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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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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锦半夜醒来,发现何微居然还睡在床边的榻上,惊得半响没回过神来。
她也不知怎么就睡了,没想到何微也待在房里没再出去,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
何微转了个眠,穆锦被吓住,屏息凝视,背脊沿着墙壁溜了出去。
关上了房门,穆锦大大地呼了口气。
别墅很冷清,也很黑。穆锦不敢乱走动,可更不敢和里面的人待在一块儿,一面脑袋忍不住地下倒,睡意浓厚。
过堂风一阵刮,穆锦觉得手背上汗毛竖起,突然回想起何微贴在自己手背的动作。她记起了穆里光几声小心翼翼的叮嘱,又仔细地回想自己之前与何微说过的话,她这么说,应该没有问题吧。穆锦只觉博弈心惊,连说话都要斟酌万分,拿捏把握,实在不是什么有利身心的事情,可偏偏有人甘之如饴,当作炫技,真真叫她费解。穆锦躺在沙发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出那张名片,没有光,她看不清上面的字,穆锦想,她得去爸爸那里一趟,可是,怎么避过何微呢?
穆锦又叹息一声,在张张的“劝说”之下,她总算找到一个给自己接受何微的理由,可齐桦明里暗里的提醒,还有爸爸十分紧张的暗示,这都不得不唤起了一遭招蛇咬的旧痛,穆锦胆怯又警醒地刹车叫停。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股由何微造成的高压往往能叫她大脑当机,无法思维,可即使她睡着了,穆锦也不能轻松,这样的情况,要在她面前说个谎也是难如登天。
黎明时分。
穆锦不觉在沙发上睡了半夜。趁着何微还没起来,穆锦这才轻手轻脚地回房里躺下,背过身。
何微大概是累了,也睡得很熟,不觉穆锦的响动,待她醒来时,发觉自己身上加了一层毯子,朝床上侧卧的穆锦看去,起了身,轻轻地推了房门出去。
穆锦听到门锁上的声音,又等到脚步声远了,这才翻过身子,四肢展开,呻吟一声,昨晚提心吊胆,根本没睡好。其实正好赖床一会儿,待到何微出去办公,穆锦也能去找一趟穆里光,这是在这边的倒数几天了,她一定要把握机会。
思及此,穆锦又闭眼,睡回笼觉。
何微见一贯早起的穆锦还没起床,也干脆让她多睡会,回了自己房里。
齐嘉这两天也少来骚扰,这是令何微比较愉悦的一件事,虽然她也清楚齐嘉现在的窘境,不过,这于何微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儿,值不得太高兴。
何微翻阅着手里的东西,一面想着昨晚和穆锦说的几句话,犹有余味。穆锦倒是没有直接告诉她穆里光的那些情况,反倒是自己揽了事儿,听上去挺实诚,可何微不用怎么分辨,也听出了其中的蹊跷,她在隐瞒关于穆里光抛家弃女的不名誉的丑事。
何微摇了摇头,穆锦不能说不孝顺,可只怕也是愚孝,可又能怎么办呢?何微无奈地合上书,既然摊上这么个人,这么点小小的毛病,就得过且过吧,也算作她的可爱之处,未尝不可。
何微又处理了一点公务,等到外快送来,才发觉已经九点半,得出门一趟,见房里的人还没有声响,留下了一张纸条。
穆锦补个觉,没想到真补了挺晚,乍一看时针堂而皇之地指着十,心下惭怍。
匆匆洗漱完,下楼走到玄关处,看见了何微留的纸条。
必胜客的外快包装虽然十分精致,可一看就知分量太大,穆锦没什么胃口,又看了纸条上几个叮嘱的字眼,揉作一团,最后还是收进了口袋里。
穆里光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又知晓她现在“方便”,派了司机把她接到了自己的私宅处。
穆锦反倒没了那天的激动,看着有一座陌生的豪宅,坐都不敢坐。
穆里光这下是铜墙铁壁的心也要发酸发软了,想他那个自小是天之骄子的儿子,精英教育,贵族培养,什么不是精挑细选着好生供养的,和穆锦比起来,完全是不同的命。
穆里光现在是大老板,最不缺的就是钱,甚至齐氏还看着他的投资,可穆里光回过头想想,自己风光以前的那些辛酸事,想到的都是妻女父母的一幕一幕,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叫他百感交集,心中怅惘。好生招待了穆锦,又细细地问了她这些年来的情况,穆里光心中更是发了把酸,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穆锦当然没把和齐桦还有何微的那些事儿说上,可除了这些倒霉事儿,她过得也远说不上平顺。穆里光却没听到穆锦再叫他爸爸,有些失望,却不好说出来。
穆锦自从昨日的失态,早就明了穆里光的尴尬处,她是知情识趣的,再也不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穆里光出于种种考虑,终不能光明正大地认回这个女儿,可他心里却已经下了决定,要让女儿过上体面日子,而这个,比起承认父女关系就要简单得多了。
穆锦一听穆里光要介绍她直接进事务所,想也没想就回绝。穆里光一提起她的会计职业,又想起了何微的事情,问起她和何微这些人的关系来。
穆锦道,何微是她的上司,平时偶尔关照她,但没有太多的私人交情。穆里光却纳闷了,何微对待自己女儿,怎么也不想是个上司该有的表现,可这话是不能这么和穆锦说的,他旁敲侧击道,何微有没有打算拿她做后备军。穆锦不懂什么叫后备军,穆里光看她这样子,也知道何微那天大概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心中松口气,不过还是十分委婉又慎重地告诉穆锦,不能让何微拿住自己的把柄。
