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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风流云散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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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泛白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被子,仿佛它能带给我一丝一毫的安慰一般。
初春冰凉的空气灌进喉中,刺激着我,令忍不住咳了出来。我轻轻甩甩头,混乱的思绪停留梦中,迟迟没有清晰。
方才的梦,竟是将今日以来的事情重现了一遍。曾有的美妙童年,母亲的突然逝去,子玄的干净样貌,父亲冷情的脸。
母亲的死我断然是无法释怀的,这样的父亲我也无法接受。还有子玄,他的影子根本就刻在了我的骨髓里。梦境真实,我又再一次与他诀别在最该幸福的春时花季。这样的场景,泪眼愁肠,凄凄让人心碎致死。
我疲惫地半坐起来。青纱帐里荡起无限心酸苦楚,刻骨的曾经不是随便就能放下的。
我忽然有了不符年龄的惆怅。如果我只活到现在,那我的一生就被算作了一个悲剧,简简单单概括在这样一个梦里。幸福这两个字在其中实在微不足道,太多伤悲,生生让我看不见了希望。
可是我还是有那一点希望的,至少子玄现在安全了。不仅如此,对于我自己来说,我的人生,我不允许它成为一个悲剧。或许这一点,就是我和父亲唯一的共同点了吧。
都不愿服输,都不愿受人摆布。
我定了定神,才发现青衣站在身旁,躬身探到我眼前,间或地叫了我几声,“萧小姐”,脸上神色有些焦急。
我彻底回了神,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我之前嫌憋闷而屏退了她,此刻刚刚醒来,也未及传她,怎的她出现在了这里。
她见我清醒了,舒了口气,“小姐可是做了噩梦。”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小丫鬟递上的玉制茶碗,再恭敬地奉给我,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
我点点头接过茶碗,有点诧异于这天水阁宫人的反应。似乎哪里不对劲,但一切又显得理所当然。
咽下口中的清茶,我才赫然发现,自己眼角竟有未干的泪痕,湿湿的有些黏住眼睑。我也不在意被一干人看见,伸手轻轻将它拭去,微湿了衣袖。
红玉依旧没有说什么,替我理了理乱了的被子后,就站在一旁未动,脸上表情实在不符她的年龄。
我这才发觉被子凌乱,心里暗自苦笑了。似梦还真,原来我不止是流了泪,连做梦都想着逃离,竟将被子都踢乱了。
我果然不是真正的皇后,如此仪态让人笑话。
我晃了一眼青衣,又喝了口茶,心想,许是期间哭喊出了声,惊动了她。她是受命不敢怠慢于我的,故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了。
她接过茶碗,又是一副低眉顺眼之态,“皇上吩咐奴婢们一定要服侍周全,小姐若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奴婢们可是难辞其咎。”
我今日一来就做了噩梦,将她吓得不轻。
她话语轻微,又略带惶恐,十足就是个宫中谨小慎微的婢子模样,理应是主子们都喜欢的人。
然而,我却并不如此。她越是胆小模样,我心里便越是堵得慌。挥了挥手,我颦眉说道,“我只是有些闷得慌,与你们并无关联。”说着便要下了软榻。
红玉上前扶我起身,开始替我着衣裳,梳发髻。
青衣叫人拿来的是一身新的衣装。金丝玉带,是上好的绸缎,虽无品级纹饰,却也是华丽异常。
穿了粗布衣裳那么多年,我尚不习惯丝绸。
我在镜中看见身后有隐隐的光,透过帷幔射进来些许金丝。撇开红玉替我整装的手,我径直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我不想窝在这小小的天水阁里,我渴望那一份不可多得的阳光。
此刻已是日渐西落,外面的光并不刺眼,令我感到心安,舒适。
“我出去走走,红玉你跟着,其他人就免了吧。”我说罢便提了衣裙迈了出去,踩上天水阁门外青石水磨的地砖上。
