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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最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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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三年,十一月八日,立冬,水始冻,地始冻。
经过几个月的战争,烈弦的大军终于攻到了京城,只堪堪战了两个时辰,城门便被从里面打开。原来,烈弦在朝中的人竟是御前统领林青。
大军在城外驻扎,烈弦带着一部分人进入城内。两旁的百姓跪地高呼。卫莫没有官职,只能坐在身后的马上跟着众人,他看着最前面的那个人,心里突然空的难受。如今那个人站在最高点,早不是当初漠北那个只属于他的烈了。
皇城笼在雾中,一片寂然,宫墙是万年不变的深红。还没走近,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卫莫坐在马上的身子不由的晃了晃。一直注意着他的烈弦心里一动,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催马向他奔去。
烈弦带着人马一路走进正阳宫,里面早已一派萧条。炎帝安静的躺在床上,和身边的一个男子十指紧扣。那个男子似是被什么药养过,露在外面的皮肤是诡异的青白。只是那五官,还是可以看出曾经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烈弦恍惚想起,那个阳光似雪的午后,这张脸的主人曾经对自己的二哥是怎样的温柔。如今平躺着的两人,没有笑,也没有悲伤,宛若两个初生的婴孩正在沉睡,纤尘不染的干净。他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慌,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却是他隐在人群之后,眼神平静,是未翻开的页章,看不出内容。
旁边有老一点的宫人惊叫:“这不是尹御奉么,他怎么……”未完的话被烈弦的瞪视哽住。
烈弦蹲在龙榻旁,叫宫人拿来大红色的薄被,轻柔地给他们覆在身上:“别吵着了他们,让他们安静的睡吧。”
张扬的颜色充斥着每一个人的眼睛,是悲凉的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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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三王爷烈弦登基,国号依然廷用永乐。用一个凄凉收场的国号,没有懂没人敢反驳。
戌时初,好久未亮过的琉璃灯再一次点上。从宫里望出去,烟火染上了大半个京城。烈弦和群臣笑得意气风发,心里却有一些难过,大家都在庆祝,谁来为离去的人唱悼词。
卫莫坐在人群中看着运至高无尚的人,那个男人是他的,是当今的天子。想到这里,他端着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只是大漠的烈酒喝习惯了,京城的酒居然像喝水一样。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饮尽,突然觉得这酒后劲太足,喝上去没味,却呛得人想流泪。
中央有舞女踏歌而来,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身体柔软得像是蜿蜒的年华。一曲舞完,舞女除去脸上的薄纱,现出一对浅浅的梨窝:“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卫莫端着杯子的手被酒的寒意冻住,微微颤抖了一下,晃出来的酒落在桌上,阴影慢慢漾了开来。那个女子眼中的深情如一把剑,生生破开了他和烈弦之间的空气。卫莫坐在那里,听到断裂声铮铮四起,心里的那根弦也砰的挣脱开,一曲未谱完的乐章,再也接不下去。
宴后,烈弦牵手卫莫的手走进一个宫殿。月光下隐约可见嫩苞的形状,原来还未到花期。
烈弦笑道:“你看,这是我以前住的华羽殿。这颗树,是我七年前种的,那时我每天都要来看它,给它浇水剪枝,后来我去了漠北,林青都会偷偷来帮我照顾它的。”
卫莫围着那颗树转了三圈,道:“这里的梅,总不如江南的好。”然那一句江南的梅再好,我还是更想去漠北看漫漫黄沙,却是再没说出口。
烈弦有点沮丧:“是啊,为什么这里的梅花不好,我总是想给你最好。”此时的他又像是那个会对他撒娇的烈弦了,卫莫心里一阵柔软。
只过一会他又把重新笑了开来,手中的灯笼提高:“这个地方,我当初刻了字的,用剑刻上去的,很深,我们来找找。”找到最后越来越心焦:“我明明有刻你的名字的,那么深怎么会没了。”
卫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怕是也长进年轮了吧。他把手放在烈弦的胸口,轻声问:“你的心,会痛么?”月光下,他的眼神是一种惨淡的银白。
烈弦突然把手中的灯笼扔掉,伸出手紧紧抱住眼前的人:“我们不是他们,我们不是他们。”声音渐沉,如一只负伤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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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总是很难得,卫莫在御花园里,想着等会做点什么清淡的东西给烈弦吃。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情总是不甚好,有时还会看着折子把折子扔掉。但自己每次问他,他都抱着自己笑盈盈道没事。
叹了口气,其实这朝堂之上的事,总有些人有意无意中讲给自己听的。只是自己想做个自私的人,所以从来都装作听不懂罢了。
卫莫走得累了,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休息,这个皇宫实在太大,连一个御花园自己都走不完整。不时有宫人经过,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卫莫浅笑回礼,那些人眼神中的轻视,他都装作看不见。
一个黑影从假山后面悠然走出,原来是两朝御前统领林青。他走到卫莫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笑了笑:“卫公子,你想不想听听炎帝和尹御奉的故事。”
他讲的故事实在太长太长,卫莫听到最后,已经忘了开始。只是眼眸深处,又是那种悲凉的喜庆。
