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孤儿》晴朗小鱼

1、楔子

　　夜。

　　蓝色的闪电划破天际，不多久就是一阵沉闷的雷鸣，大山都仿佛被震慑了一般颤抖起来。而雨，却迟迟不肯落下。

　　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乍一听以为只是一人一骑，仔细听才发现其中蹊跷，数十名骐骥，竟是惊人的整齐划一，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队伍。

　　为首的黑衣男子，黑发被凛冽的山风吹起，刀削的面上，一双眼睛冷厉的盯着前方，那眼睛里有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仿佛猎鹰正在搜索着猎物，伺机而动。

　　而他的猎物，正在前方不远处，崎岖的山岭上惊慌的逃窜。

　　又是一个闪电，照亮女人惊慌失措的面庞。她的发丝凌乱，脸上有跌倒后留下的伤口，正殷殷渗着血丝。她不时回头观望，脚下踉踉跄跄，踩过的地方，土石扑簌簌的滚落。一个不稳，女人趔趄着跌倒，姿势显得笨拙怪异。一阵啼哭从怀中传出，女人掀开怀中布裹，竟是一个不足月的婴孩，此刻怕是被磕着了哪里，吃痛的哇哇大哭。

　　女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尝试着站起来，却又一次跌坐在地，她的脚崴到了，一时竟站不起来。回头看一眼愈来愈近的追兵，女人急得脸色煞白。四处搜索，眼见一块巨大的山石横亘在不远处，她拖着受伤的腿一点一点挪到山石后，却被两束墨绿色光芒吓了一跳。

　　一个闪电划过，女人看清了，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正匍匐在地上，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他墨绿色的瞳孔，闪着滕然的杀气，就像巢穴被陌生者擅自侵入的幼狼。

　　像狼一样的眼睛。

　　“呜呜”怀中的婴孩却在这时伸出稚嫩的小手，伸向那匹小狼，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男孩先是一惊，继而墨绿色的瞳孔变的柔和起来，竟也伸出脏兮兮的手，想去握握那婴孩白嫩的小手。女人戒备地收紧怀抱，男孩伸出去的手扑了空，却依旧定定地盯着那小小的婴孩。

　　远天的雷鸣断续传来，女人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死了不要紧，她的孩子，绝对不能死！

　　她揭开布裹，看向怀中的婴孩，此时那婴孩的嘴角竟然挂着一丝浅笑，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孩子，”女人爱怜地抚摸婴孩胖嘟嘟的小脸，“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代替妈妈活下去，做一个平凡的女孩。”女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滴在粉嫩的小脸上，那婴孩却依旧笑得天真。

　　“平凡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女人喃喃着，像是说给婴孩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女人强忍悲伤，摘下脖间挂件，一颗闪着荧荧绿光的夜明石。她将挂链塞进婴孩的襁褓，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婴孩的额头。再抬起头时，目光却变得异常坚定。她看向一边早已卸下一身杀气的男孩，漆黑的眸子里有威慑也有请求：“答应我，保护我的孩子，无论如何，就算付出你的生命。”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眼睛里有疑惑。

　　“答应我。”女人已经等不及了，她听到那整齐划一的死亡蹄声已近在咫尺。“答应我！”

　　男孩沉默着，向女人伸出双手。

　　女人笑了，最后看一眼怀中的婴孩，将她交到男孩手中。那婴孩落入一个陌生人的怀中，竟然反常的没有啼哭，反而伸出小手一把揪住男孩的衣襟。

　　“她很喜欢你。”女人笑着说道。撕下自己的衣服做成一个襁褓的形状抱在怀里，安然地转身走出巨石的庇护。

　　男孩望着女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她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竟是那么相似，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决然。他紧紧护着怀中的婴孩，一声不响地躲在巨石后。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女人决绝的脸庞。也照亮对面不远处那一列黑衣驽马的队伍。为首的男子□□马，上前一步，他的黑色斗篷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请夫人随臣等回宫。”淡漠的嗓音一如这呼啸的山风，冰冷刺骨。

　　女人冷笑：“好一个羽林骑，这就是你们的职责所在吗？”

　　男子颔首：“臣等也是奉命行事，请夫人谅解。”说着恭敬的话，眼底却逐渐蒙上杀意。
　　女人强忍着战栗，语带嘲讽：“哼，奉命？你们也不过是一群走狗罢了！”
　　“若夫人执意不肯回去，臣等也不强求，”男子的语气中已显出几许不耐，“还请夫人与公主……”男子顿了顿，“自行上路。”轻轻吐出四字。

