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安然》景如初

8、第 8 章

　　八.

　　然后呢。
　　然后，这两个人，就算是相遇了。

　　路可拿起酒杯轻轻摇晃着，“小凡，以前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不是我，媛媛和阿彤，是不是你和董卓染就不会相遇了，是不是，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了。”路可继续说，“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宿命’或是‘注定’这档子事，就算是没有我们，你和他终究还是会遇见。或许是在校庆那天，或许是在图书馆，也或许是在某个自习室。你们注定是要相爱，注定是要成为彼此的羁绊。”

　　吃完饭已将近九点，许一凡送走路可后便站在饭店门口等黎昕过来。

　　可能是喝了一些酒的缘故，站着站着许一凡竟有些晕眩，使劲眨了眨眼，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回过身，身后便是饭店的浅棕色玻璃窗。许一凡透过玻璃隐约能看见自己的面容，卷卷的长发，清秀的眉眼，尖尖的下巴…许一凡想，什么嘛，路可竟然说她老了，她哪有。撅了撅嘴，许一凡伸出手拢了拢脑后的长发，如果把头发扎起来的话，她还是和那些大学生一模一样嘛。冲着玻璃吐了吐舌头，许一凡突然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多大的人了，还对着玻璃照镜子，如果正好有人过来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不吓一跳才怪。

　　伸出手又对着玻璃扮了一个鬼脸，许一凡抬起头来，表情还来不及收回，就看到玻璃对面有两个人怔怔的看着她。

　　“卓染….？”沈嘉碧不解的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男人。
　　男人并不答话，只是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前方。沈嘉碧顺着他的目光瞅过去，便看到玻璃窗外有一个女人正以奇怪的表情望着他们，不知怎么，沈嘉碧竟然觉得自己好象见过这个女人。

　　你一定遇到过这种情况——
　　在你费劲周折想遇到一个人时，那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总也遇不到，而当你东躲西藏想要避开一个人时，那个人却又像影子一样让你总也躲不掉。
　　现在，许一凡就是这种情况。

　　尴尬的把手放下，许一凡眸光闪烁，不敢直视他的眼。

　　他的神色很冷清，脸也绷绷的紧紧的，可是那双深邃的眼却深深的看向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许一凡没来由的一阵慌乱，重逢后再次见面，为何总是在她最尴尬的时刻，在他心里，她已经够可笑的了，她不想再让他见到自己可笑的模样！

　　匆匆转身，想要逃离他的视线，刚迈出一步，手机却不适宜的响了起来，许一凡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
　　“黎昕？”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董卓染推门而出。

　　男人挺拔的身型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明显的一顿，继而，欲走向许一凡的腿也在瞬间转变了方向。
　　许一凡一手拿着手机，余光已瞄到身旁的董卓染，却装作没有看到他一般，眼睛直视前方，嘴上应着电话里的人，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可实际上她却是心乱如麻，连电话里对方说什么都没有听清。
　　装做陌生人吗？很好，我陪你演到底。董卓染唇角凛冽的勾起，一把揽过旁边女人的肩，径直走了过去。

　　许一凡的心在那一刻尖锐的疼了起来，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可女人肩上的那只手却格外清晰了起来。
　　许一凡望着两人相拥的背影，仿佛一座雕塑。

　　董卓染快步走进车里，发动汽车，全然不顾身旁的女人诧异的目光。
　　他…刚才是在拥着她，对吗？沈嘉碧不可置信的看着董卓染，这男人难道忽然开窍了？

　　董卓染一言不发，薄唇紧抿，

　　为什么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遇上这个女人？为何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自己感到可笑？
　　他承认即使她骗了她，可他却依旧忘不掉她，所以才会以要戒指这个可笑的借口跑去见她，他承认即使她骗了她，可他却依旧爱着她，所以才会在今天见到她明媚笑颜的一瞬，乱了心智的奔向她，他承认自己是因爱生恨，因为自己太爱她，所以才会恨她当初对自己的残忍，所以才会在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因看到了自己的伤痛而对她恶语相加…..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将会是赢家，没想到却在一个女人身上败的一塌糊涂。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将是强大的，不会受伤，没想到却在一个女人身上伤的史无前例。
　　这伤口是致命的，停在了他的心口处，呼吸时会痛，说话时会痛，即使这么年后，他变的再强，她却依然是他的痛楚。
　　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是输了，伤了，还赔上了这一生的情动。

