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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保全 ...

  •   陈福领着殿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只觉寒气顺着双腿侵蚀到骨子里,双膝传来阵阵刺痛。他抬眼望着前面跪了一天的皇后,想起已被看押的十四皇子,直叹造孽。

      玲珑觉得眼睛发涩酸疼,摇曳的烛光刺的她双眼通红,可是她不敢合上,她怕一合上老十四消瘦颓然的面容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充满嘲讽却又透着悲哀对她笑道:“玲珑,你可看了个清楚?这才是四哥的真面目!”

      昨日胤禛远远看着玲珑被陈福拦下,那棱角分明的眉眼冷的像冰窖中冒着白气的数年寒冰,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万重冰山,他一声不出,就让小太监掀着帘子站在那儿,仿佛在看一场表演,面无表情。

      玲珑她知他的喜,他的哀,他的愁,却极少看到他的怒。而他默不作声盯着人看时,便是他发怒的前奏。玲珑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起记忆中与他这样冷冷相对,即便从前两人闹起别扭,他都不曾这样浑身散发着寒意,寒的她身形一晃,勉强扶着墙壁。这数十年的隔阂原来终究存在的,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以为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视线越过陈福,望着站在尽头的胤禛缓缓念道:“自甘香长梦醒,宁清醒独对一树花开花谢两相无情。”

      胤禛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可是玲珑却仿佛再次沉入冰冷的湖水中体味刺骨的痛楚,痛得她睁不开眼。即使隔了这么远,仍旧被胤禛眼底的讥讽伤得体无完肤。

      她抬眼看着花上的老皇帝,大约是画师有讨好之嫌,画上的康熙慈眉善目,一双眼睛里仿佛都透着笑意,慈祥地注视着玲珑。玲珑想,这般神情的康熙真是不多见,记忆中只有同小辈的儿孙在一处才偶尔显露。她叹了口气,心想您看得久远,猜着胤禛会有今日这番举措,那为何不告诉我该如何化解他们兄弟间的这段怨气?从来我就不是聪明人,所以十年前我选择逃避,逃避我解决不了的一切问题,没有想到如今,您却让我加倍的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玲珑不知道墙上的康熙是否真能听到此刻她心中的苦闷,倒是身后传来推门声。在偌大冷清的大殿里回响起,那声音仿佛束在心上的细绳,猛地一拽,被人高高竖起。她张嘴缓缓吐了口气,总算他还是来了。

      阴凉的烛火,纵深的阴影,使她捉摸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此刻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玲珑攥紧了手中的佛珠,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烛光之中,自顾自点着一束对着案台上大清烈祖烈宗的排位,拜了又拜。

      “还不起来?要跪到何时?跪到朕告诉你,免了胤禵的罪?”胤禛将香火插入炉中,居高临下望着玲珑。

      “倘若我的罚跪真能让你免了他们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那我情愿常跪不起!”玲珑抬起眼望向他。

      大约是一朵烛花爆了,印在墙上的烛光亦是一颤,胤禛那一身明黄色,将玲珑的眼睛涨的满满,疼得她忍不住半眯起眼,微皱双眉。

      胤禛拨亮了烛光,举着烛台走近玲珑,拿烛照着她的脸颊,将她已经惨白的都有些发青的脸颊看了又看,仿佛要确认这真的是从前与他耳鬓厮磨的女人,此刻竟卑微的跪在地上为别的男人求情。他像活活被人掐着脖子灌下大碗的黄连,苦的他连心都想呕出来。

      酝酿了十年的恶果在他眼底渐渐成形,擦得瓦亮的烛台印出他冰冷的目光,那眼底窜动的是毒蛇口里的信子。他想,当她狠心抛下儿子远走高飞时,他疯了一般躲在别院里看着她的衣物回忆往日点滴;当她在江南和别的男人过的悠闲自在时,他却因思念她而夜不能寐;当她终于有了消息让他以为即将拥有一切时,她确是躲在八弟的羽翼之下……满满的烛油顺着他的手流下来,滚烫的,他也不觉得疼。

