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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五章 天下归心 ...

  •   我心下大骇,实没有料到见了曹丕后,还未说什么话,就面临着要身首异处的下场,脸上却还是强装着镇定,“二公子且慢,我此番前来确实有重要消息要告知曹丞相,二公子不明就里便要斩杀我,实在是冤枉。”

      “冤枉?”曹丕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轻蔑的笑了起来,“你目光闪烁,言辞犹豫,脉象动如擂鼓,分明是在心虚害怕!呵,东吴难道已是无人可用,要让你这么个女人来送死?”

      想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的观察竟是那么细致入微,这让一直在拼命掩饰紧张情绪的我顿生挫败感。见那两名士兵又扣住我的臂膀,我干脆把心一横,反唇而辩道:“二公子目光犀利,言辞尖锐,举动蛮横,叫人如何不心中凛凛?如果这算是送死,那么每个与你说话的人岂不是都要有送死的觉悟?”

      气氛霎时变得冷凝起来。曹丕若冰刀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刮过,我虽然悬着一颗心,却只能无畏的对上了他的眼睛。少顷,他微眯了眯眼,锁起眉峰,动了下嘴角道:“有点意思。”然后,他松开我的手腕,回到案几之后坐下,拿起已放在案上的桃花银牌,抬了抬眼皮子,视线再次扫过我,冷淡道:“说,为什么你会有庄青的令牌?”

      不知为何,对于这类冷冰冰的人,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和排斥,因而也没细想,就倔强道:“见了曹丞相我自然会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已,直怪自己在这种非常时刻,还要让自尊心来作祟,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给白白放走。

      果然,曹丕听闻我此言脸色一变,握住银牌的手狠狠收紧,手背上青筋隐隐可见。我绝望的想道:这下触了他的逆鳞,肯定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然而就在此时,曹丕的一名侍从入账,俯身在他脸侧耳语了几句,曹丕的表情变得难测起来,待那侍从说完,他似笑非笑的对我道:“既是这样,那你就到父亲面前去说吧。”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名士兵已经将我擎起,半拖半拽的把我往另一个船营带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曹操已经知道我夜闯营寨,想要见我?

      两人带着我一路疾行,我只听到我自己的喘气声和不规则的心跳声。不久,他们停在一个灯火通明的船营前,等待通报入内。不一会儿,传令小兵命我一人上船。

      我觉得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预先准备好的话此时竟一句都想不起。虽然事前已预设过这样的场面千千万万次,但真正要见到曹操——这个后世人眼中毁誉参半的“治世能臣”、“乱世枭雄”,手腕高明的政治家、鲜有败绩的军事家、慷慨悲凉的文学家时,我的心情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无措。我的腿不由意识控制的走过重兵把守的木道,来到曹操的舱前,已有侍从为我掀开门帘。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船舱内只有曹操一人,正在提笔书写着什么。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室内多了个人,仍是专注于笔下的文字。我趁机打量了一下他,一袭墨色的轻装便服外披着深褐色的裘皮风衣,黑如鸦羽的须发中隐隐透着几丝银白,他的神情淡定自若,完全没有我想象中锐利的锋芒。

      曹操顿了顿手中的笔,忽然自语道:“南方的冬天真是阴冷啊!”同时,另一只手裹了裹怀中的暖炉后,又再次落笔。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看了他好久,赶忙跪下道:“吕灵见过曹丞相。”

      曹操没有回应,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继续书写,令我恍惚间觉得也许是自己还没说过任何话语。过了很久,一直到他似乎已经写完,他的眼神才移开纸张落在别处,又像是思考了一阵,复而提起笔,但终究没再写下一字。曹操低叹一声,搁笔起身,走到我身旁道:“起来吧。”

      我站起身来。有了刚才曹丕那里的经验,我不敢再闪烁目光,直接看向曹操。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我的心一颤,曹操的眼神不同于曹丕的严寒刺骨,而是一种让人无所遁形的透彻,就像是所有的伪装在他面前都是多余的。

      我稳住自己那颗胡乱蹦跳的心,这个时候,只有先说服自己,才能说服曹操。

      就在我内心震荡时,曹操又开了口,语气如同一个长辈般和蔼:“江南的天气虽恶劣,江南的美女倒实在是剔透玲珑,赏心悦目。”

      说这话时,曹操的目光始终未离开我半寸。我心中不由苦笑,我的男装扮相究竟是有多拙劣,让曹操父子二人俱是一眼看穿,好在这也不是此行的重点。我只好低头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

      见我不语,他又问道:“你是大乔……还是小乔?”