　　女人紧紧护着怀中襁褓一步步后退，男子则步步紧逼，鹰一样的眼睛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你不要再过来！”她出声喝令，语气却更像是在请求。脚下踉跄，回头看去，已是万丈深渊，被踏落的碎石簌簌滚下，竟听不见着地之声。
　　“求求你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女人哭着求他。
　　男子却只是摇了摇头，眼中杀意未减：“放了你，我们无法交差啊。”又踏前一步，单膝跪地，“请夫人上路。”他身后的一干侍卫也一齐跪下，齐声道：“请夫人上路。”

　　女人被逼的无路可退，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已然覆灭，她抬头仰望风雨变幻的夜空，目光变的涣散：“陛下，臣妾冤枉啊！你为何如此狠心？”女人呢喃着，躯体如失去了魂魄一般摇摇欲坠。
　　“哈哈哈哈……”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大笑，“我恨呐！”吐出最后一句话，她纵身一跃，带着对一身的怨恨和不平，对那个男人深深的爱与恨，跃入了万丈深渊。

　　又是一个惊雷炸开。待雷声平复，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羽林骑首领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尘土，转身招呼下属：“我们走。”

　　一行人跨上马背，掉转马头，正欲离开，却被首领勒令喝止：“等一下！”
　　他的耳朵微微扯动，那超越常人的听力似乎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哼。”他冷笑一声，向下属使个眼色，拉着缰绳缓缓踱至巨石附近。

　　男孩此刻正焦虑的捂着婴孩的嘴巴，不让她哭出声来。他急得满头大汗，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被那些人发现了。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露了马脚。

　　“出来。”男子冷冽的声音从巨石后面响起。
　　男孩的背脊瞬间僵直，他一咬牙，倏地窜了出来，想要逃跑，却被早已埋伏在一旁的侍卫逮个正着。
　　“放开我！”男孩拼命挣扎，低低的声音怒吼着。他怀里的婴孩也跟着大哭起来，哭声嘶哑。

　　有人要从他怀里把婴孩抢走，他死死的护着她，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来人，喉咙里发出狼一样的吼叫。
　　那侍卫竟被吓的收回了手，愣愣的杵在原地。
　　“你在干什么？”男子很奇怪下属怎么突然停了手。
　　“大，大人……”侍卫让过身，男子正对上那孩子墨绿色的瞳孔，那布满杀意和戾气的眸子，像是被激怒的幼狼一样，凶狠的和自己对视着。

　　他眼神一凛，心里竟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之感，不由勾起了嘴角，笑的邪魅至极。他重又跨下马，走到男孩面前，向他伸出手：“把孩子给我。”
　　男孩墨绿色瞳孔一眨不眨：“除非我死！”

　　“呵，呵呵……”男子轻笑起来，眼神却突然变的锐利，伸手去夺那怀中婴孩。
　　他力气很大，男孩快要抱不住婴孩，一时情急，他竟一口咬住那只掠夺的大手。

　　“唔。”男子吃痛，也不挣脱，换另一只手去夺。
　　“大人！”一边的下属正要出手，却被上司的一个眼神喝退。
　　男子用力一拉，便把婴孩从男孩怀中夺了过来，他挣开被咬着的手，那上面赫然出现两排血印，好锋利的牙齿。

　　“放开她！”男孩竭力地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却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邪恶的男子抱着婴孩来到悬崖边。

　　“你该去陪你母亲了。”男子对着怀中的婴孩柔声说道，婴孩哭泣的声音却让他心烦异常。伸出抱着婴孩的手将她举至空中，婴孩在他手中挣扎着，哭声伴着天雷滚滚。

　　“不要！”男孩恐惧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男子松开了抓着婴孩的手。凄厉的哭声响彻山谷，但很快就消散在猎猎的山风中。

　　“把他带走。”羽林骑首领面无表情的下令，兀自骑上马，向山下走去。

　　男孩墨绿色的眼睛此时已失了原有的光泽，变得呆滞。他任由他们把他扔上马背，如死尸搬一动不动。
　　有冰凉的液体落到他的脸上，落进他墨绿色的瞳孔，再汹涌而出。

　　大雨，终于铺天盖地的落下，冲刷着山石，冲刷着枯木，冲刷着所有悲恸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