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二章 第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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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头上缠得厚厚的绷带，殷沐心头盘踞的邪火越来越旺盛。
原以为伏低做小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想那前任唯唯诺诺那么多年，不也波澜不惊地过来了？没人高看她一眼，也没人闲极无聊找她麻烦。怎么偏偏她来了之后一切就不同了呢？破事就这么多！黎君抢院子要拿她当枪使，三姐姐侧夫的弟弟也敢二话不说就来砸了她的院子，她是受害人，受害人对不对？明明是受害人怎么一向处事公正的戚君还来插一脚给她添堵？！
跪在她面前的少年是很年轻的，据他自己所说，今年只有十四岁，比殷沐还小一岁。
他说，他的名字叫阿九，是戚君拨给殷沐的一等小厮。
殷沐倒不为这个生气，如今她身边的侍儿都是戚君和沈君送来的，多一个少一个倒也没什么稀罕。她生气的是，戚君居然把停霜绛雪都留下了！美其名曰在明玉堂教导一二，三五天就送回来。实际上谁不知道怎么回事？戚君是对一贯怯懦的殷沐在抢院子一系列事上的非常反应起了疑心，留下停霜绛雪自然是为了细细盘问她的起居日常是否有什么不妥。
殷沐还真的就拿戚君没有办法。从名分上而言，戚君是殷家的当家君父，除了各房的陪嫁侍儿，他对殷家上下所有奴才都有调教处置的权力和义务。从道理上而言，沈君当初没经过明玉堂的路子，就直接把停霜绛雪送到了殷沐的身边，殷沐如今重新回家，戚君要对她的两个小厮“教教规矩”，那也完全无可厚非。
戚君做事自然不会无的放矢，殷沐就想去讨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理直气壮的借口。
她并不害怕停霜绛雪会对戚君说什么，毕竟，那两人真要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之所以着急上火，是因为她知道，不管戚君怎么逼问，停霜和绛雪一个字都不会说。
一者，这两个小子的真正主人是沈君，沈君都不知道的事，他们怎么肯说给戚君听？二者，这二人都不傻，一旦在戚君那里漏了底，再回殷沐身边必然失宠，他们在殷沐身边没了价值，沈君也只会视他们为弃子。三者，这个世界的男人讲究得很，冰清玉洁的少年贴身侍儿跟了年轻女主子，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就算被发落出去也无颜再侍他人或是出嫁。停霜和绛雪这样的处境，怎么敢得罪殷沐？
这个女尊世界的男人地位虽比女人低，心心狠手辣却是丝毫不逊男尊世界。听闻戚君未出嫁时就有着杀伐果断的赫赫威名，他要摆弄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崽子，那不跟玩儿似的？跟女人学规矩时斯斯文文的教养不同，男人皮糙肉厚，一个闹不好就上板子，停霜绛雪两个都长得粉嫩嫩娇滴滴的荏弱样儿，受了那个折腾？
思及此处，殷沐也不禁多看了阿九一眼，心说，戚君的心是有多狠，才把这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年送到她身边来？她身上的伤都是自己弄出来的，轻重很有分寸，此时为了掩人耳目正“卧床休息”，动念之时，顺手将床边的软枕一个个垒起来，斜靠其上，对跪在床边的阿九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十四岁的阿九身量未长，看起来倒比真实年龄更幼稚些，他长得不算顶好看，圆脸，细眼，嘴唇还有些薄。总而言之，和停霜绛雪那样的姿色相比，他实在是太黯淡了。看见新主人招手，他起身前行两步，跪在了床头。
殷沐就拍拍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不如你去明玉堂看看……”
阿九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不由自主地收紧。他感觉到一丝紧张，就在新主人刻意压低的少女清亮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时。他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似乎预见了他未来的灭顶之灾，他将失去自我，却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丝卑微的喜悦。