      我一愣,随即又明白了过来。江南二乔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有民间传言说曹操此次南征实是为了得到二乔,传言虽不可信,但想必曹操此刻是以为周瑜使用这“美人计“来乞降。

      “曹丞相误会了”,我马上否认,“民女吕灵,是吴军的医女,并不是大小乔……民女此来是……”

      还未等我把话说完,曹操突然伸手一把揽过我的腰,他的手苍劲有力,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贴紧了他。“无论是谁,这周瑜倒也舍得将如此美人送至孤的帐下。”

      曹操的手在我腰间轻轻一解,顺势把我一推,我就被他的力道甩在了一边的榻上。

      我大惊失色,想不到前一刻才逃离了狼穴,这一刻又要入了虎口。我用手压住自己已经散开的外衣,心中百转千折,无数种念想瞬间爬上我的心头。以曹操的风流成性而言,如果我此刻顺从于他,也许在他餍足之后我能更容易的获得他的信任,可是,我要如何才能在床榻之上取悦他?我没有经验也没有把握……一时间,我又莫名的想起了陆议,低头绝望而苦涩的笑了下后,仰头迎向曹操。

      就在抬起头的这一刻,我看到曹操狩猎般的目光中带有一丝试探的谑笑,我心中忽而澄明起来,在他就要覆上我身子的刹那,我猛力推开了他,翻滚下了床榻。

      “当——”的一声,由于我用力过大,致使腰间上绑着的一物掉落在地。我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这是我系在里衣上的一把匕首,关键时候用来防身,却不成想,它在此时呈现在曹操的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拾起了匕首,双手紧紧握住刀柄,防备的看向曹操。他则是好笑的看着我,静候好戏那样等着我接下去的举动。

      我余光扫了一眼指向曹操的匕首刀尖,突然也觉得有些好笑,这种姿势,怎么看,都像是我要刺杀曹操。事情转变的实在太快,已经完全脱离了我预想的轨道,也许只要我一刀刺上去,真的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而曹操只是掸了掸裘衣上的灰,不紧不慢道:“若要行刺孤,是否太着急了些?怎么样也要等到几度春风之后吧。”

      不行,若是孤注一掷的行刺曹操,以我的武力根本是自取灭亡,这只会使前功尽毁。我想到了刚才他看我时的眼神,心里做出一个决定的同时,对着他道:“吕灵今夜冒险前来本是替黄盖将军送上降书,不想得到的竟是这般的侮辱,灵儿早就心有归宿,如是丞相执意如此,灵儿唯有一死。”

      说完,我反转过手上的匕首,毫不犹豫的朝自己的心口刺去。我知道,此时我不能犹豫,唯一要做的就是赌,赌曹操是否在试探我,如果我输了,那么等待我的就是死亡。

      一股刺痛由我胸前的皮肤传来,几乎是在刀尖没入我肌肤的同一时间,我手上一震,匕首随着击在上面的金属指环一同落地。我没有输。我选择了一条冒险但是唯一能够使他相信我的路。他并不是见色起意,而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我,如果我被逼急了刺杀他,或是屈意承欢,那都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我暗自庆幸面前的人不是曹丕,若是曹丕,他必定冷冷的看着我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然后淡淡的说句:“来人,收尸。”

      在我思考间,曹操已经落座,他端起案上的酒樽一饮而尽道:“说吧,黄盖为何要投降?”
      我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发现胸前的血迹已经渗了开来,但知道这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于是道:“关于吴军内部的失和,庄青应该已经告知了曹丞相。事实也是如此,具体来说有三点,一是周瑜、程普等孙坚、孙策旧部与江东世族的不和,二是文臣和武将间主战主和而产生的矛盾,三是程普、黄盖等老将对孙权重用周瑜不服而产生的不服,这种种不和,在此战中更是激化,东吴早已是祸起萧墙,外强中干了。前几日,周瑜鞭笞了出言不逊的黄老将军,尽失人心,黄老将军早就有归降之意。我是吴军的军医,在为他治伤的时候,得知他对周瑜的怨恨,劝服他归顺曹丞相,并商议了整个计划。”

      曹操仔细的听着我这番言语,当中未出一言,等我讲完之后,他才看向我问道:“那你又是谁?”

      这是我事前就想好的问题,曹操一问,我就不假思索道:“我姓吕名灵,先父吕布吕奉先,养父是原来庐江太守李术,”我没有理会曹操的轻轻一诧,继续道,“我曾经救过孙家小姐,取得了她的信任。一直以来,我都是郭嘉郭奉孝安排在江东的内应。决定归降之后,黄将军曾经派人来送降书,却被下令射杀,我只能找到庄青,向他借来令牌,亲自面见曹丞相。”

      曹操低头思索了片刻,脸上带着明显的疑问道:“不见庄青本人,孤怎么相信令牌就是他心甘情愿给吕姑娘的?吕姑娘又如何证明自己是奉孝的人?”

      “丞相是否还记得当年官渡之战前夕,奉孝哥哥的那次南下?”我直视着他的眼道,“那次,就是我引孙策去的树林。”

      虽说兵不厌诈,尤其是在乱世之中,但当年曹操派郭嘉刺杀孙策绝非什么正义光彩之举,知道的人不会太多。

      我如愿的看到了他脸色的变化,心中也暗自舒了一口气。但我还是轻松的太早,曹操的问题仍在继续:“既然是吕布之女,李术的养女,那么孤当年绞杀了吕布,且放任孙权杀了李术,你不怨恨孤,反而要来帮孤?”

