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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作之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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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南边有座岛,四季多雨,终年葱翠。原为钰王府的祖陵所在,多少年来一直由秦氏一族守山。秦氏在朝中势力庞大,能者辈出。当今宰相秦书翰是秦氏当家人,获封永昌侯。其长子秦启渊官拜太子太傅,次子秦启山为震北将军,庶子也均出仕,是为大家。
秦氏一族有训,族内后人十三岁之前不得出岛半步,习诗书、学礼节,尽心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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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雨渐渐小了,只是零星的飘些雨丝,如嫣穿上蓑衣,戴了斗笠,拿上器件便出了门。
“一场秋雨一场凉啊!”哼哼着,竟能看见嘴里呼出的白气来,风一吹,便散了。
片刻功夫,如嫣来到许家门前,远远的就看见许家嫂子忙碌的身影,见是如嫣便脆生生的笑了起来“哎呀,如嫣小姐,可把你盼来了!”许嫂子赶紧推她进屋,边陪着不是,说自己也不挑个好天气,偏捡个下雨天。
屋里许老太太正抱着睡的不很安稳的小豆子,许大哥一见是如嫣憨憨的笑了两声道:“如嫣来啦。”便退出了里屋到外堂去了。
许老太太眼泪汪汪地看着如嫣:“如嫣小姐,对不住,只能找您了!”这许老太太原是如嫣父亲的乳娘,因此如嫣待许家一向是亲厚的,见许老太太这般,忙笑着说无碍。在许家嫂子端来的椅子上落座,便执起小豆子的手,搭上了脉。
凝神听脉,眉头渐渐隆起。抬手捏开小豆子的嘴巴,舌苔发青、舌头下压,这小孩舌尖不翘、必有鬼闹。于是又听脉片刻,轻声问道:“许嫂子,这几日是不是带着小豆子走夜路了?”闭上眼睛,细听脉象,原是孩子的魂魄被吓得躲在野菊花下面了。
“孩子小,哪会带他走夜路呀......”许老太太话没说完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道: “对了!前天晚上,小豆子说看到门外有萤火虫,非闹着要出去看,我说这秋深了哪还有萤火虫呀,但是拗不过这孩子哭闹,他爹就带他出去转悠了会儿。”许嫂子叹了口气说;“这一说,还真是!当天夜里孩子就发烧,白天也没精神,只管沉睡······”
看着许家担忧的模样,如嫣笑着收了搭脉的手。
“不碍事的许老太太,孩子是受了惊吓,今晚小豆子睡着以后,你把铜盆装水端在门当口,叠三张火纸,用香炉底把边角压平,点燃后就着铜盆绕圈儿,绕一圈叫一声‘小豆子,你回来哟’嫂子你就答应着‘回来啦’。”
“火不可灭,连叫七声,然后将火纸沉进水里,再找个盆盖上,记住,拿一件小豆子的贴身衣物覆在盆底儿上,这一夜甭管有什么事儿,都不能再开门。直等到明儿早上,日头大亮,再开门。许嫂子端着这盆水朝着太阳的方向泼出去,这魂儿不论跑多远都能收回来!”
许嫂子边点头边说着答谢话,反倒让如嫣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又说道:“今后孩子再走夜路,回来就用红纸包着剪刀放在枕头下面就好了。”
为保周全,又给小豆子的脖子上挂了个符袋。坐了一阵,想起子木的叮嘱,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崖头一株古松,华鼎如盖,如嫣顿步凝神看了眼海上那化不开的浓雾,眼看着雨势一阵紧一阵,扶了扶斗笠,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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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里屋,脚后跟儿还未着地,一阵清凌凌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秦如嫣!你又去哪儿了?让我好找!老夫人叫你呐。”
“快些吧,听桂嬷嬷说呀,老夫人这几日可是怪的很,昨儿个夜里竟然把她心尖儿上的肉送去主陵,你可是没看见,那秦宝珠哭得眼都要瞎啦!”