“你那两个哥哥倘若规矩学得好，那也罢了。倘若学得不好，你就劝劝他们，让他们多听教养嬷嬷的话。这事儿不难，你能做好，对么？”殷沐在他耳畔悄无声息地说。
阿九没有抬眼，只是稍微将鼻息避开新主人的脸，用干涩的声音答道：“是。”
……
阿九的脚步声远去不久，躺在床上的殷沐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她生气！憋闷！邪火丛生！不管从何种角度而言，殷沐都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作为前世纵横星际的女屠夫，每当她心气儿不顺时，总有不少人会倒霉。那么，上一世心情不好时可以命令舰队开拔在星际掀起腥风血雨，这一世的怒火要怎么发泄？
砸自己屋子里的瓷器？狗屎！我是言情剧集女主角么？！殷沐抓狂地想。
……
作为明玉堂调拨出去的侍儿，阿九在东琳苑自然有着自己的人脉和交情。
尽管戚君已经休息了，他还是顺利地通过重重障碍，来到了调教小厮丫鬟用的心织院。
停霜和绛雪被单独安置在一间厢房里，阿九被带进去的时候，教养嬷嬷正拿绣花针在停霜的大腿上密密地扎着，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仆将停霜摁倒在春凳上，他疼得浑身冷汗，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不过，不单阿九对此司空见惯，停霜本人也并没有太多愤怒怨恨的情绪，他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应付腿上的针刑上，没有哭泣，也没有哀求，只是悄无声息地忍耐。
阿九侧目看了那教养嬷嬷一眼，出声喊道：“李孃孃？”
那位李孃孃略为枯瘦的手没有颤抖一分，将绣花针好整以暇地从停霜腿上起出，放在一侧的青缎托盘上。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转过头来。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淡淡看着阿九。接下来，阿九施礼的动作就像是经过无数次排演一般，上前屈膝道：“见过李孃孃。”
李孃孃用审视挑剔地目光看了他许久，才点点头，古板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笑容。
阿九这才敢开口说明来意：“七姑娘让我来给二位哥哥传句话。”
李孃孃看了被压在春凳上的停霜一眼，说：“你与他们说。还有一个在后面。”
阿九不禁吃了一惊。他在明玉堂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熟知里面的一切。这位李孃孃调理人素来是不见血的，更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暗伤。不过，通常而言，不是心长野了，性情太刚烈的，她不会把人丢到“后面”去。
“李孃孃开恩，可否让阿九去后面见见哥哥。”阿九恳求道。
李孃孃似乎没想到他才过去不到半天，心思已经往七姑娘那边转了。不过，她转念一想，也觉得不是不能理解。戚君既然把阿九赐给了七姑娘，从今往后，阿九的生死祸福都转系在七姑娘身上，戚君再是他的恩主，他也得为自己漫长的一生考虑。心思这么转着，却也打算卖阿九一个人情，好歹也是自己调理过半年的孩子……
李孃孃示意两个男仆放开停霜，又扬声命令：“把后面那个带出来，七姑娘有话吩咐。”
巨大的插屏后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响，又听闻重物坠地的声音，没多久，一个浑身水渍，仓促披着外衣的少年从后面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如纸，又隐隐带着青色，乌黑的长发湿嗒嗒地垂下，趿着的软底鞋也都浸满了冷水，踩着出来噗叽噗叽作响，正是绛雪。
阿九就算自己没有去过后面，也隐约知道后面有些什么。绛雪这么凄惨的样子，八成是受了水刑。——在看见绛雪浑身水渍的一瞬间，他想起了七姑娘那张勉强按捺着怒火的脸。他想，现在的七姑娘并没有庇护自己小厮的能力，可是，她那么温柔，还刻意让自己来告诉两位哥哥，不要熬刑吃苦，戚君问什么就说什么。这也是另外一种庇护的方式吧？用牺牲自己的隐私作为代价。
和平静隐忍的停霜不同，绛雪眼睛里全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他知道阿九的来历，对于阿九所谓“七姑娘的吩咐”，并不是那么深信，所以也没有什么期待。他从一出来就凶狠地盯着李孃孃，一言不发。
李孃孃是调教了多少少年的老人了，对于绛雪这种程度的目光飞刀毫无所觉，稳稳地站在远处，安之若素。