      今日能为胤禵在大殿长跪不起,那往后呢……插在烛台上的蜡烛终于尽完了它的职责,随着最后一条长长的蜡泪淌下,摇曳的烛火渐渐昏暗,越来越淡了下去,胤禛的心也随着慢慢冷却。

      “你起来吧!”他的心中悄悄叹了口气,轻的连他自己都不未察觉。

      “你可是答应我了?”方才两人气息近的让玲珑将他眼底的寒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正是忐忑,忽闻他如此说道,甚是惊喜。

      胤禛拂开她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点点头,见她面颊因激动又重新染上一层轻飘的红晕,别有一番滟滟的风情。胤禛心里忍不住一热,可触上她脸颊的指尖却是冰凉凉,让玲珑忍不住哆嗦,全身慢慢僵直,只肩膀与手臂无意识地在颤抖。她模模糊糊中,仿佛看见胤禛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声音犹如一把尖削薄利的刀,狠狠扎进玲珑的胸口。

      “玲珑,连环已解、琼壶敲尽……今儿是最后一回了!”

      那一瞬间,往日的美好被突涌的洪流无声地卷走,惟有铺天盖地的腐烂气味留在时间刻度的尾部。

      翊坤宫里景色萧条,处处弥漫着浓烈的中药味。如烟拿了厚实的被褥给玲珑盖上,她依旧不停发抖,本来就瘦的人,现在更瘦,躺在床上仿佛都不占地方,随时可能就消失了。秀儿年纪小,见玲珑这般吓得跪在榻上直哭,死死拽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如烟本是强打精神照顾着玲珑,可见秀儿哭得这般凄惨,仿佛床上躺着的已是将死之人,她又想起平日玲珑待她的好,也不觉鼻子一酸红了眼,哪里有平日的机灵稳重,看见每日太医都摇着头出去也慌了手脚,只得把前来探望的耿氏当作救命稻草,不住磕头道:“裕主子,您瞧嘴唇都烧得发白了,到现在都不曾睁开过眼!如烟虽是个奴才不懂医术,可如烟知道,主子那是心上被人挖了个窟窿,风雪无忌入侵,这病又怎能好得起来?求您为咱们主子去向万岁爷求个情吧!主子病了这么些时日,他没来瞧过一眼,难道就真狠的下心不管不问了?”

      耿氏面露难色,万岁因十四阿哥的事儿迁怒于皇后,虽没将她打入冷宫,可还是头一次瞧见万岁爷下这么狠的心,病了多时也不曾派人来医治。翊坤宫的奴才去太医院请诊,偏偏没一个太医敢赴诊宫,最后还是太后下了旨,这才开始医治。宫里早已传遍了,怕是来年春天秀女入宫之时,翊坤宫也要易主了。耿氏扶起如烟,为她擦泪道:“我的话未必管用,这回皇上的气没有半个月怕是消不下去的。此事需从长计议,待我同熹妃、齐妃商议了再做定夺。”

      如烟见裕妃肯帮忙,不敢再多做要求,只连连替主子答谢道。

      贴身宫女台柳搀了裕嫔的手肘往外走,顺着青石小径漫步往前走,见出了翊坤宫台柳小声问道:“主子,您当真要趟这趟混水?您来看望她已是涉了险,若再为她求情,只怕会触了万岁爷的霉头!”