      说到孙策、吕布的死,曹操的表情没有半分遗憾愧疚,尽是坦然。我开始有些佩服起他来,或许,这就是成大事者,他要定这天下,那么其他的一切,吕布也好,孙策也好,都是理所应当清除的障碍。

      “往事已矣,”我轻声的一叹,“况且灵儿是个认命的人,世间之事,一切自有天命,不知丞相可否听过这首谶诗:‘代汉者,当涂高也’?”

      “那又如何?”曹操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

      “当道而高大者,魏也。”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如果他真有取代汉室的野心,我这番溜须拍马的话定能博得他的欢心。

      “哈哈哈,”曹操闻言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有些奇怪,但绝不是欢心的笑,“吕姑娘此言去哄哄当年的袁公路或许还有些用,孤从不相信谶诗这种无稽之谈。况且,吕姑娘在孤面前说这种话,难道是指责孤有不臣之心吗?”

      我顿时心中一沉,原以为古时君王皆爱听这种受命于天的言语,却忘了面前这个曹操和当年的孙策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我心里埋怨着自己,以前读了他那么多的作品,竟然还会犯这种错误。这时,我倒希望我眼前的人是曹丕而不是曹操了。

      好在事情还没有那么的糟糕。我咽了口气,泰然道:“曹丞相不信,灵儿信。是周文王也好,周武王也好,我和奉孝哥哥都认为,只是曹丞相才是终结这乱世之人,才能创造我们理想中的世界。的确,当初爹爹和父亲的死,我曾怨恨过丞相,因此在皖城之战后,不愿与奉孝哥哥回北方,奉孝哥哥也曾答应灵儿,在丞相平定天下之后,会来找灵儿。可是……没想到的是,当年皖城一别后,竟是天人永隔。”

      我落下泪来,为了郭嘉的死。我隐隐开始有些痛恨这个虚伪的自己,竟在郭嘉过世后,还利用他在曹操面前博取信任,为的就是摧毁他在生前为曹操建立起来的统一天下的蓝图。

      我极力压制住自己厌恶的情绪,又道:“如今奉孝哥哥已经不再,灵儿只是想早日实现他的遗愿。”

      曹操似乎也沉静了下来,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悠然问道:“什么才是你们理想中的世界?”

      我想了想后,低声吟道:“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

      我停顿了一下,曹操大气的一笑,为我继续道:“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法,轻重随其刑。路无拾遗之私。囹圄空虚,冬节不断。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这首乐府诗是曹操早年的诗作,寄托着他年轻时的理想与抱负,时隔数十年,如今已是独霸一方的他,仍然字字句句都记在心中。这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感慨道:“自桓帝以来,朝廷政治腐败,外戚、宦官、豪门、世族相互勾结敛财,士大夫家族门阀观念根深蒂固,世家弟子占据要津,致使两次‘党锢之祸’,动摇国之根本。民间,百姓哀鸿遍野,怨声载道,始有‘黄巾之乱’,从此天下分崩离析。丞相大人少时为官,因秉公执法得罪权贵而被贬顿丘,深感其害。因而丞相十分有魄力有胆色的质疑自武帝以来儒术所倡导的‘礼治’,‘人治’,提出‘唯才是举’,抛除门第观念,才使奉孝哥哥等寒门子弟得以在乱世之中一展抱负。多年来,丞相奉天子以令不臣,东征西讨,奉辞伐罪,假使这天下没有丞相,早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若这世上尚有一人能还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那此人非丞相莫属。”

      此番话语虽是奉承,但实也出于真心。如果曹操能赢得赤壁之战,便能提早结束这乱世,也没有今后数十年三国之间的不断纷争,黎民百姓的生灵涂炭。不知我此举,究竟是功还是罪?

      曹操平静如旧:“没想到吕姑娘知道这么许多。”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唯有继续演下去:“都是奉孝哥哥同灵儿说的。”

      “奉孝……”曹操念着这个名字出神,“唯奉孝甚知孤意啊!”

      我竟在曹操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哀伤。只见他又回到了案几边,凝视着案上方才书写的纸,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奉孝在世时常言南方湿寒,以他的身体,定不能生还,却每谈天下之计,必说先定荆州……原来他在南方,早就为孤落了一枚棋子啊。”

      他方才所写的竟是那首《短歌行》。我马上接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曹丞相……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哈哈哈……”曹操再次大笑,不同于前一次,这次的笑声中充斥着无限的苍凉,”天下归心!”

      笑完,他看了看我,注意到了我身上的伤,道:“吕姑娘先医治身上的伤,其他事情,留待明日再议。来人,带吕姑娘下去,安排军医治伤。”

      “谢丞相。”直到此时,我心中的大石才完全落了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五十五章 天下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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