说完,子木避开眼帮着如嫣将绑在裤腿上的裙裾解下,又慌忙将撸起的衣袖捋平顺。如嫣走过绮霞殿时反手撩了把梅池的水,抹了抹支楞起的鬓角,长年于海边故面黑,一双眼睛在蟹壳大小的脸上显得大得失衡,却也灵气异常。
“子木,老夫人怎么今儿个得空见我了?”如嫣边走边问正低头为自己捋袖口的子木。
“听老夫人房里的人说,大爷今日捎信儿来了,估计就这两天了。”说着,子木的声音又低下去了。
“唔······”如嫣指尖一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便低下头去认真走路,只是眼前这蜿蜒的长廊却似走不到头般。
到了老夫人门外,早早有嬷嬷来迎,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热忱,倒一时不适应了。进了厅,老夫人端坐堂前,染霜的发鬓纹丝不乱,眼波静若澄江的看着如嫣皱起的衣服,眉头微微轻皱,唇角便压了下来。
“如嫣见过老夫人、诸位婶娘。”今天人都到齐了呀,除了在外为官的大伯、二伯、四叔和几位哥哥,常年在外经商的三叔、五叔居然都在。
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倒是三婶笑着说道:“哟!这如嫣还真是女大十八变,这美得婶娘都差点认不出了!”
“噗嗤——三婶,您这话可真是说得极贴切的!”说话的是五叔家的长女秦绮若,二八年华,如含春海棠般娇艳可人。
如嫣不傻,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趣味儿,笑着说:“谢三婶夸奖,如嫣愧不敢当。”
“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嘛是·····”听见秦绮若的小声嘀咕,如嫣权当没听见。
老夫人接过桂嬷嬷递来的茶,轻呷一口,对着如嫣道:“成亲的事儿,有长辈在,你就不用操心了,这几日,别再出门了,你嫁的可不是寻常乌衣百姓家,我让嬷嬷给你好好教习规矩,我这儿还有一些雪肤膏,一会儿让桂嬷嬷给你送去,仔细调理,马虎不得。”
“老夫人偏心,我这几日来岛上,风吹得皮肤也有些粗了,我也要嘛!”秦绮若岂会不知雪肤膏是好东西!她这一伸手,三婶那边也心动了,也用胳膊支着自家女儿秦若兰去讨要。最后老夫人不得不雨露均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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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在教习嬷嬷的严加看管下,如嫣终于娴静处似春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皮肤也白了些,不知是雪肤膏的作用,还是夏天过去了。
这日子木跟着嬷嬷去裁办衣裳,如嫣午后昏昏沉沉得便睡了去,待得起来已是傍晚。屋内光线暗淡,听得窗户上“哔哔啵啵”地响,猫儿挠纸般,原是又下起了雨。风裹着烟雨一阵紧过一阵。半敞的轩窗溅进了许多雨水,整个屋子都潮潮的。后山的松柏层层叠叠的树嶂翠地逼人眼,霜降过后那才叫美,满山的山里红和灯笼柿子,真真有滋味。不过,到那时,自己已经身在钰王府了。
起身准备关严窗子,可刚触及木栓,却见远山的林稍间有黑影电掣般一闪而过。
什么人?
来不及细想,如嫣左手抓住窗棱,一猫身跃出了屋子疾步追去。
雨越下越大,四周的树木森森的泛着绿油油的冷光,罗裙因雨水缠着她的腿,很是难受。当发现来人是朝着陵墓的方向时,如嫣喉咙一紧,丝毫不敢松懈,提气直追。
陵墓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崖壁上,四周毫无任何可攀之物,但看着来人不费吹灰之力竟然一跃其上,不由得心下一惊,更让如嫣吃惊的是此人熟门熟路的竟像是出入自家门庭一般。
如嫣紧追其后提气跃上,脚尖点在石壁上后,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一方平地,往前再走五十步便是郁郁葱葱的藤蔓植物,一方天然屏障,看似毫无出路,其实陵墓就掩在其后。快速走过去,暗叫不好,来人已经打开了陵墓入口,墓前的守卫早已七七八八地横在地上,低手一探,又闻得空气中浮动的暗香,如嫣以手掩鼻,心中一惊:“七夜醉!”七夜醉顾名思义,能让人大醉上七天,这七天前两天不省人事,其后五天武功尽失,四肢无力。
来到石室内,发现朱漆棺木安好的立在七星灯上,不禁暗暗舒了口气。
却见地宫的石门已被打开,如嫣屏气凝神的走下石阶,足尖点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原以为地宫是个暗室,却不曾想别有洞天,流水瀑布,石桥花木,俨然世外仙境。
只见其靠南方位有一池水,渺着暖雾,走近些,俯身一试,果然是温泉。温泉边上的石壁上攀爬着茂密的翠绿色藤蔓,其上长满了绛紫色的果实,拇指大小,晶莹剔透。
莫非、莫非这就是父亲所说的的龙涎果?花开四十年不败,而后从结果到成熟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其后果实坠地、瞬间枯萎,而花儿则刹那间重又怒放满枝。
