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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天命难违(修) ...

  •   徐嫣的呵斥惊动了孙权兄妹,纷纷看向了我,孙仁最是激动,踉跄而来,站在了我和徐嫣中间,为我挡住了她的责难,“香香,你终于回来了,大哥他……”话到一半,已是抽泣难言。

      我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越过了孙仁和徐嫣,落在那扇隔开孙策的门上,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如果当时我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大哥,现在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蓝衣男子话中的真真假假,孙策和他之间的虚虚实实,我在其中的黑黑白白,我已经无法去思考,只是有很多话想和孙策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我伸出不住发抖的手想去推开那扇门,却又不敢去直面这样的结局,时间似是凝滞了下来,就在这时,我的手臂突然被紧紧握住,被带离了门框。“大哥正在和大嫂说话,不要打扰他们。”

      我回头,看见说话的孙权面色苍白,满眼血丝,声音带着哽咽,顿时心下一片冰凉。我低垂了眼眸,发现他的另一只手被一条紫色的绶带松松的缠绕着,依稀可见掌心的一枚小金印,整个人一震,直视孙权道:“大哥他……真的不行了吗?”

      孙权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紫绶金印,神色竟比我还茫然,我刚想再问,那扇门从里面被打开,大乔走了出来,轻声对我道:“夫君说听见了香香的声音,想和你说几句话。”

      虽已刻意收拾整齐,但大乔的神色仍难掩凌乱憔悴。我不忍去看她,只回了一句“是”,轻轻挣开了孙权的手,冲进了里屋。

      与屋外相比,房里要空旷寂寥许多,快要接近孙策的床榻之时,我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害怕去亲手揭开那个注定的结局。

      “香香……”卧在床上的孙策先听到了我的声音,虚弱地喊了我一声。

      在看清他被白布层层缠绕的脸时,我的泪水霎时就涌了出来,只是一天的时间,那个神采奕奕的小霸王已经变成我眼前的一副驱壳,尽管他仍然在说话,但蓝衣男子说得没有错,世上已无江东孙郎。

      “来,过来……”孙策气若游丝,仿佛每吐出一字都会抽走他一点气力。

      我走到他身边,伏身于地,忍不住痛哭出声:“大哥——”

      他的手缓缓抚上了我脊背,似要在这临终的时候给予家人最后的安慰:“他们,还是让你回来了。”

      我怕孙策有所误会,急着把我知道的都解释给他听:“大哥,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大约能猜出是曹操那里的人,其中一个是军师,但不知道是曹操的哪个军师。”

      孙策好像早已了然这一切,很平静地听完,问道:“香香,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丧气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他会知道,所以才跑去了树林,却连累了大哥。”

      孙策叹气道:“你并未累及我,是我自己输了。”

      想到蓝衣男子的话,我似乎有些懂了孙策这句话的意思,联系整件事的始末,或许我才是最糊涂的那个。他们都说自己输了,那么到底是谁赢了?

      “大哥,我究竟是谁?”我不愿再向,直面孙策道,“你是知道的,对吗?”

      “你是——咳咳……”孙策喘着粗气,像是难受极了,支着手肘想要起身,却从不从心。

      我想去帮他,奈何自己的身子亦绵软无力,才站起了一半,又跌坐下去。

      孙策不再白费力气,索性仰面躺着,吃力地道:“你的父亲是……人称飞将的温侯吕奉先,如果我所料不错,以香香的容貌才情来看,生母当是貂蝉夫人。”

      之后,又琐碎解释道:“香香不要见怪,仁儿身边的人,做大哥的,总要查清底细。温侯兵败下邳,家人有一支逃亡来了江东,路遇山石崩裂,几乎无一人幸存。”

      我终于明白了当日在马场,孙策那句话的意思。然而知道了想要的真相,心中反而无悲无喜,我不是真的灵儿,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所谓的真相,只是赋予自己在这一世的身份罢了。

      孙策像是要用仅剩的时间把想说的话说完,又陆陆续续道:“此番西征黄祖回吴以后,江东的暗卫侦察探知曹操方面已有人潜入江东,似在侯府周围蠢蠢欲动,深入追踪之后方知他们在试图联络一个人,而那人,住在西院。”

      “于是大哥就想到了我。”我思索了片刻,苦笑道,“所以大哥才把暗袭许都的计划透露于我,看我有何反应。”

      孙策道:“起初,我以为温侯丧命于曹操之手,便是你记忆清明,也断不会暗助曹操谋我江东,况且你心思灵敏,天真烂漫,于大乔和仁儿都有救命之恩,实在不像有心机城府的人。”

      我亦道:“仁儿于我亦有再造之恩,几位兄长待我亲如兄妹,就算我记得自己是谁,又怎会恩将仇报?”

