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枯蛊(三) ...
-
来到钰王府转眼已经两个月了,期间见到泠千瑾的面只仅仅两次。
一次是他那日受伤的次日,伺候他喝完乌鸡黑鱼汤,就见独孤月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但见他邪邪一笑,而后脸上饶有趣味的说了一句“有这等事儿?”便速速穿了外衫和独孤月出了门去,当日午后,管家李信便来通知说王爷先前交代让她搬进花语楼。如嫣也是后来才从红豆那里听说泠千瑾从不在任何侍妾那里过夜。
而另一次便是两个月前的那天夜里。
记得那日,吃罢晚饭自己正和子木在院子里捡凋落在地上的桂花,之前在岛上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和子木在太阳下山后摘桂花,因为这时候花儿没了白天的燥气愈发甜香。让其阴干后暴晒,等到十月末山楂成熟的时候,和着晾干的山楂泡上一壶茶,那酸甜的口味真是世间难求,且有明目暖胃、清肺消痰的功效。
这么捡着半天不过一小捧,于是如嫣索性一个旋身上了树,惊得子木一声惊呼,红豆却是尖叫一声,左右是没见过这等没庄重的主子,连呼嫣主子当心。如嫣只是一笑,让子木和红豆理开外裙在下面接着,自己则踮脚站在树头摇晃着树干。霎时间,香气砰然四散,花朵凌乱翻飞。饶是平时做事再平稳、精明,可子木与红豆毕竟也只是两个十来岁的丫头,看着漫天散落的点点金黄,兴奋的脸儿通红,朗声笑开,主仆三人笑靥如花,一时间,梢上树下竟成了一幅定格在璀璨年华的永生画面。
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冗杂的脚步声,如嫣讶异得立在枝头向外张望,远远的看见管家李信和几个大夫模样装束的人走在前面,泠千瑾和独孤月以及姑母、倪落、羽裳等人随其后。除了独孤月其他人均是形色匆匆,看样子是出了什么大事。
如嫣对着树下的红豆使了眼色,那丫头便低首把桂花抖进簸箕中,匆匆尾随着去了,不多时,一路小跑着回来,消息竟是“无双主子的胎儿没了!”
在如嫣之前,泠千瑾有两名侍妾,均是天人之貌,一位是江南纺织大户刘渊的长千金刘子雅,另一位是当今丞相赵启之女赵无双。泠千瑾颇宠爱赵无双,更是允其怀有子嗣,谁曾想今日竟不慎落水,流了四个月大的胎儿。
这件事后,王府清冷了好一阵子,奴婢门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更别提笑上一两声,听说泠千瑾当天晚上就下令砍了侍奉赵无双的两名侍女,说是让她们下得阴曹地府去侍奉小主子。如嫣听得一阵心悸,这阵子略有耳闻他这人狠戾邪佞、性格阴晴不定,但真正遇上事儿了,方才真正体会到这侯门真的是深不见底一汪寒潭。
打那之后,如嫣也安分着不去招惹他,左右他也无心到自己的花语楼来。于是便整日让红豆领着自己和子木逛着府宅,倒也自在。这钰王府还真的是大得可以,先不讲家眷门人多少,宅邸院落几处,光是钰王府的那座后山就足够自己逛上几日了。府中的事情,自己插不上手,原本想去探望一下赵无双,可泠千瑾下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扰她的清修,所以时至今日自己都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倒是前些日子刘子雅来探望了自己,原来那日自己到府上时,她恰逢回娘家了,所以没打照面。而那日之所以没见到赵无双,如嫣思量着应该是拿乔给自己个儿看呢,思及此,不禁扯唇一笑。
刘子雅的确是长得娇美异常,吹弹可破的鹅蛋脸上总是漾着晴朗朗的笑意,让人看了也不由得跟着开怀起来,虽是看着温婉,但是性格却是十分直率的,和如嫣倒是非常投缘,时不时的就往花语楼跑,带些新奇玩意来逗自己开心。
这几日将近十二月了,天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子木这两日染了风寒,左右也没事儿,如嫣早早就让她回房歇了。晚上红豆服侍如嫣睡下后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一阵呼救声,如嫣自幼习武又是灵族后裔,听觉自是超于常人,当下弹坐起来。子木不解的问“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如嫣凝神细听,那声音应是从自己院子北面传来的,于是起身对着红豆说“去,拿披风来,我得出去一趟,”然后摸得枕下的青灵剑就要出门。红豆一急也要跟上,如嫣说“你留在这里!”但无论怎么说子木都不答应,如嫣只好随她,这丫头,倒是贴心。
由于花语楼地处北面靠山的角落,因此平时鲜少有人到此,所以,一路上倒也没遇着什么人,红豆紧跟在自己的身后,不时左右探望着,如嫣心里一阵激赏,这丫头倒有些胆识!于是回头低声说“别张望了,人在东北角,跟紧我!”红豆诺了一声赶紧跟上。
果真不假,到得院子东北方位就见三间柴房,再往前是这主事的堂屋,此时烛火昏暗,走近些发现门前坐着一披头散发的女人,此时正阴阴凄凄的低泣,如嫣的青灵剑并不作反应,且看这妇人月光下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属正常,身上亦无阴气,只是这四下里阴阴测测,丝丝缕缕隐含些戾气。微拧眉,提裙走上前去,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柴房外面哭呢?方才是你呼救的吧?”