青衣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皇上吩咐我等照看小姐,怎能离了小姐左右。再说,小姐不熟悉宫中道路,若是迷了路,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极在理,但我却有些烦了,“我不过去透透气,不会走远。你们先且备好浴水,我不时便归。”
感觉地出青衣有些不愿,我却也顾不上她,由红玉跟着疾步离开了。
突然来了一股放飞的感觉。
这一行,我更加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想要会坐上那张龙椅,包括其他有心的,没胆的。
我答应父亲入宫之后,有专人教习李朝政局及历史,加之我在父亲这些年的安排下本就读过不少史书,故勉强也相当于从小便在帝都长大,对朝局的看法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据说李朝建国伊始,皇宫并不在此处,而是现在作为行宫的恒阳行宫。
一百多年前,太祖在恒阳宫中衣食如同百姓,太宗即位之后同样以身作则,宫中上下皆是布衣素食。直至显圣皇帝一朝,国库殷实,便开始大兴土木,历时十年,在此处兴建了如今的帝都。那时的黎国李朝可谓是风光无限,周边国家无不忌惮。
每一个王朝都会有衰败的那一天,即便李朝拥有那一百多年世间少有的鼎盛。
虽然先帝同样是位明君,但国运已不如从前,是以外族开始入侵。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国虽依旧繁荣,但皇帝荒废朝政,权臣当道,如同历史固有的轨道那般,免不了就此败落下去。
一路走来,雕梁画栋,庄严雄伟,却又偏偏雅致如画一般。我不禁咋舌于它的美丽,却在同时有了很多想法和感叹。
或许,父亲推翻李朝,重建天下真的是上天的安排。细数自古以来的开国皇帝,又有几个是仁君,又有几个没有踏过他人的尸身呢。
可能,父亲只是太过独到,因为他要的皇位需要连自己的妻女也牺牲。
渐渐的,这如画宫闱令我感到心中多上一口闷气,萦绕其中无法消去,难受不堪。
仔细想来,这里的一砖一瓦虽精美而无可挑剔,却是象征着皇权,是我此生必定痛恨的东西。此刻我漫步于在其中,那股压迫感便来得真实。而身后一步不离,一句话都没有的红玉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最初出来的心境,此刻全无 。驻足片刻,若打道回府,又有些不愿,遂继续前行。
漫无目的地走了约莫一刻时间。我脑中胡思乱想,不知何时选了一条不起眼的路。一路走来,景致越发凄凉,越来越不像宫中。
细看此处,楼阁华丽,却已许久未经人打理,甚有树枝捅破了窗纸,伸进屋内,看着便是满目疮痍。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一路杂草丛生,萋萋草青,虽杂乱无章却可看作别有滋味的一派生机。
正觉此处连空气都要清新几分,我却一不留神,生生被石子崴了脚,猝不及防地摔倒在灌木丛里。
红玉见状,忙蹲下伸手扶起我。怎奈我起身之后,脚一碰地就钻心得痛,比上一次从树上摔下来还要痛上几分。
“还是奴婢背小姐回去吧”,说着,她便转过身想要背我。
我伸手搭上她的肩,却看她背影比我还要消瘦,哪里背得起我。我推开她,“还是先且回去叫人过来吧,你如何背得起我这么长一段路。”
她有些犹豫,四下张望一番,见也无人,最终只得丢下一句“小姐自当小心”,便匆忙跑开了。
她走了一些时候,此处荒芜,只有几声鸟鸣,没有了人气。不知是出于无聊还是心慌,我抬头望了望四周。
这一望,着实将我惊了一惊。
只见两条影子自绿树环绕处正往这边走来,晃眼一看便知道那并不是寻常巡逻守卫装扮。
此处偏僻,先前不见守卫,如今又怎会莫名出现这两人来。
我下意识地将头也藏在灌木中,刻意连呼吸也放轻了,努力不让自己被发现。
不多时,便有一道低沉男声响起,“苏相那边境况如何?”声音略显随意却铿锵有力,又似乎有意压低了一些。
话音刚落,便有另一道男声响起,“回皇上,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不过依臣看,苏相放弃了一贯见招拆招的做法,有意加大力度,往朝中安插更多人手,似乎想要有所还击。”
“皇上”,我差一点惊呼出声,慌忙伸手捂住嘴,硬生生将那两个字噎了回去。强行将心中的惊讶压了回去,我抬起略微出汗的手,小心翼翼的拨开一片叶子,透过缝隙看过去。