      孙策仍是望着上方,眼睛一眨不眨,“所以我一直不愿意怀疑你,直到……那一日,你慌慌张张地让我不要出门。”

      我闭了闭眼睛,原是自己太藏不住心事。

      他接着道:“我想着你应该得知了什么消息,是以不动声色,暗中故意放松了侯府的戒备,让隐于暗处之人有可乘之机。果然昨日你收到密报之后,便去了那个林子。”

      我抬头,瞧见那纱布缠绕的受伤之处渗出的红黑色血迹,转开视线道:“大哥是觉得我想引你去树林?”

      孙策想要摇头,可是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若真是这样,你就不会为我挡下一箭,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停了很久才又道:“现在想来对方是料准了我不会去,亦知道我在将计就计,我心里认准了他另有目的,所以当营寨被袭、粮草被烧的消息传来时,我第一时间赶到了军营。”

      想必是怕我不明白,孙策又补充:“陈登据守的匡琦城,是曹操的一道屏障,日前大军回吴之时,我已让权儿佯攻城池以探虚实。匡琦城,是北上许都的第一战。”

      结合蓝衣男子话,孙策遇袭由始至终的过程已经展现在我眼前。

      “呵呵呵……”他浑浊的声音笑了一阵,“没想到他真正的目的并非军营,也不是粮草,却仍然是把我引入树林,只是这么绕了一大圈,原本埋伏于林子里的江东暗卫几乎都被调走,当我发现追风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我愤然道:“是他卑鄙无耻,竟然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谋害大哥。”

      孙策却坦然道:“香香可还记得我说过,乱世中,明枪暗箭,阴谋阳谋,谁都在用自己手中的棋子进行着博弈,成王败寇,都是能预料到的结局,终是我太过莽撞自信,才单人匹马落入了圈套。”

      他说着和蓝衣男子一样的话,他们都是乱世中的博弈之人,孙策能窥得先机提早布局,而蓝衣男子却能利用劣势,转守为攻,进退得宜,他对人心拿捏之精准,对局面预测之精确,可谓算无遗策。

      说到最后,孙策的声音已经很轻很轻,“只是我还有一事始终不明,香香既对一切毫不知情,何以如此担心我会遇害?”

      我不知如何去回答他的问题,此时此刻,我无法用任何编造的谎言去骗他,“大哥,也许你不会相信,其实我……我不是这里的人。”我顿了一顿,“我的意思是,我的灵魂来自很遥远的将来,知道这里发生的一些大事,所以我知道你会遇刺,却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只是想着去阻止。吕布的女儿已经死了,我只是……只是穿越在她身上的一个灵魂而已。”

      孙策半晌没有声音,我怕他就这么不知不觉去了,想去探他的鼻息,却闻得他一阵阵哈哈大笑,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灵魂穿越,无稽之谈,荒谬至极!”孙策笑了一会儿,又咳了一阵,到后来,连咳也咳不动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更荒谬的是,我竟然相信了这是真的,也许……也许是因为我要死了……”

      “大哥!”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已经泣不成声。

      英雄死不得其所,不得其时最是叫人扼腕悲惜。

      “香香……我死之后会不会去到你的那个地方?”他转过头来望我,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大哥……”也许生命会有轮回,但是一个人在一个时空的消逝,对于活着的亲人爱人而言,是一种难以磨灭的锥心之痛。

      “那么……江东的未来会如何?”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未来?未来是多久?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还是千年之后?

      我想到了孙权手中的印玺,唯有闭上眼睛缓缓道:“孙权……才堪重任。”

      孙策轻舒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肩上的重负。他艰难的调整了一下身体,不再看我。

      “暗袭计划败露,曹操不可卒除,”孙策怔怔地看着忽明忽灭的枝灯道,“我担心众将士知道我此次遇袭乃曹操所为后,执意北进为我复仇,到时权儿恐难驾驭,反落入了曹操的圈套,故我对外宣称刺客乃许贡门客。”

      “帮助……权儿,守住……江东基业……”

      “嗯!大哥!大哥?大哥……”

