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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往事悠悠 ...

  •   每个人都是有回忆的,不管是想起来便忍不住暗自发笑的,还是令人伤心痛苦流泪的。
      我为人世间平凡女子,活了十七年,自然是有许多回忆的。快乐的,痛苦的,难以忘怀的,有许多许多。
      然而,我的回忆恐怕远比一般女子来的多,来得深刻。
      与在父母身边长大的人不同,我是在衍山长大的,从三岁被送走开始。十四年的岁月里,算是无忧无虑的吧,如果撇去那一件无法忘怀的事,那一个无法忘记的人——我的母亲。
      我三岁离家,隐约记事,虽不知自己身世,却清楚地记的我的母亲。在我仅有的对她的记忆里,她总是那有着淡淡笑容,有着温暖怀抱,包容我一切的美丽女子。
      我总是淘气地扑到她怀里,要她带我放纸鸢去,要她陪了去采开了满山的花。即便是冬日雪塞了路,风霜枯了草叶。我像所有孩童一般,时时粘着母亲。
      若是如愿采到了花,插到瓶中后很快就枯了,每每如此免不了伤心一番。天真如我,我没能留住它的美丽,如同我没有留住母亲的生命一般。
      如果说子玄是我最珍视的人,那么母亲就是我最为美好的回忆。
      所谓回忆,不过是怀念一种感觉。那个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声音,温雅的笑容,还有母亲秀丽的眉眼,所有的所有被我视作美好。我甚至记不起什么具体的事来,唯独那一件,我此生无法忘怀。
      我常常狠狠责骂上天无眼,为何要以这种方式带走她。
      记得那日,春光尚好,我带着被自己糊得乱七八糟的纸鸢去找母亲,像所有同龄孩子一样调皮贪玩。
      记着前一日母亲曾说过,“明日若是春光好,娘亲就带着影儿去放纸鸢,去枫谷采很多影儿喜欢的花”。
      我怀了满腔的欢乐,小猴子一般趴上母亲的房门。透过破了的小洞,我看见了那骇人一幕,生生吓得跌坐在地。
      那一室昏暗与罪恶中,我看到母亲幽怨的眼,看到父亲决绝的神情。那精致的瓷碗碎了一地,漆黑的汤汁悠长地漫延在地上,如同吐着信子的斑花毒蛇,成为了最骇人的景象。
      我一直尊敬的父亲,竟然亲手灌母亲喝下了毒药。
      幼小的我已明白什么叫做情。他分明是最疼母亲的,分明是时时含笑地看着母亲的。为何,为何?最恩爱的人,不应该就是他们吗?我虽年幼,却看得分明。可是,那一幕却又让我分辨不了。
      我忘了哭泣,爬起身来,用尽所剩的力气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时间忽然静止在那一刻,在我的记忆里不曾流走,不断回旋。
      母亲呜咽着,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我。她发青的脸爬满了绝望和泪水,嘴角一点点渗出黑色的血来,是我看过的最恐怖的颜色。
      那眼神如何的痛彻心扉,我尚还记得。以至于在以后的很多次梦里,我都看见无数的斑花毒蛇,用它们狰狞的眼看着我,幽幽地吐纳着信子。
      然后,黑色的血开始漫延,一如母亲嘴角的血。
      每每梦及此事,我都浑身是汗地从惊恐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吸气,失去了所有镇定的力气。直到子玄赶来,稳稳握住我的手,才能使我从惊愕中醒来。
      母亲就在我面前,唤了我一声“影儿”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躺在地上铺成最无助绝望的影。
      我飞奔过去,一把推开父亲,不让他靠近母亲丝毫,自己却扑身上前,趴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直至晕厥。
      三岁,我失去了母亲,也没有了父亲。至少,从此我再没有将这个人当做父亲。
      后来,母亲葬下的时候,我没能亲手捧着母亲的排位参加葬礼,没能在陵前为母亲尽孝。不是我怯弱不敢接受,而是我已身处衍山,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在昏厥之时,我被人抱上马车,一路远行。
      在颠簸的马车上醒来,我不曾哭泣,不曾盘问,只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拽着自己的衣襟。
      心的那块地方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对人事的厌恶,还是对父亲的憎恨,我太小,道不明。
      但当我在身上摸到母亲的玉镯时,顷刻间泪如雨下。
      那不知何人放到我身上的玉镯,我戴在手腕上十四年,从不曾拿下来过。总感觉,母亲就在身边,依旧对着我温暖地笑。
      那时小小的我,不明就里,却第一次隐约感觉到什么叫做遗弃,什么叫做一无所有,什么叫做孑然一身。
      从此我不敢回想,所以我学会了忘记。
      忘记了自己家在何方,忘记了父母是谁,忘记了许多许多。若说还剩下什么,就只有母亲那浅浅的笑,还有我这母亲爱叫的名字。
      到达衍山之时,我无声地跟在那奴仆身后,直到停在几间木屋前。
      风吹过房檐下的摇铃,叮铃铃作响,声音如山间的清泉。若换做以前,我一定会霸道地问母亲要来。
      他要我干什么,我不想,也不问,我知道命运无法由我自己主宰。
      我看见自屋里走出一个男孩子,一身白色衣衫,笑起来有母亲一样的嘴角,很温暖。
      世间还有这样干净的人吗?我一时看得痴了,他停在我面前亦未反应过来。
      直至他轻轻牵起我的手,问起我姓名,我才回了神。声音干净,如初春新融的泉水。
      他叫子玄,大我三岁。
      我未回答,他却指着绵延的群山,用清冽的声音告诉我,这个我被送来的地方叫做衍山。而他,也是被送来的孤儿。