迷香“七日醉”、出入古墓如自家门庭、匆匆一瞥间衣角的蟒纹······如嫣脑子轰然一响!难不成是······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便连忙退出了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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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嫣坐在堂间托着腮,雨越下越大,屋前的洼地上积结了数个大小不一的水坑,雨点打在上面,激起颜色深浅不一的泥花。
老夫人和瑾王爷在里屋谈了很久。就在她快要会周公时,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唤了她进屋。
低眉顺目地走进里屋,老夫人轻咳一声“如嫣,快见过王爷。”如嫣恭敬的行了礼,而后便立于一边,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如嫣的头垂得更低。
泠千瑾细长的凤眼睇着如嫣,情绪在他的眼里藏得很好,声音更是不见波澜“既然秦老夫人执意,那秦如嫣明日便随本王一同回王府。”
如嫣感觉自己的心,“嘭”地一声,开出了许许多多的花朵,而这些花朵似乎有毒,缠绕住她的身体,让她不知所措。
泠千瑾走后,老夫人将如嫣唤至身前,第一次,伸出手抚上如嫣丝缎般的长发,轻叹了一声 “钰王府于我们秦家有天恩,你能嫁入钰王府是我们秦家祖上积德了。夫字高于天,从今往后,一定要尽心尽力服侍王爷,侯门规矩繁复,为人妇要知晓进退,万不可任性。”
如嫣柔顺的点了点头。“老夫人,王爷为什么会娶我?”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钰王府的小王爷。因此即便双亲不在,奶奶不爱,她仍活得很是惬意。但为什么?怎么会?这个问题困扰了如嫣许久。论门第,她与泠千瑾相差千里;论才情,自己更是难登大雅。
秦老夫人给桂嬷嬷递了个眼神,桂嬷嬷便端着一方朱漆木盒走上前来,老夫人拿出一块墨绿色的方玉,发出莹润的光泽,其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很是精美。“这门亲事是老王爷当年订下的。其中缘由,我亦不知。”秦老夫人看着自己小儿子这唯一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吾儿,你泉下有知,当见娘亲已将如嫣抚养成人,你当安息了......她承认自己并不疼爱这个孙女,只因她太像她那死去的娘,看着她便像是有人在剜她的心一般。对她好,她做不到。
“这是你爹留于你的物件,收好。至于嫁妆,你几个叔伯婶母均在京城,早已备好。”说完,老夫人以手支额,看着如嫣半晌,有些话到底是没有说出。
如嫣看出了老夫人的欲言又止,但也没有追问,只是忽而悲从中来,于是噙泪点着头。于老夫人,自然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但是此将一去,嫁做人妇,也不知何时再能见到老夫人。再来心中忐忑不安,像瑾王爷此等人中之龙,自己着实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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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雨水将天地万物洗涮的满目清明,海水湛蓝湛蓝的霎是喜人。天空高远而清朗,空气中浮沉着松木的清香,立在山顶断崖的古松上,极目远眺,海阔天高!
好美!风挟着海浪与松涛的呢喃拂颊而过,如嫣惬意的闭起双眼,仰首深深的吸气,张开双臂,纵身一跃,感觉身体仿佛置于云端,那种不可言喻的美妙。这是小时候时常和爹爹一起练轻功的地方,,脑子里闪现出爹爹的音容笑貌,思及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不禁泪如泉涌。现在她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在山崖上点壁,起跃了。爹爹,你看见了吗?
他知道秦家轻功玄妙,可说是独步武林,可亲眼看到,还是让他吃了一惊。看着她清灵的身体在空中飞旋,莲足轻轻点壁,又跃出丈余,长发和裙带在空中缠绕出妩媚的弧度。泠千瑾嘴角微微上扬,原本清冷的眸色多了一分深沉。
如嫣午后去同许家告了别,小豆子肥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三丫的衣摆,扬起小包子一般的脸蛋“呀呀呀、呀呀呀”,如嫣看着他晶灿灿的眼,离别的愁绪冲击得她蓦的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小豆子见如嫣流泪,便摇着如嫣的衣摆把小脸靠在如嫣的腿上,眼睛扎巴扎八地盯着如嫣。如嫣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了抱小豆子满是奶香的小身子,用力亲了亲他的小脸,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山上走。
“钰王府可不会养一个泪包!”不急不缓的声音从身后懒洋洋的传来,如嫣猛回头,见是泠千瑾,惊得立马行礼。泠千瑾也不搭理她,径直闲庭信步。待他走远,如嫣才抬起头来,她固然单纯,或许天真,却知道瑾王爷并不是她能够招架的人,也不见得多喜欢自己,不然不会等到她将近二十了才来接她,所以今后凡事都需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