反倒是阿九深知李孃孃睚眦必报的脾性，这位教养嬷嬷骨子里容不得丝毫冒犯，在她手底下受调理还倔强个什么劲儿？顺着来都是动辄得咎。他惟恐绛雪继续触怒李孃孃，连忙说道：“小的阿九，奉七姑娘的吩咐，来给二位哥哥传句话。”
停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似走向阿九身边，实则暗暗和绛雪走到了一处。在看见停霜之后，绛雪那股子倔强才稍微收敛住，二人一并垂首，一个声音低哑一个声音微不可闻地说道：“请姑娘吩咐。”
“姑娘说，你那两个哥哥倘若规矩学得好，那也罢了。倘若学得不好，你就劝劝他们，让他们多听教养嬷嬷的话。”阿九一字不落地将殷沐交代的话背出来，在传话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想起萦绕在耳边的清冷声音，是的，前面这两句话，代表着殷沐对停霜绛雪的维护，后面那句被他咽在心间的淡淡警告，代表着殷沐对他的排斥。
同样是被姨父送到身边的人，就因为送的时机不一样，所以，停霜绛雪就是殷沐的心腹臂膀，阿九却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阿九有些羡慕眼前正在受苦的停霜和绛雪，不管怎么说，姑娘是真心为他们着急上火了，他们才是姑娘的“自己人”。
他这句话说完，停霜和绛雪却齐刷刷地愣住了。他们二人是在殷沐被赶到乡下时到她身边的，那时候殷沐已经半疯了。论本性，七姑娘真不是坏人。可是，这位姑娘从小无人教养，本来就比殷家的其他姑娘更加粗俗无礼，癔症发作时更是经常搞得一团糟，就算是停霜和绛雪都忍不住厌恶她多事麻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第一次春日宴考核未果时，姑娘就逐渐有了些变化。
她不再举止无状，吃饭睡觉也不闹事，非但不需要停霜绛雪安排她的起居，很多时候还真正履行了一个主子的义务：领导。她成了那个小院子的真正主导，停霜和绛雪也愿意听从她的吩咐，看着她越来越像个殷家的少主子。
可是，尽管是这样，他们二人依然不能理解殷沐传来的这句话。是真的吗？这句话真的是姑娘说的吗？她真的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拐拐？她知道戚君把自己二人留下是想审问她起居的异常？她知道自己二人绝对不会开口？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出卖她保全自己也没有关系？……姑娘有那么聪明嘛？！
应该是……真的吧？停霜和绛雪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脑子里都回想了一些画面。
停霜想到的是殷沐应付张郎时的推拒。姑娘是早就知道黎君不怀好意，所以才拒绝跟张郎一起去看新院子吧？她甚至知道可能会出事，故意让自己带着两个小厮去护身。倘若姑娘还是跟从前一样痴傻，怎么会动这些脑筋？
绛雪想到的却是那满屋子狼藉里，坐得稳稳当当，形容安之若素的殷沐。他坚信七姑娘一直是胸有成竹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把来闹事的六公子放在眼里，后来她也指点自己先后放倒了六公子和两个外侍的丫鬟。才刚刚通过二阶考核就这么厉害的七姑娘，怎么会不聪明呢？
那么，说了？停霜和绛雪又换了一个眼神，却没有立即达成共识。
绛雪心里已经满满的只剩下越来越好的七姑娘，停霜却还记得沈君。他知道，他们二人必须有一个人心向沈君，这样才能给二人留下最后的退路。就算殷沐准许他们对戚君有问必答，他也不能开口。沈君都不知道的事，怎么能先告诉戚君？戚君一问就开口，沈君能饶得了他们？
李孃孃轻轻一笑，击溃了停霜最后的坚持。她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口吻训斥阿九：“既然话已经传到了，你就先回去吧。这两个如今都在我这里，七姑娘身边恐怕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君父送你到姑娘身边是什么用意，你要心里有数才好。还不快些回去伺候你家姑娘，在这里躲懒成什么话？”
是啊，阿九就是戚君放在姑娘身边的眼线。姑娘究竟有什么变化，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只要阿九在姑娘身边，饮食起居悉心照料，总会找到答案。他和绛雪说与不说有什么不同？他们知道的，阿九最终都会知道。最重要的是，七姑娘身边，真的毫无秘密可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二章 第四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