      他说了“也”。
      但我知道,我不是孤儿。
      然而,我没有解释,因为我心里明白,至少孤儿不会有我这样的不幸,不会有那样的父亲,不会经历如此悲痛。
      那木屋的主人,是一对张氏夫妇,学问极多。
      我在那奴仆的指引下,拜了他们为义父义母,依旧不问不想。
      往后,他们抚养我,教我识字,教我为人。诗词歌赋,弹琴书画,夫妻二人样样精通,连兵家之事,都讲得头头是道。
      是不是父亲还有一丝良心,让这样好的人来抚养我。每每思及此,我都觉得若他们有孩子,一定是最好的父母。
      然而,我虽这样想,十四年之久,我却从未在心里接受他们。因为若是连父亲都能如此残忍,身边的人我没有理由相信。
      然而,这个理由不包括子玄。
      从他对我笑的那一刻起,我所有的戒备就都放下了。也是从他牵起我的手的那刻起,我便知道,他是我应该相信的人。
      这样的安心,除了他,别人再也给不了。于是,我全部的信任,义无反顾地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他对我笑,对我说安慰的话,他把所有的一切深深刻在了我心里。
      记得和他一起数鲜有经过的路人,一起爬到树上摘尚未长熟的果子。一起从懵懂未知的小孩,成长到今日的青春少年。
      有太多的回忆,我割舍不开。有太多的情,我忍痛回想。
      日子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半月前,义父义母竟双双饮毒自尽,同时仙去,死在他们还没有答应我与子玄的婚事前。
      面对他们的猝然长逝,我终究还是流了泪。
      那天飘着小雨,是个夜晚。我和子玄草草将他们葬于一处,静静站在墓前,脸上双双流着泪。我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他们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去。
      泪眼朦胧中掩上最后一捧土,我听见铮铮马蹄声响起,震得脚下的土地也微微摇动。
      探身朝山下望去,我一时惊得忘了呼吸。
      这样的阵仗我哪里见过。
      大半个衍山都被照亮。
      火光开路,但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男子,身后跟着战衣铁甲的一群随从,自山下而来。
      马蹄踩过刚刚化开冰雪的地面,发出慑人的声响,踩碎了新生的春芽,也踏碎了我刚刚发芽的蝴蝶花。
      马嘶响起,久久回旋山谷,黑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那马上的男子已是不惑之年,腰间佩了镶了玉石的宝剑,一双眼睛凛冽。他于高大的马上看向我,开口便是铿锵有力的声音,“影儿,是时候回去了。”
      我愕然,不知所措,徒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个人又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原来,这个有着斧削一般脸庞的人就是我的父亲,就是那个我恨了十四年的人。
      子玄霍然挡在我面前,坚定得没有一丝退缩。
      在父亲看来,此举一定很可笑。子玄一人之力,怎敌的了他的宝剑寒光。
      一番抵抗,再我尚未明白这是怎样一回事之前,便被硬生生塞进了轿中。
      山路不平,一路摇晃,我心里忐忑不安,抬手撩起帘子,看向那越来越小的木屋,直至它消失在群山之中。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是此生我最后一次见那木屋,甚至,也是最后一次身处衍山。
      以后的岁月,又有谁人说得清。
      眺望中,我在人群中寻到了子玄。
      他被缚了双手。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抬头看向我,坚定的表情在对我说,一切有他,无需畏惧。
      于是,像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我真的相信了,有他便无惧。
      可惜,天不遂人愿。
      挟持子玄,逼我入宫为后,父亲一手操办了所有的一切。而他给我的任务,便是借由皇后之位,在宫中明目张胆地做他的内应,协助他登上大位。
      天下间,竟还有这样的父亲。
      我又仿佛明白了很多。送我去衍山,大抵就是让我静心学习,好好当这一枚棋子吧。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啊。
      我答应入宫那一刻,在他眼前笑得泪花四溅,笑尽了所有的力气,笑得他阴霾了脸。
      为什么当初将我送走,而今又召回?是因为想起了我的利用价值了吗?这些年真的就只是要我学习如何当一个棋子吗?
      当年为什么毒死母亲?是不是因为母亲知道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连串的疑问,我想不透。
      无情如他,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任我如何去想,如何去猜,也是没有答案的。
      我走进皇宫之时,日头正高。春日的暖阳,我却有些晃花了眼,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该何去何从?
      没有父亲,我还有护我如生命的子玄。
      可是,今时今日,哪里又是通往子玄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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