      ***
      铺天盖地的白色仿佛在一瞬间席卷而来。我在孙策的灵堂上呆若木鸡地站着,那个一动不动躺在狭长盒子里的人,明明昨日还是那么鲜妍悦目,神采飞扬,而今天,就要被尘封于冰冷的棺木之内。

      我茫然地想,原来历史是不会更改的,即便我努力地去尝试,它也只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耳边弥漫着哭泣声,放声悲哭的,小声饮泣的,声声交织成在一起,令人不忍卒听。吴夫人白发人送黑人,几欲昏厥,颤颤巍巍地由桂姨扶着,固执地不肯离开灵堂;大乔不言不语,脸上的泪流了一遍又一遍;孙氏兄妹像失了护荫的雏鸟,六神无主地跪在一边垂泪……

      胸口的伤连带心上的痛同时袭来,我只觉脑子发昏身子发沉,整个人再也跪坐不住,软软地就要瘫倒下来,好在有一双手及时从背后扶住我的双肩,我缓了缓声,虚弱地往后转了头,看见一张比他的丧服更苍白的脸,不由安慰道:“权哥哥……节哀,这里……还需要你。”

      他却没有听见我的话,而是打量着我道:“你受伤了?”

      我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好摇摇头,用口型说着“我没事”,想要再跪好了,却怎么也直不了身。

      孙权见状欲从背后将我从地上托起,不料跪在我前面的徐嫣听到了动静,侧着身回头,视线绕过了孙仁的身子,直勾勾地望着我,娇柔的声音中带着七分怒意道:“香香,你害死了大哥,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假惺惺地哭灵!”

      孙仁在我们中间,听了徐嫣的话,皱着眉替我回道:“嫣表姐,大哥骤然离世,大家都伤心悲愤难以释怀,这个时候,就让我们安静地送大哥一程吧,不要再无端挑惹是非了。”

      孙仁素知徐嫣的脾性,因而把话说得重了些,希望她就此收声,而徐嫣则看似把握十足,被孙仁挑明了话之后更是无所畏惧,点着头愤恨道:“是!大哥尸骨未寒,我们却放任杀人凶手在灵堂哭哭啼啼惹人怜惜,这怎能叫大哥瞑目?”

      我知道徐嫣的症结所在,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孙权的臂膀,对着她坦然道:“大哥待我亲如兄妹,我若存有半点异心,必遭天谴。”

      “好一个亲如兄妹!”徐嫣冷冷一笑,“那我问你,为何大哥被抬回府时,每一个人都在,却独独少了香香你?”

      我本就头脑犯晕,闻言更是张口难辩,如何在这众目睽睽的场合解释孙策遇袭之时,掳走我并替我疗伤的人是曹操的军师?这无异于越描越黑,我只能避重就轻道:“当时我受伤昏迷,醒来以后才回了吴侯府。”

      徐嫣显然不信,又是冷哼一声,不纠结于此,另辟蹊径道:“刺杀大哥的是许贡门客,而孙家上下,只有你,与许贡门客有过接触,焦山之事,表面上你舍身救了仁儿,背地里,焉知不是你早与他们勾结暗通,来博取侯府对你的信任,好让你们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无力辩驳,只能摇头,她条理清晰,颠倒黑白,显然是有备而来,想借着所有人在最伤痛的时候想给予我致命一击。

      “表妹,”一直没有说话的孙权这时道,“吊唁大哥的宾客陆续而至,眼下不宜谈论此事,容后再说。”

      孙权的话说得冷静平淡,意在终结徐嫣的不断责问,然而徐嫣等的却不是孙权这个现任的江东之主发话,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悲痛欲绝的吴夫人身上,继续痛诉道:“姑姑,说嫣儿小肚鸡肠也好,心胸狭窄也罢,我对香香,是要比对其他丫头更上心一些,也正因如此,我才发现最近这些日子,她总是慌慌张张神不守舍,且频繁地出入大表哥的议事厅。”

      徐嫣此话一出,就连孙仁和孙翊看我的眼光都变得疑惑起来,我只觉疲惫不堪,不愿再作任何辩驳。

      “嫣儿够了!”终于,吴夫人发话了,声音像是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伯符灵前岂容你吵闹叫嚷,娟儿,表小姐累了,扶她下去歇着吧。”

      徐嫣张了张嘴,终是忍住,“嫣儿错了,这就去偏厅思过。”说完,再也不看任何人,带着娟儿退了下去。

      “来人!”吴夫人动也没动,仍是面向着孙策的棺木,却突然提了音量,让所有人一震,“把香香逐出吴侯府,谁也不准拦着!”