一身黑色龙袍,头戴嵌金盘龙冠,是皇帝平日的便服装扮。
此人,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如此身材高大,侧脸如刀削一般,透出难以藏匿的王者气息,开口便是如大江流水一般气势的嗓音,哪有传言那般的儒弱。
再看他旁边回话的人。
虽兵士装扮,身上的衣裳却是有品级花纹的。他腰间佩了一把漆黑如墨的佩刀,周身没有一点花纹,深深怔人心魂。
此人应该便是带刀侍卫,不仅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全,也可自由出入皇宫,为皇帝处一些私事。
我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一条一条地汇报。
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皇帝李业是假傀儡,带刀侍卫的隐藏身份是他与苏相的线人。
父亲耳目众多,他必定是极机智的人,才能够做到不被发现。这个李业身边究竟还有多少像这样的帮手?在这深宫中又还有多少隐藏在熟知“真相”下的秘密?
今日阴差阳错,天大的秘密,竟被我撞见了。
“萧将军推荐的侍郎人选,皇上认为如何?”那带刀侍卫继续说道。
“萧拓想要安插人手就随他的意吧,不过,记得照旧命人盯着这个宋子玄。”
这三个字,令我心神猛一震,受惊之状丝毫不亚于看见这等秘密。
子玄,他不是尚在将军府牢底吗?李业说他要入朝为官,是父亲安插的人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支撑着的手有点麻了,隐约有些发抖。此刻,我只想他们赶紧离开,消失在我支撑不下去之前。
所幸,他们看似有些匆忙,本就是边走边聊,只作了片刻停留便匆匆离开了。
我长嘘了一口气,看着他们的身影远离之后才敢探出头。
然而,刚刚放缓的心绪,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马上心惊。
李业这个皇帝既然是个假傀儡,他势必不会傻到放任我这个萧姓人在宫里任意所为,也必定会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我越发忐忑。仅从今日看来,青衣在我午睡之中闯了进来,便极有可能是李业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当时我觉得有什么地方可疑,却又说不清楚。而现在,我算是弄清楚了。
此时红玉去找青衣,青衣必定会将我的行踪汇报给李业。若他知道他和那个侍卫的对话被我听见,事情就闹大了。
如果我的身后还有人跟踪,那就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索性我走的路都是大道,要藏人几乎不可能。
如今之计,只有我马上离开这里,方能化解此险情。
想到这里,我勉强起身,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迈出步子。一阵阵的刺痛仿佛是踩在刀刃上,令我不禁咬紧了嘴唇,额头略微冒了汗。
我只强撑着走出了一片荒芜的地带,便实在走不动了,只好随便找了一个台阶,等着红玉。
天空泛出红光,洒在琉璃瓦片上,照得仿佛此处便是仙境一般。我脚上的疼痛渐缓。
果然,不多时红玉便来了,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抬着歩辇。
红玉老远见我坐在此处,眼里一直伴随着不解的目光。停在我面前,她还未开口,我便忙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红玉是聪明人,便也没问什么,只是同青衣一起将我扶上了辇。
青衣脸上神色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见我坐定了便转身走到了一旁跟着。
我不再看她,端坐辇上,脑中开始想一些事情。
子玄的入朝为官,李业的假傀儡身份,红玉,还有青衣。似乎我每走一步都偏离了原来所想。
李业隐藏了面目,实质上定然是个谋略极深的人,因此,父亲的夺位大计恐怕难了。而我,出宫之日便是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