      耿氏默默听着,隔了片刻才说:“这水是清是混一时也看不清楚,你是随我一同嫁进王府的,当年万岁爷虽极少在咱们跟前像一般丫头那样宠着她,可又有几个眼拙的看不出她在万岁爷心中的分量?即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可万岁爷硬是压着默不作声。如今她病着虽是连瞧都不瞧一眼,可你看太医开的药方子,哪样不是得请示万岁爷的上等药材。我虽答应帮她,却也决不会湿了自己的脚的!”台柳听她这么说,才安了心。

      这日,耿氏带了弘昼上熹妃那处,不想皇上下了朝竟直直往这处来了,熹妃又惊又喜,忙换上新做的褂子,又让身边的丫头整理。到底是年轻些,耿氏见她腕白肌红,细圆无节,一身鹅黄更衬托的艳若桃李,忍不住不由拿她打趣:“我刚那儿刚好藏着罐陈老普洱,算作个顺水人情就让你拿去孝敬万岁爷吧。”

      刚吩咐台柳去取,胤禛已进了暖阁。待两人请过安,他坐在榻上问道:“怎么不见弘历、弘昼?”

      “回万岁爷,今儿先生放的早,两位阿哥都在后院温习功课,臣妾这就派人去叫他们!”熹妃答道。

      “不必了,朕亲自去,顺道检查一下他们的课业!”胤禛站起,往后院走去。

      刚进后院,便见一小太监匆匆忙忙往外跑,神色慌张。陈福急忙呵斥道:“万岁爷跟前也如此慌张,成和体统!”

      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指着里屋颤悠悠道:“四阿哥不小心让小刀割了手,正留着血,奴才是赶去请太医!”

      陈福还要责骂,见万岁爷已抬脚往里屋走,只踹了那小太监一脚让人给带下去,急忙跟上胤禛。

      弘历正用帕子裹着手指,在那儿疼的丝丝的抽气,一见了胤禛和裕妃、熹妃,急忙将手背到身后,拉着弘昼给胤禛请安。

      胤禛见他只瘪着口气,倒没有红眼,走上去问道:“不是在温习功课,怎么就划破了手?还疼吗?”

      “一点小伤,不碍事儿!”弘历摇摇头,见弘昼往自己身后缩,只得道:“今日先生布置的作业都完成了,正巧弘昼看见皇阿玛从前赏的楷雕觉得有趣,弘历便想教他。黄羊木的木质过于细腻,到底不若楷木坚实而柔韧,一时没掌握住刀锋的力度,反倒把自己弄伤了!”

      胤禛取过被弘昼紧握在手中的木雕,缓缓摸挲着那栩栩如生的人偶,尘封许久的记忆被慢慢打开,曾经忘记是哪年哪月的哪一日,他在这块玲珑剔透的楷木上刻下一个女子,素服花下带着微笑,凝望他的女子。那一滴暗红色的血迹,仿佛是下了蛊毒的见证,她一直被刻在记忆里,即使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脸,但是每当想起她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改日给你们请了师父再好好学楷雕吧!”

      见他本是同弘历在说话,目光未曾离开过看着那人偶,眼深而幽暗,语气却极轻,到了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喟叹。耿氏走上前,揪着弘昼的耳朵,狠狠点着他的脑门道:“你个小祸头子,什么不玩非要玩这个,看把你四哥手给划的!”

      熹妃本心疼弘历,见耿氏责骂弘昼,不好意思赶忙道:“阿哥们还小,好奇、调皮些都是正常的,姐姐也别责怪五阿哥,这事儿只怪弘历手拙又逞强罢了!”

      耿氏朝她一笑,又拍了两下弘昼的脑袋瓜,朝熹妃道:“你别替他遮掩,平日我教训不了他,正好赶上万岁爷在这儿,好好收拾他一顿也好长个记性。成日就想着玩,前几日瞅着园子里的梅花还在那儿同我闹,说是没有王府里的好看,吵着闹着要回去赏梅!”

      谁人不晓,雍王府里就数玲珑原来住着那院的梅花开的最是芬芳。

      熹妃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僵了下来,只搂着弘历退到一旁不说话。今儿的一切不过是裕妃苦心为翊坤宫里躺着的人布的局罢了。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弘历,待他再好,不过是替别人养着。她的眼睛里薄薄地浮动着一层水汽,却成不了泪珠儿,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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