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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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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瑟尔在泣泪。
她不认为这是“哭”,哭是会出声的,是心上感到受创才会有的。即使在疼痛难忍的时候,没有缘由地,她都有能够硬撑的自信不让自己“哭”出声。
比如说现在,活似肌肉被一片片割下的酷刑,她的心依旧感觉不到悲伤。
四肢的铐环已经被解开,手脚上的皮肉由于高温的催化和金属紧密贴合在一起,仿佛连体一般动弹不得,自己居然还活着。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荒谬的事,细想一下,是没有听首领的话的自己的错。认为不会有问题的自己遭受这样的罪也抱怨不得什么。
嗡嗡嗡嗡嗡——————
如僧侣念经般均匀的机械杂音削弱她的意识,最后放弃地合上眼,她不想见到那些人恶心的嘴脸。
“救命!!救救我!!!”
“放我出去!!”
“妈妈!!爸爸!!”
赫瑟尔正站在看不到尽头的白色走廊中,头顶的白炽灯照亮一切。通往地下室的铁门被从内打开,面前仅剩的防御铁栏栅剧烈晃动,随时都可能崩溃的锁头顽固地把守最后一道防线。一只只伤痕累累的手从间隙窜出在空气中抓寻,渐渐,稚嫩的小手干枯变形,焦黑的皮肤皱巴巴地帖服在指骨上,粘连被撕下一半的皮肉在她面前摇摆。
她惊愕了,本能地感到恐惧,倒退的脚因踩到湿滑的块状物而摔倒,漫过脚面的福尔马林中漂浮着各种渗血的脏器,踩到的是肉块一个完整的、还在跳动的心脏由于她刚才的施重压扁变形,从主动脉的血管孔冒出许多水泡。
这是什么地方?!
突然,那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震动越过耳膜直接贯入大脑,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头颅,感觉像是不断被注入气体的气球快速膨胀,太阳穴胀痛得快要裂开。
‘你是谁?’
一个陌生而冷漠的童音从铁栏栅后传出,刹那间所有的手都停止了叫嚣,赫瑟尔感觉那些手臂的间缝中有无数双冰冷怨恨的眼睛正盯着她。
“我,我是……”
‘为什么只有你在外面?’
每一个字都刺穿了她的胸口,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瞳孔不受控制地颤动着,“我,我完成了实验……”
连她自己都不知怎会蹦出这样的句子。
‘为什么只有你完成了实验?’
那个坚定的声音犹如一把架在她脖子上的锋利匕首,逼迫她倒退到镶嵌着无数滴血人骨的墙面。
“为什……为……我……我……”
‘为什么只有你离开了这里?!’
这一声质问的末音的声调忽然大幅度上扬,受它的影响爆起一片怒吼,原先拥挤的残臂反抗得更为嚣张,她呆愣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将门固定在墙上的转轴螺丝摇摇欲坠,滚烫的泪水沾湿了下睫毛,煎熬着她的心。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黑手党!’
‘救命啊!’
‘我要回家!’
‘艾斯托拉涅欧!’
‘妈妈!爸爸!’
‘我不要吃药!’
‘你们都是坏人!放我出去!’
‘好痛啊!’
‘妈妈!’
‘我不要留在这里!!’
……
艾斯托拉涅欧……艾斯托拉涅欧是……
“クフフ,真是会惹麻烦的女孩。”
泪流不止的眼被突然出现的纤弱手指挡住视线,暂时回归黑暗却带不来渴望的平静,耳蜗依旧被可怖的喊叫声攻击着,只是这之中夹杂了一声轻松的感叹,似是不屑一顾,又似是惋惜。
“……艾斯……艾斯托……拉……”
“继续下去的话会死的哦。”
或许是发现制止不住赫瑟尔的嘤咛,原本只有一只罩住眼睛的手,随着负重感的增加似乎变成了两只,十指紧密地封住她的视线,本算得上敏锐的听觉接收到更为广泛的音律,被惨烈的嘶喊摧残着,赫瑟尔怀疑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斯……托拉……死……死…………”
“没错,会死的哦。”
“……死……”
戏谑的轻笑徘徊在耳根后,赫瑟尔清清楚楚地听到这样一句话。之后的几个字更是深刻地印在她的脑中。
“クフフ……残,想要死么?”
