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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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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筑将外衣脱下,里外反穿了,一路小跑着来到易江城。
他知易江城只有南北西三个城门,东面城墙因紧依长江峭壁而建,守兵最少,为免得麻烦,他径直来到东面城墙,攀援而上,趁卫兵转身之际跳下城墙,进了易江城。
刚刚殷如铮进南城门片刻便回转,殷府应该就在南城门不远。
屠筑如此想着,到南城门附近打听,果然人人都知道殷将军府。
他寻到殷府,到底不敢去敲前门,还是绕到后门。
应门的恰好是上午随殷如铮去云王兵营的家丁之一,见了屠筑虽然奇怪,但终是答应去向小姐通传,叫屠筑在门外等着。
屠筑只觉得等了好久,终于见殷如铮出来。
待她走近,屠筑见她眼圈红红的,貌似刚刚哭过,心中一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殷如铮见他只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只得开口问道:“这位侍卫大哥,你找我有何事?”
屠筑一时张口结舌,本想说我来还篮子,却猛然想起篮子刚刚被他嫌累赘,已丢在了东面城墙下。
他半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哭了?”
这句话十分唐突,殷如铮心想我与你又不相熟,你何来此问。正要开口,却猛然看到屠筑一双眸子满是关切之色。她一楞,也不知怎的便答了:“我爹爹刚才骂我……”
“他为何骂你?”屠筑心想,若换作是我,绝计舍不得骂。
“因为我趁他上茅厕时叫我娘把他锁在茅厕里,替他去缴了降书……”
屠筑一时语塞,觉得这姑娘也把兵家大事太过儿戏了。
殷如铮心中委屈,既然说了开头便继续倒苦水:“……周叔叔见过云王,他说云王提到我爹爹便咬牙切齿的,让我爹爹亲自去送降书,恐怕要对他不利……我今天见了云王,也觉得他阴阳怪气,十分刻薄……”她觉察失言,抬起头来,抱歉地看着屠筑,“你在云王手下做事,我不该对你贬低你的主公,对不起。”
屠筑心头一热:这女子如此深明大义,实在世间难得!我果然没有看错。
他一时间心潮澎湃,也顾不上替云王辩解,只是痴痴地瞧着殷如铮。
殷如铮又问:“你来找我,到底有何事?”
屠筑心意已决,不再犹豫,径直道:“我来问一句话——殷姑娘,你可许了人家吗?”
殷如铮万料不到他问出此语:“你……你这是……”
屠筑接着道:“殷姑娘,若你没有许人家,等仗打完了,我要有命在,还想回来找你。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殷如铮是独生女儿,殷久烈舍不得她早嫁,也不想在终身大事上勉强于她,因此她年过二十,却未有婚约。此刻,她瞧着面前胡子拉碴的西域汉子,竟就从他眼中看出至情至性来,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可是真心的?”
屠筑一听,大喜过望:“句句都是真心的!殷姑娘,我、我没娶过妻,也、也没订亲;我、我虽然长相如此但对身边人都很好,我那些兄弟都知道;我、我还有不少积蓄,能置地,能买田,只要这回不死……”
殷如铮少时跟着爹爹在西北边疆住过几年,看多了西域人,晓得西域人虽然骠悍勇猛,心思却比汉人单纯得多,因此听他急切地说个不停,心中一阵阵热流涌过,十分感动,又想到这人在叛军首领手下当差,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战事结束。
她性情本就比一般女子豁达直接,现下心动,便道:“你若是真心,战后便回来找我。这仗打三年可够了吧?我三年之内……不许人家。”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此处已几不可闻,羞得低下了头。
屠筑看着她的后颈,欢喜万分,很想伸手去抱一抱她,却是不敢。
他从怀中贴肉的内袋掏出一对金镯,双手递给殷如铮。
“这是我娘留下的,你收着。也不用等三年,我要是死了,就耽误你了。”他抬头望着北方,仿佛千里之外的京城就在眼前,“一年,一年之内我一定回来。”
殷如铮怔怔地将金镯接下,看着屠筑坚毅的面庞,心想他虽是个侍卫,却有英雄气概,当下心中再无疑虑。
她家风简朴,身上也没什么饰物,遂从头上拔下木钗,放在屠筑手心:“等战事平息,你若安好,日夜兼程来找我;若是伤了来不了,将这钗托人带回,我千里万里也去找你。”
屠筑闻言心中激动无法抑制,将殷如铮的手和木钗一起握住了。
二人就此定下终身。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府中传出殷久烈略带怒气的声音:“如铮!如铮!你躲到哪里去了?为父还没教训完……”声音越来越近,竟是殷将军往此处寻来了。
二人慌忙分开,依依惜别。
陈碧洗等啊等啊,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只怕一里外都听到了,才见屠筑一步三回头地走来。
他也没问陈碧洗为何在此等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军营走去。
陈碧洗见他面上肌肉抽动,像是强自抑制着什么,担心道:“屠大哥,你不舒服么?”
屠筑突然停下脚步,仰天长啸,道:“舒服,舒服,我屠筑四十年来,没一天比今天更舒服了!”
他转头对陈碧洗道:“陈兄弟,我现在高兴得很,高兴得站着走着都不过瘾,心尖突突地跳,只想大声喊,还得跑着喊。”
说完又是一声长啸,竟真的“啊啊啊——”呼喊着往前跑去。
陈碧洗刚才等他时将碧玉拿出来把玩,看着那玉,想着林延佑,心头热乎乎的,虽是隆冬却不觉寒冷,此刻听了屠筑一番话,顿觉自己心情也是这般,一时兴起,也学着他的样子,“啊啊啊——”地跟着跑去。
他二人一个二十岁,一个四十岁,此刻却像两个孩童似的,笑着闹着,一路跑回了军营。
二人跑近军营时,林延佑和贺文斐正在营门的哨楼上。
远眺着千辛万苦才夺下的城池,二人正在感慨,就见屠陈二人大呼小叫地迎面跑来。
陈碧洗看见了林延佑,径直朝他奔来。林延佑含笑望着他,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按在身前扶手上,向外微微探着身子。
贺文斐那日一进主帐便察觉幔帐后有人,事后思索,除了陈碧洗断无可能是别人,再对二人略加留心,便看出二人关系到了何种地步。此刻见二人这样,心头忽然涌起不安。
“王爷,您对陈公子如此厚爱,可是因为他长得像……”
林延佑面上一僵,打断贺文斐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贺文斐听出林延佑不悦,却禁不住对陈碧洗满心同情,硬着头皮问道:“那日后到了京城……”说到这里便不敢再说下去,心想难不成王爷到时要左拥右抱?可王爷若是能左拥右抱之人,又何苦费这十年心力,自己甘冒奇险,还累得天下生灵涂炭?
林延佑松开扶手,拿扇柄在扶手敲了几下,显得心烦意乱,勉强说道:“以后之事,以后再说。此事今后不必再提。”
“……是。”
这时陈碧洗已跑到哨楼下,双手撑着膝头喘了一阵,抬起头来。
远山层峦叠嶂,近处万面旌旗,来来往往的人群,楼上的贺文斐,身边的屠筑,全都不在他的眼内。
他的眼中只有林延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