那妇人听得人声,猛地抬头惊叫一声,满脸惧意,而后待看清来人时,立马整了整衣裳跪了下来,连连叩首。身后的红豆这时却上前一步“李妈?”
如嫣微侧着头问“红豆,这人是?”
“回嫣主子话,这人是府上的李妈,是李管家的表姐,平时管着柴房的事情。”
如嫣点了点头,可既是府上的管事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于是走上前去扶起李妈,问道“李妈,这是怎么回事?”
那李妈慢慢回复过来神智,连忙摆手说“嫣主子真是折煞老奴了,快别这么叫我。”如嫣淡淡一笑,这府上可没几个人当她是主子呢,泠千瑾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新婚夫妻,竟是两个月都不曾踏入自己的院内一步,饶是稍有些心思的人都能知晓这瑾王爷对她的态度了。
笑着示意李妈把事情说下去,原来这李妈虽是瑾王府柴薪火烛的管事,但也是远近闻名的稳婆,为人热忱,生孩子总归是喜事,也乐得帮忙接生。
但是前天晚上,半夜里自己已经睡下了,忽然有人敲她的门,一声急过一声,李妈慌乱中爬起床,打开门一看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娃,满脸的泪水,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浑身还湿透了,滴着水,站着的地方竟好大一滩水渍。看她脸色冻得发紫,李妈忙进屋拿了件她女儿未出嫁前的衣服给她穿上,然后问她出了什么事。这女娃哭着说:“我二娘要生了,让我来请您过去帮忙接生,李大妈,您快跟我去看看吧!”
李妈二话没说披上外袄,锁上门就跟着出去了,一路上,小女娃一个劲儿得催着“李大妈快些走罢,去晚了,二娘可就打死我了。”说话间都能感受到这女娃体内深深的恐惧。李妈心想什么妇人这般厉害。
穿过一条田间小路,终于到了一户人家门前,李妈问小女娃说“是这里吗?”那小女娃忽然脸色发青,双眼睁得异常的大,迸出万分惊恐的光芒来,低低颤着声说“是、是这里了。”李妈抚了抚女娃湿哒哒、冰冷的额头说“没事,别怕,”然后抬手叩门。
可是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心下奇怪,刚要转身问那女娃是不是走错了,却愕然发现那女娃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只有夜里凉飕飕的风在耳边呼啦啦得吹着,李妈心下一寒,想着刚刚触碰那女娃时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莫不是、是见鬼了?于是裹紧衣服就赶紧往回赶。
第二天心里一直琢磨着,便托人来这家打听,这才知道,这家主人是卖豆腐的王老四,前妻死得早留下一个年仅九岁的女儿,年前这王老四又娶了一房媳妇,是城南张家的闺女,这张氏脾性不好,对这九岁大的女儿整天打骂虐待,王老四因为怕媳妇也不敢说什么,就由着她去。
七天前的夜里张氏要临盆了,王老四去镇上卖豆腐因遇着大雨没能赶回来,张氏就支这女娃去请李妈,谁知那天李妈也因雨势太大留在王府里没回家里,这女娃就坐着门口等,后来路上好心人帮着她请了另一个产婆,可等到回去之后,这张氏已经难产死了,死相极惨,从床上到地上全是血,那胎儿倒置着,脚先出来了,头颅及上身还在张氏的体内,愣是给蒙死了。女娃吓坏了怕回来遭父亲打,心下恐惧就跳进了自家院子里的老井,淹死了。
这可把李妈吓得够呛,想着真是孽啊!可谁知昨天晚上,同样的时刻,门外又响起那急促的敲门声,一声急过一声,末了,还响起了小女娃的哭喊声“李大妈、李大妈,快去我家看看吧,我二娘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吧… …”那声音足足响了一夜,直到早上鸡叫了才停歇。