“……”
四周伺机待发的梦魇忽然鸦雀无声,如是看得见,此时所有利爪都骤然停顿了动作,那场景煞是惊悚,犹如被掐住咽喉的世界寂静得令人害怕。
“……”
“回答?”
“………………不。”
按压的手指松了松,说话的男孩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空气也缓和下来似的。赫瑟尔感觉后脖有丝丝柔软的触感,那是一种陌生的瘙痒。
“乖孩子。”
名为身体的容器立刻被疲惫灌满,她支持不住就要跪倒,混杂着脏器的血水正欲接触那无力的膝盖,身后人的手臂从赫瑟尔的腋下穿过支撑起她的身体,她的脑袋软软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低低的呢喃像海之女妖的歌声,夺取她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む…………骸……”
“……什么?”
“帮…………我……”
——クフフ……既然你这样说了,就帮你一回。
“骸”笑了笑,顺着赫瑟尔倾斜的身体一起坐在血水中,然后抱住她的肩膀。
——残,你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名字。
——很适合你,可是你不是残骸,你只是‘残’。
浑身伴随撕裂般的痛楚,胸口被打中气门似的一阵阵痛,才恢复意识就咳出一口血,口腔里充斥涩涩的味道。紧闭的眼睁开条缝隙,苍白的顶灯下一个硕大的黑影挡住了光线的直射。
“……む……く……ろ?”
“赫尔?赫尔!”
原来不是他……赫瑟尔有点失望。
这是哪……?
心脏快要撑破胸膛,血管鼓动的声音异常清晰,她觉得浑身滚烫,虚弱地并拢了下手指,指缝间没了湿润粘腻,反而有一层干燥的纱布塞满指缝,没有躺在无情的金属板上,而是躺在柔软的床铺里,身上盖着轻柔的毛巾被。恐惧的气息荡然无存。
不应该在这才对……
“赫尔?”
瞳孔对不准焦距,但她能听出这是首领——只有他才会用和老爷爷同样的昵称称呼她。嗓子像退了层皮,连张嘴都会伴着龟裂程度的痛楚,她还是开了口:
“BOSS……”
“太好了……”低矮的床被重物压得下陷,迪诺背靠床头,“没事吧?还很痛吗?”额头被轻轻擦拭,赫瑟尔微微摇了摇头。清凉透过对方略带粗糙的手心传入她的额头,炙热暂时得到缓和,她也清醒了一些。
“你终于醒了。”里包恩不知何时出现在迪诺的肩上,“做得好,坚持下来了,大家都很担心呐。”
迪诺的手臂轻柔地包住隆起的毛巾被,很奇妙,感觉伤口不再那么灼痛。
“没事的……很快就会退烧,医生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再睡一会儿吧。”
赫瑟尔呆滞地看着迪诺,才刚醒来怎么可能这么快睡着。
迪诺犹豫片刻,小声哼着不押韵的怪腔怪调,似乎是想要冒充每个母亲都会吟唱的摇篮曲。经他的口,方才经历的恶梦顿时没了真实感。
“BOSS……”赫瑟尔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需要什么?是不是想喝水?还是饿了?”
您在干什么,很难听,不要唱了……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个,他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
“很担心呐,迪诺这家伙。”里包恩看透她的内心似的说道,“你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这个废柴一直在手术室外原地转悠,手术灯暗了第一个跳到门中央挡住医生的路,差点没让手术床通过。”
“呃……啊哈哈,只是很担心嘛,家人受伤什么的……好在赫尔没事。”迪诺抽动嘴角,“等恢复好了,我可是会好好训斥你的,做好觉悟。”他摸摸赫瑟尔的头。
“……”
赫瑟尔忍着痛,朝着迪诺坐着的方向侧过身,微蜷缩起身体,摇头。鼻头有些阻塞,太阳穴的附近胀得晕乎乎的,她刻意小心缓慢地呼吸,生怕吸鼻子的杂音引来进一步的关心。
更胜恐怖片的血腥场景不亚于见到那几个女孩被奇怪的机器肆虐,她明明记得“骸”出现了,还说要帮助她,然后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就一身伤地回到了加百罗涅。
那个地方?那些女孩怎么样了?
“……”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重复念着“骸”的发音,她有很多想要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