇帝轩辕楠气急败坏,连夜宣慕容林风进宫。
“她就是在去你慕容府的路上遇刺的,你敢推说不知?!”
林风还极少见到楠这样私底下对他大发雷霆。
“臣有失职之罪,不过郡主遇刺一事的确与臣无半点干系,望陛下明察!”
面对楠这样的态度,林风也难以抑制胸中激愤。
“呵……无半点干系,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种话还只有素以绝情著称的慕容公子才能说的出口了……呵呵呵,若鹤青蓝还没死,此刻出事的是她,你还会像如今这般坦然处之么?”
“陛下!”林风眉头一紧,竖起了眉峰。
然而楠并不动容。
“马上去找!北蛮已经打下来了,星池要是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林风不答,只是一直俯着身子埋着头。
“朕说什么你听见了吗?”楠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出奇地强横,“还不快去!”
林风不做声地用他那冷冷的眸子盯了楠无情的背影半晌,决然地转了身。
“林风!——”
楠听到林风没有丝毫停留的脚步声,转身想要将他挽留,却再也搜寻不到他的身影了。
想要的越多,原本拥有的也会失去越多。他站的位置越高,就离自己的心越远了。
——到底还要伤害多少身边的人,他才能成为站在那高高的苍龙之巅受万众仰望的千古明君?
***
林风回了凌云轩,把房门关得死死的,也不点灯,一个人独坐在书案前冥想。今天发生了好多事,他需要静一静,将思路好好理一理。
今天的早些时候在这儿,他见过了来自异邦同父异母的弟弟迪雅尔,又受了自己堂弟慕容俊廷的一顿骂,本来已经婉转拒绝了他们逼自己即刻出兵与从滇州以勤王名义远道而来的镇南王大军里应外合的要求。可刚才在宫里的那一幕,楠那种暴君般的行事作风,令他如今免不了生了二心。
——“哥,若你肯把符牌给我,大事必成。”来自楼兰的使臣亦是慕容林风二弟的迪雅尔竭力劝说。
——“你不是很恨他么?她的死还不够逼你醒过来么?”慕容林风之姐,当朝皇贵妃慕容嫣仍是那慵懒冷漠的语调,“觉醒吧,林风,你的剑渴了。”
——“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懦弱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林风的堂弟,慕容俊廷亦焦急劝道,“快下令吧!”
然而众人漫长的等待只换来一句冷沉沉的话语:
——“容我再想想。”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身为九五之尊的轩辕楠却正坐在轩辕皇城最高的花间楼上,犹自浑然未觉地与他的翰林学士亦是至交好友的吴桐吃酒谈心。
见吴桐一副怏怏不乐忧心忡忡的样子,楠抬起了手中酒杯。
“桐,没有什么是子虚先生解决不了的!再不济,还有林风的三十万禁军呢!再多来几个北蛮也不怕!咱们只管喝酒!……干!”
吴桐心中忧思难解。这段时日子虚明明知道慕容林风在加紧练兵密谋造反,却不但不告诉皇上,还瞒着自己助纣为虐。如今北蛮已经攻下了轩辕国北部数座城池,还不见他拿出任何对策,也完全没做好迎战的准备,这让他如何能不忧虑?
——他不会是想跟慕容林风同归于尽吧?
没来由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可怕的想法,陡然打了个寒噤。
“瞧你那眉头皱得哟!朕看了都心疼……”楠伸出手来用指尖戳了下吴桐的眉心,逼他端起了酒杯,“来,干!”
两杯美酒同时触碰唇片,只那一瞬,带着潮气的风呼呼刮过,迷了他们的眼睛。
好一阵子,楠和吴桐才相继放下了遮住眼眸宽阔的袖口。
“山雨欲来风满楼。”吴桐眉心微颦若有所思,姣美的面容尤为动人。
“哈哈,不管他……喝酒,喝酒!”楠似乎不以为意,豁然一笑后指间唯余饮尽的空杯。
***
“榕哥哥,十年了……”毓贵妃慕容嫣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闪电下流光溢彩的银色琴弦,”你说待这些茶花盛放之时,你一定会回来取这天下,娶我。”
她嫣然一笑,平日狭长阴险的凤眸中此时尽显温柔。
***
外面不时传来轰鸣的雷响,大片乌云黑压压地笼罩着雄伟的苍龙山,今夜的皇城危如累卵。
身为枢密使握有全国调兵权又统领着京城三十万禁军的慕容林风知道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的皇城守卫就会立马将宫城重重包围,擒住那个昏庸无道的暴君,而镇南王轩辕榕正领着他不远万里带来的三十万雄师向京城进发,旦夕可至。一旦自己动手,对方便领军进山,里应外合,他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开国功臣……虽然他并不稀罕这无上的荣誉。
他的位置已经够高了,高到他做任何事都不能仅凭一己之愿,高到无法留住他唯一的爱人。
他有些力不从心。
她离开后的两年来,他一直在幻念中醉生梦死。
——“容我三思。”
眉头紧锁的深沉男子面对家人的步步紧逼始终只有这一句话。
听上去似乎还有周旋的可能,然而于他来说不过是在婉言拒绝。
慕容林风长呼了口气,闭上了眼,回想起先时在长夜殿他说的话,胸中不禁有血气翻涌。
——“呵……无半点干系,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种话还只有素以绝情著称的慕容公子才能说的出口了……呵呵呵,若鹤青蓝还没死,此刻出事的是她,你还能似如今这般坦然处之么?”
他无意间握紧了双拳。
“你只为泄一时之愤便害死了她,此时却要逼我娶那个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小孽种么?!——”他一拳落在案上,额头青筋暴突。
是该做个了结了,为她,亦为自己多年的隐忍和愚忠也换不来的尊严。
那残酷的暴君不仅夺走了他的妻子,还亲手杀了她。
当最后一次接到轩辕榕策反的密信时,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没有什么天下大义,没有什么壮志雄心,他只为了她。他不能饶恕那人对深爱的她所犯下的罪过,所以无论是君臣之礼,还是手足之谊,都将不堪一击。
在仇恨的深渊里,他早已万劫不复。
林风用长年练剑结满老茧的大手摩挲着白银的家族符牌,正面用阳文雕着穿着盔甲的蟒纹和”慕容”二字,背面则是阴文刻的”林风”,陷入沉思。
那个真正值得他效忠的人许他王爵,比慕容家世袭的公爵更高一等。他没有背叛轩辕,没有。他只是顺应天意,想要辅佐更加贤明的人来执掌江山。即使天下易主,轩辕仍旧是那个轩辕,而他慕容的符牌,将被换成耀眼的纯金——
他轩辕楠的龙印也不过如此。
多么令人难以抗拒——对以前的慕容林风而言。
但是他变了,变成了一个十足胸无大志的庸人,每日烂醉花间,不问旁事。
她走了,她走后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懂他。
于是他的心也被她带走了。
——谁当皇帝,干他屁事!
他只想亲手取下那人的首级,到她的坟前祭拜。
“青蓝。”他不自觉地将手中符牌握紧。
细想劳生,等闲聚散,冉冉轻似秋烟。莲心暗苦,月意难圆,神京去路三千。当日风流,有妖饶枕上,软媚尊前,何计访蓬仙。断肠中、一叶晴川。
至而今、追思往事,奈向梦也难到奴边。自恨不如兰灯,通宵尚照伊眠。恰道无缘,被人劝休莫瞒天。多应是、前生负你,今世使我偿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