      吴夫人严肃冷然,心意已决,孙仁望着我摇头流泪,而后求助地看向孙权孙翊,孙翊亦轻轻表示无能为力,而孙权始终面无表情。

      很快,我便被人架了起来,一路拖至孙府后门的偏僻巷子里,我没有任何挣扎,直到门被“砰”地一声关起,我才明白过来,里面的荣华也好,落寞也好,欢乐也好,悲伤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伤口疼到了极致反而麻木了,我蜷缩起身子睁着没有焦距的眼,兀自等待着死亡一点一点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双眼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阖了起来……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我朦朦胧胧地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向我靠近,眼前隐隐约约浮动着一片纯白,鼻尖似有兰草香气萦绕,我心里一动,复又燃起了求生意志,下意识地去抓他,却被他反握住。

      那只手力度依然,温度依然。我笑了笑,稀里糊涂道:“陆议,带我走……”

      ***
      我慢慢转醒时,发现自己安然躺在一张软塌上,四下漆黑,应是夜很深了。屋里焚着香,弥漫着淡淡的沉香味,令人静心凝神。

      眼睛适应了黑夜以后,便能看清些周围的东西,我的视线渐渐转到窗边,只见银白色的月光透过菱形的窗棂洒在书案边伏身而睡的人的背上,斑斑驳驳的,如同棋盘。

      想到昏迷前的那一幕,我呼吸略有些紧,不知是否该叫醒他。犹豫着,我试图坐起身子,却牵扯来胸口的一阵剧痛,不由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忘了自己身上的伤。

      谁知这个小小的声响惊醒了案边的人。他脊背一动,便抬起了头。我瞧见了月光下那双莹然而迷惘的眸子,心里有些意外,有些惆怅,有些愧疚。他散乱着头发,脸浮肿着,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你醒了。”我们同时开口。我想到了佛堂那一夜,不由低头笑笑。

      他亦勉强笑了笑,然后沉默。我以为我们就要这么悄无声息下去,忽然一阵砰砰的砸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阵怒不可遏的叫嚷:“二哥,你给我出来!大哥临终前将印绶交给了你,是让你主持这江东大局的,不是让你龟缩在书房里的,你既然如此胆小怕事,不如将印绶交给我,我去给大哥报仇!”

      孙权站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门口已有他的近身奴仆小心翼翼地回着:“三公子,二……吴侯这两天都没有睡好,才刚好不容易睡下了,您就行行好,明日再来。要不等吴侯醒了,小人第一时间禀告他三公子来过,您看行吗?”

      孙翊仍有不甘,又拍了几下门,见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又道了一句:“我看二哥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这才愤愤离去。

      书房又安静了下来,孙权背对着我,良久没有说话,我想着如何破冰,便寻了话头:“你把那个小少年换走了?”

      他转过身来,顿了一会儿,才明白我指的是他被孙策罚跪佛堂那日守在门口的呆傻少年,动了动嘴角道:“这个叫谷利,机灵一点。”

      我“哦”了一声,感觉又没话了,他也静了一会儿,然后道:“大哥刚过世,母亲那里……我只能先把你放在书房。”

      我轻轻点头,原来后巷的记忆只是我的错觉。

      他点起了灯,屋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我稍稍闭了闭眼,待再睁开时,他已走到榻边,打量着我的脸色,不忍地问道:“你身上的伤……究竟发生了什么?仁儿来看过,说还好离心脏差了半寸。”

      我仔细看了他的表情,除了关切之外,并无其他神色,心知若要洗清自己的嫌疑,留在吴侯府,就必须得到他的信任,因此毫无隐瞒道:“其实……刺杀大哥的是曹操的人,他们使用连环计,在大哥的马儿追风上做了手脚,让大哥孤身一人陷于树林……”

      孙权神色微动,低声颔首道:“我也认为此事并非许贡门客那么简单。”

      我将话慢慢转向自己:“而我……据大哥所言,应是吕布的女儿,在遇上意外被仁儿所救之前应当识得那曹操的人,他以为我会帮他,我却为大哥挡了一箭,他掳走了我,却为我去了毒,又放了我回来。”

      我不再去看她,而是自嘲一笑道:“表小姐说得没错,我的确很值得怀疑。”

      我低着头,想着自己若是再被孙家扫地出门,该在这动荡的世道上去往何处,他却缓缓出声:“我信你。”

      短短的三个字让我的眼睛有点发热,抬了头去瞧他,他也在望我,我目光有意避开,问道:“仁儿她还好吗?”

      他叹了叹,“不怎么好。”

      我暗暗责备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好?整个孙家,骤然失去了主心骨,都该是一片愁云惨雾吧。我心里一紧,想到方才孙翊愤怒地敲门声,问孙权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日。”他伸手去了取一个食盒,“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我有些着急,追问道:“这整整一日,你都在这里?”