如嫣看着双肩抖动的李妈,安抚道“没事的,李妈,你不要怕… …”
“嫣主子,我怎能不怕,今儿个晚上我怕那东西又到我家闹,我都不敢回家,只能呆在这柴房里躲着,可是刚刚、刚刚我又听见她的声音了,你看,那里、那里还有一滩水渍,就是她来过的证明,嫣主子,我可怎么办呐.. … ”说着又低泣起来。
如嫣回头对着红豆说“现下能出府吗?”
红豆摇摇头,“瑾王府不比一般王府,守卫森严,过了戌时便不得进出了。”
“那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红豆摇摇头“没有,瑾王爷说得话,没人敢忤逆,若是在背后搞些猫腻被抓住了,说不好会掉脑袋的,嫣主子,您快别冒这个险!”
如嫣一想,也是,以泠千瑾那阴厉的脾性,如果是她犯错了,断不会放过自己的,她可不会傻的以为自己会在他的心中有什么地位与分量,那两个侍女便是最好的例子。如嫣凝神片刻,想着身上也没什么器物,忽然眸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于是对了李妈说“有火折子吗?”
“柴房里有… …”李妈转身进了柴房就取了出来。如嫣将剑气积聚到食指,撩起一小束头发,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如嫣的发丝已经断下一截,静静的躺在手心,红豆和李妈都呆了半晌。如嫣又让李妈拿来一只瓷碗,把发丝用火点了,燃成灰烬,而后咬破自己的中指,低进三滴鲜血,蘸着发灰在李妈的前额化了个符咒。
然后在二人惊异的眼神中,如嫣交代说“明日戌时前三刻,来花语楼找我,今天晚上想那东西是不敢再来招惹你了,记住,千万别把额前的符咒擦掉,这溺鬼不带走你,是不会罢休的。”李妈千恩万谢的叩首,虽很是奇怪这嫣主子怎么会阴阳之术,可心里倒是有了底,不如先前那般恐惧了。
“今日之事万不可说出去,李妈谨记!”如嫣交代道,李妈连忙点头。
看看时候有些太晚了,便携着红豆匆匆回了花语楼,一路上红豆难掩兴奋的问东问西,如嫣无奈的笑笑,看样子这丫头的胆识还真不一般。果真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到房门前,如嫣嘱咐红豆先去歇息,不用来伺候了,然后又喊住红豆“今晚的事情决不能说出去… …”一旦在这府里传开了,估计麻烦会接踵而来。红豆了然的点点头,如嫣挥手让她退下,而后推开房门,转身倚在门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有些疲累的垂下双肩。
自己这几日在王府转悠,该查的事情可一件也没少查,可是一旦理出一些头绪了,牵扯出来的千丝万缕怕是又得伤神了,侯门深深,远不是几句话能囊括的了的。
“哎——”揉了揉脖颈,边走边褪下外衫,刚要走向床,却惊见泠千瑾不知何时竟已斜倚在自己的床头,此刻正一脸高深的笑睇着自己,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如嫣当下急忙拢紧胸口不整的衣衫,“王、王爷怎么会、会来?”
泠千瑾邪邪一勾唇“本王不来岂不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什么事情是决不能说出去的?”
如嫣的额上布满薄汗,看着虽一脸笑意却散发出森然之势的泠千瑾,咬了咬唇,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