　　他从没有想过原来自己是这样地爱着她，即使她给他的爱情只是一场骗局，即使她爱的只是他的身价背景，可是在他潜意识里，他都想把这些忽略不计，哪怕只有一瞬的温暖，他都想把她紧紧拥住。

　　说着将与她再无瓜葛，可心却依然向着她的方向奔去，而当他终于将自己说服，准备放下一切自尊与骄傲迎上她时，她却在那一刻叫出了别的男人的名字，给了他最后一击。

　　他恨，他好恨，不是恨她，而是恨自己。恨自己这样执迷不悟，恨自己这样深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他不明白，这世上这么多人，可为何许一凡她，偏偏对自己残忍？
　　他不明白，这世上这么多人，可为何他，却只对她一个心动？
　　遇见她，之后爱上她，然后恨透她，从此这样过了一生，这就是他的结局？

　　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已开始泛白，突然，董卓染把方向盘向右打，完全不理会周围汽车的鸣笛与沈嘉碧的轻呼，车子以急速前行了几十米，稳稳的停在了刚刚去过的西餐厅对面的马路上。
　　他要赌一次，就赌这最后一次，如果…如果她还在，那么他愿意放下一切，包括她对他的欺骗，他对她的恨，他愿意放下这一切，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只为了钱和她在一起，他都想赌这最后一次，为了给自己一条生路，也为了给爱一条生路，和她重新开始。

　　他不相信，不相信当初她对他说出的话，不相信她对他没有爱，他要赌一次，就赌这最后一次……

　　“卓染，你怎么了？？”沈嘉碧惊魂未定，抓着他的胳膊，颤颤的问。
　　“闭嘴！”董卓染紧紧的闭着眼睛，双手俯在方向盘上。
　　沈嘉碧一下子噤了声。

　　许一凡，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董卓染缓缓的抬起头，透过一辆辆飞驰的汽车，他看到了对面呆呆站立着的许一凡。
　　她还是以刚才的姿势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董卓染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在心里荡漾开来。
　　他匆忙下车，不顾拥挤的车流，向她走去，他想抱住她，想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很想。

　　许一凡就这样站了好久，直到身体开始僵硬，她才把目光收回来。
　　看不到了，即使她看的再久，望的再远，她都不会再看到他的身影了。
　　这么多年，她知道自己仍不是他的对手，只需一个动作，他就会让她遍体鳞伤，只需一个动作，他就会让她面临崩溃的边缘。

　　许一凡想，即使是再爱，这次也真的是要结束了。他看到了她的他，她看到了他的她，我们都有了彼此的归宿，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麻木的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抬起头，往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朦胧中却突然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许一凡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穿梭在马路上，脚步有些慌乱，他看向她，一瞬间，四目相对。
　　许一凡不敢相信，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下意识的揉了揉眼，却发现那个人更加清晰了起来。
　　他…董卓染，他竟然回来了，他还回来干什么？

　　董卓染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第一次觉得，他与她的距离是如此遥远。
　　许一凡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一步….
　　两步….
　　就在董卓染刚要迈出长腿走上台阶的一瞬，就在许一凡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远处一道声音传来——
　　“一凡….！”

　　许一凡惊慌的回过头，便看到了前面离她不远的黎昕，他关上车门，急急的向她走来。

　　“怎么忽然间就挂了电话？！出什么事了！？”黎昕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大手紧紧的箍着许一凡的肩膀，一脸惊慌的看着她。

　　这个女人总是让他操心！本来要在电话里告诉她有一个企划案要修改，让她自己回家，没想到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挂断。害的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抛下齐东明就急急的赶了过来。

　　“没，没事。”许一凡怔怔的看着前方，除了面前的黎昕，哪里还有董卓染的影子？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刚才那一刻是那样的真实，怎么可能是幻觉？