      他眼神闪烁,像是回避着什么,兀自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粥,“还热着。”

      我没有去理会她递过来的粥,不依不饶地又责问:“所以……三哥说得没错,大哥的棺木还停在灵堂,你却躲在这里陪着……陪着一个女人,让孤儿寡母弟弟妹妹在外面支撑着局面,应付着整个吴郡前来吊唁的文臣武将、世家大族?”

      孙权端着粥的手僵了僵,半晌,放下了漆碗,直起了身道,恍惚道:“这两日,简直就像一场梦,大哥雄才伟略,攻无不克,江东文武皆敬他服他,我以为,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倒下,可是突然之间……”

      他的声音艰涩,喉头哽结,一行清泪顺着脸庞悄声而落,“三弟素来最得大哥喜爱,就算大哥不传位于绍儿,也该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在临终之前,竟把印绶交到了我的手上……”

      他转了身,对着窗外的月色,“我打仗屡战屡败,胜绩寥寥可数,又如何能继承大哥的遗志,使人信服呢?”

      我的心软了下来,以他现时的年纪,如搁在我那个时代,不过是个在父母护荫下参加高考的学生,而他却不得不担负起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江东,与天下英豪制衡争霸。

      我思索了片刻,放缓了语气道:“权哥哥可还记得那日太史子义的事?”见他点了点头,我又道:“大哥说过,你举贤任能,有自己的长处,这或许与大哥和三哥在战场上的以一敌百不同,但同样能折冲樽俎,纵横捭阖,经天纬地。你可还记得匡琦城,大哥只派了你去试探虚实,是因为他知道,只有你才是那个进退有度,左右有局之人,大哥真正看重的人,是你。”

      他回过身来,怔怔地看我,眼中仍有迷茫,“你……真的这么认为?”

      我点头,真诚道:“权哥哥可还曾记得香香说过,比起大哥,你将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知道,今日意志消沉、只知逃避的人不是真的你,真正的你,应当是江畔那个凌厉干脆、马场那个傲然自信的亮剑者。”

      他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呼吸变得快了起来,然而转瞬间神色又略有动摇,“江东六郡并非稳如磐石,山越叛乱始终无法消弭,孙氏族人难以上下同心,江东大族又以观望居多,如今大哥一去,千头万绪,恐……不容易掌控。”

      我心下略感安慰,原是他并非一味逃避现实,而是已将全盘大局放在了心中。我想了想,小声提醒道:“人尽其才,才尽其用,权哥哥,你不是一个人。”

      片刻的愣怔后,孙权似恍然大悟:“是,大哥说过,外事不决问周瑜,内事不决问张昭。”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思考着。少顷,停顿下来道:“明日我便命子布召集三军将士,检阅军队,稳定军心。对,还得速速从巴丘召回公瑾兄长。”

      我这才定下心来,瞥见书案上金印紫绶,忍了忍伤口的疼,从塌上下来,走了过去,拿起了印绶,又瞧见一旁搁着一支玳瑁发簪,一并放在了手上,走近孙权道:“权哥哥可否坐下?”

      他仍有些不安,脚步小幅度地来回走动着,陷在自己的思维中,听了我的话,只依言跽坐下来,待看到我执着金印在他身边犹豫不决,才回了神道:“香香意欲何为?”

      我本想帮他佩带上印绶,再说两句鼓励的话,可拿起以后又犯了难,不知古人把这身份象征的东西到底戴在哪里,听他问我,顿时有点心虚,只好挑了个最便捷的方式,直接将金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一呆,“这……”

      为了掩饰尴尬,我绕到他身后,蹲下身来,将他凌乱的披发聚拢盘好,想用手中的发簪固定住,却也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勉强弄成了一个松散的髻,感受到他的脊背有点僵硬,我忙豪情万丈地道:“所以,权哥哥不应在这里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应该抬头挺胸走出去,去告诉大家你大哥的选择是对的,去和那帮不服你的人周旋,去踏平乱世谋定天下!”最后,不忘加一句他方才说过的话:“我信你!”

      他先是没有反应,而后忽然起身转向我,神情俨然,长长一揖道:“香香姑娘的……这场冠礼,权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我人有些懵,忙推道:“无冠无字,如何能算冠礼?”

      “孙……”他稍一思忖,复又一揖:“孙……仲谋谢过姑娘。”

      我仍是怔怔的,不知如何回应。这时,只听“叮”的一声,却是那只玳瑁簪子太过油滑,坠到了地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天命难违(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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