当晚,烈弦又到了华羽宫,他一进来就紧紧抱住卫莫,似乎在他的怀中找一种平静。
卫莫拍拍他的背:“烈弦,我们不是他们。”烈弦的身体瞬间僵硬,卫莫又道:“所以,你立后吧。”
良久,烈弦的身体颤抖起来,越抖越历害,那是一个帝王的悲泣,他再不能把自己的眼泪尽情挥撒。卫莫把手在他背上轻拍,声音里带笑:“你立了后,我们才不会成为他们。”只是嘴角上扬的同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过,咸咸涩涩。心里某一角,悄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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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四年一月五日,小寒,雁北向,鹊始巢。
年刚刚过完,是一个新的开始,弦帝立后,是指婚七年的女子。兵部侍郎的女儿,名唤苏未泪。
自从弦帝做了帝王,这宫里的喜庆事似乎多了起来。卫莫一个人在黑暗中慢行,刚刚趁着前面热闹之际他悄悄退了出来。
又想起那天夜里烈弦说的话:“莫儿,你等我十年好不好,只要十年。到时等皇嗣长大了,我们便回漠北。”
自己在他怀中笑了:“好,我等你十年。”之前的那些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十年,若这十年能换来一生相守,那再等等吧。
前面喜庆的乐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自己听来并不喜乐,却也没有想像中那样尖利的痛。只是钝钝的,一下一下砸在胸口。
不远处有人在说话,似乎是林青。真是怪事,林青不在那里参加晚宴在这里做什么。卫莫并不想偷听别人的谈话,正欲转个方向离去,却隐隐听见卫公子三个字被风带过来,于是停在了脚步。
只听得两句,空气中便降下白雪。烈弦,我们之间所以的事都发生在冬天,好的坏的我都一一保存着。如今那个盛满冬天的瓶子掉到了地上,碎开满地的冬天,一片狼藉。我们之间,又该如何收场。
仓惶而去的同时,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没入花丛中,惊起了一对小雀各自飞走。
卫莫奔回华羽殿,对宫人轻声道:“多添点火,这天太冷了。”语毕,吐出一口温热的液体。陷入黑暗之前,只看到眼前大片的嫣红绽放。
烈弦坐在高处,身旁的女子娇美可人。他在脸上堆起笑,接受众人的贺词。
有侍从匆匆奔进,附耳和他说了什么。烈弦脸色一变,站起来的身体摇摇欲坠,侍从忙伸手扶住。坐在凤椅上的女子温声叫住他,眼睛里是洞悉一切的哀愁。烈弦深深看了她一眼,还是穿过众臣离去。
华羽宫内,烈弦震怒的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太医:“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卫公子会一直在叫冷。”
太医们齐齐跪倒,其中一位年长的颤声道:“皇上,卫公子这是急火攻心,是心病啊,臣等并不是那味药。”
烈弦挥手叫众人退下,又吩咐谁都不许来打扰。他合衣躺在床上,温柔的拥住不停发抖的人:“莫儿莫儿,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叫我立后,你说我们不是他们,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你不再这样难过。”他的声音渐低,混在燃到一半的烛火中,和着烛泪撒在地上。火光跳跃,满室幽影浮动。
到了子时,卫莫才幽幽转醒,见了身边的人突然一僵。烈弦被他惊醒,用自己的额头探探他的:“莫儿,你好点了没有。”
卫莫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放我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再等你了。”
烈弦紧紧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揉进血肉中:“不,绝不,我放不开了。莫儿,我求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说过等我十年的,如果你不愿等了,我们明天就走,我们回漠北好不好。”刚才在喜宴中染上的红,还未来得及从他眼里褪去。
卫莫垂眸,盖住眼中的情绪:“我太累了,你先回自己的寝宫吧,说不定明天一早我就想通了呢。”似乎快悠悠的睡去,他又道:“烈,不知来年春天,我们的七色花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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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宫里,烈弦如一只困兽般踱来踱去,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说好的卫莫却变了。
有内侍进来通报:“皇上,御前统领求见。”
烈弦回头吼道:“不见不见,朕谁都不见。”
内侍被他吓得伏倒在地,声音如一盘散沙:“他说有要紧的事,和卫公子有关。”
“宣。”
林青快步走向前,顾不得行礼就道:“皇上,卫公子可能是知道那件事了。”刚才他以为所有人都去参加喜宴了,正和青五吩咐一些事情却听到一声轻响,走去看又没有人,可现在卫公子这么反常。
烈弦闻言退后几步,终于没站稳跌坐在地上,眼神里尽是空洞。
内侍又急急奔进来:“皇上,华羽殿走水了。”
看着烈烈跌跌撞撞冲出去的背影,林青终于知道自己做错了。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坚信烈弦是个做皇帝的人,可是后来真正做皇帝的却不是他。如果那人做好了皇帝他也心服,可是那个人把整个国家弄得民不聊生,烈弦又总是无心帝位。自己会怂恿那个人斩卫大人,也只是希望激起更多的民愤罢了。他又哪会知道,卫大人的儿子对于烈弦重要至此。
那一夜,华羽宫的火光染红了大半个皇城。城外有百姓道,圣上今天大婚,这满天的红定是皇城的喜乐烟火。
那些时光排着队从我们上空略过,我曾以为那是阳光的色彩,一转身掉落下来却是黑鸦鸦一片。
烈弦在殿外站了一整夜,心里便如这被焚尽的羽华宫,一片荒凉。天将要亮的时候,有内侍从华羽殿走出来递给他一块玉石。烈弦握在掌心,冰冷的感觉漫到心尖。
莫儿,现在冬天明明已经过完,为什么还是这样冷。
这几年的兵荒马乱,请让我,假装它没有来过,假装它没有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