　　许一凡不甘心的向四处望了望，依然没有他的影子。
　　许一凡心里涌出一片苦涩，许一凡，你真傻，他怎么可能回来呢。原来，太思念一个人，真的会出现幻觉。

　　“一凡？许一凡？”黎昕有些担心，从刚刚到现在，她一直心不在焉，目无焦距。“你到底是怎么了？”

　　许一凡被黎昕摇醒，看着他焦急的目光，许一凡回过神来，慢慢的抱住了他。
　　“没事…我只是有些累。”把头靠在男人肩上，许一凡说：“手机，手机掉在地上了…黎昕，对不起，让你担心。”
　　黎昕看着肩上的人儿，又好气又好笑，“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伸出手摸着她柔软的长发，轻声哄她：“真的没事？”
　　“恩。”许一凡从他怀里挪开，挽着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你啊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用不用去医院看看？你脸色很不好。”
　　“…….”

　　两个人越走越远，直到谈话声再也听不见时，董卓染从一辆车后站了起来。
　　他静静看着远处的她坐进了一辆跑车，静静的看着那辆车飞驰而去。

　　许一凡，我们之间只有一步，仅此一步，此时却难以跨越。仅是这一步，就注定了我们要用一生去追寻。仅是这一步，就注定了这一世的距离，一世的相望。
　　董
　　卓染松开紧握的手，无声而又嘲弄的笑，他想起了刚才她扑到黎昕怀里的那一幕，想起了刚才她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说我们走吧。
　　董卓染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诞至极，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才会回来，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和她重新开始。

　　“卓染！..董卓染！”沈嘉碧踩着高跟鞋从马路中间穿了过来，她终于想起了那个女人是谁了。她不正就是上次在宴会上穿着她喜欢的那件礼服的女人么！
　　“你到底是怎么了？”

　　董卓染转过头，眼神清冷，一声不吭的看着面前微怒的女子。
　　沈嘉碧被他看的有些慌，别过头去刚想出声，就被男人强硬的扳过脸，狠狠的吻了上去。

　　红色的跑车停在了许一凡家楼下，许一凡解开安全带，下车。
　　“回去好好休息。”黎昕说：“我真应该把你绑到医院里去。”
　　许一凡笑，“我哪有这么娇弱。”看了看表，许一凡赶紧催他，“你快回公司吧，不是还有事情忙吗，别耽误了。”

　　黎昕宠溺的看着她，忽然长臂一伸把他抱在了怀里，“你害我担心我还没有好好惩罚你呢…”
　　说着，就要凑过来吻她。

　　许一凡不知怎的，脑海里一下涌出了董卓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头一偏，黎昕便亲在了她微红的脸颊上。
　　“你….”黎昕恼，作势要重来，许一凡笑嘻嘻的躲了过去，噔噔噔的跑上了楼。

　　浴室里，许一凡紧闭双眼，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一个小时前，董卓染看向她时那张冷漠的脸，以及…他揽着那个女人远去的背影。

　　这世上总有这样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触动着你的心弦。对于她来说，三年前，董卓染是这样一个人，而三年后，他亦是。

　　她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已再也回不去，可是她却依旧这样心心念念，依旧在别的男人身上找他的影子。

　　她明明知道，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女子，可自己却还是会想起以前她偎在他身边的时光。
　　曾经说着想要和她疯疯癫癫过一辈子的人，曾经说着无论如何也要相如以沫的人，如今，却早已相忘于江湖。

　　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他与她，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也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答应董伯，放走董卓染，那么现在他将会是怎样一种模样。他会像无数个小职员一样，为了生计奔波，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商场上叱诧风云。

　　这才是他的世界，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做碌碌无为的小市民，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玩笑，无论过程如何，依旧要以玩笑收场。

　　这样想来，她便释然了。即使有爱，那有怎样？即使她爱他胜过与一切，她依然不能给他最好的。她所能做的只有放走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许一凡在一片雾气缭绕中抬起头，泪眼含笑，她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说给他听，也说过自己听。她说——

　　董卓染，如若安好，从此互不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