穆里光又问她,有没有继续读书的打算。穆锦摇头,她现在正是历练的时候,不愿再回学校,而且她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这点穆里光却是不同意,他的儿女没有不是读书料子的,又想到从耶鲁毕业的穆帆,心里一阵自豪,反看向穆锦,想给她重新塑造一次的愿望就越发强烈。穆锦不知道穆里光的想法,只是一味回绝。穆里光本来就是亏欠的那一方,也不好强硬地要求,只好另寻办法劝服她。
穆锦告诉他自己还有几天时间就要回老家继续实习,穆里光吃了一惊,虽说没有公开相认的可能,可父女毕竟十多年才见面,原以为穆锦是专程来找自己,却不知道她是顺便来访,心中不免感伤,却不能名正言顺地挽留。穆里光也已经是将近五十的中年人了,穆帆也不能常在左右,加之老婆年轻漂亮,在交际圈十分活跃,心里是希望有个女儿陪着。
穆锦从穆里光那里回来,赶回别墅,何微已经回来,坐在一楼的客厅。
“我们回去吧,穆锦。”
穆锦鞋子还没来得及换,听到她莫名其妙的话,鞋也不换了,“好啊,走吧。”
何微笑了,朝她招招手。
穆锦向后退了一步,“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如果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穆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哦,那随你。”
何微道,“我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了,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我差点以为你人间蒸发了,这里太危险,就像个磁石,你只是一个小小铁屑,很容易被吸引过去。我们回去吧,穆锦。”
穆锦看着何微把手里的机票折成纸船,一字一句道,“何微,为什么是我们?”
何微把掌心的纸船递给她,“为什么不是我们?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你的身价今非昔比,有了个富爸爸?打算快活地飞走?”
穆锦蹙眉,随即舒展,眼睛也笑得眯起,推过了何微的手,“自从遇见你,我再不能快活地飞,什么富爸爸?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你总在自导自演,我不知道你怎么玩才高兴,可不要用你的劳什子逻辑来胡乱谴责我,放心,这里没什么值得我留恋,我还要早点回去,我的实习工作指不定得泡汤,何司长,还有什么指示?”
何微手里的纸船被拆开,她灵活的手指飞快地将纸船变成一把小斧头。
“昨晚,你睡在这里,我体验了一下午,果然不好受,难怪你今天火气这么大,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擅闯你的闺房了,行了么?我保证,穆锦。”
穆锦摸不透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就好像现在,何微的脸色不好看,却无妨她说着调情似的话。
穆锦不能避免她的干扰,“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不想吵到你,我浅眠。”
何微道,“穆锦,说谎一点也不可爱。你昨晚的话,好像没有说完,一直都不打算续尾吗,可我还在等着。”
穆锦成功地被她绕走,有些紧张道,“什么?我说了什么?”
何微轻笑一声,“你说——你说你想好好过日子,和——”
穆锦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打断,“这个当然,是我的爷爷奶奶了。”
何微专注地看着她,“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穆锦,我说过,说谎一点都不可爱,欲盖弥彰也是。”
穆锦低下头,何微缓缓道,“只差一点点,我就听见了,穆锦,能说完吗?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穆锦叹息一声,“何微,我还记得,那天你告诉我猫的故事,这是个惊悚故事,你为什么要讲给我听?是在告诫我,不要学那些愚蠢的猫,受不住引诱?这是你给的忠告。”
何微看着她,嘴角拉直,沉默了一会儿。
“原来,你一直都在怀疑。穆锦,告诉你那只猫的蠢事,只是在坦诚我就是这样看待人事,没什么大道理,没什么礼义廉耻,物尽其用,不择手段并不是那么不可原谅。我也曾真诚地向你忏悔,求你原谅。你答应了,可原谅不是个轻浮空泛的词语,它也是一种责任,我只知道,你承担的责任,是救赎我。你不是猫,你怎么会是呢?不过,你倒是变成那条鱼了,可怎么办呢,我却不知道如何下口,你比刺猬厉害,肉里带刺的。”
穆锦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救赎你?那,谁来救我?何微,如果你只是我的朋友该多好,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只是朋友。”
何微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单纯的朋友,我也不打算和你做什么朋友,穆锦,我一点都不在意。”
穆锦心里有痛感,“那么于涵川呢?他是你的下属,合作伙伴?不是朋友吗?”
何微道,“有时,是下属,有时,是合作伙伴,有时,才是朋友。”
穆锦问,“那,我呢?”
何微深深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也许,你可以告诉我。”
穆锦别开脸,“是不是,有时是诱饵,有时是猎奇对象,有时,不,连朋友都算不上。”
何微笑了,“绕来绕去,你不敢说完那句话。”
穆锦轻轻呢喃,“我不敢吗?”
何微浅笑,“你敢吗?”
穆锦忽然发觉她笑意中的单薄,“那么,给我个理由?”
何微坐回了沙发,“罗织罪名是我的专长,说人好话却不是我的强项。穆锦,如果你想听点恭维的话,我还要准备一下。”
穆锦懊丧地想,她始终落在下风。
“我不要你说这些。你别想麻痹我。”
何微的手指按住她抿着的嘴角,随即松开,也躺在了沙发上。
偌大的房子里寂静了。
“穆锦,带你来见你爸爸——的确有我的考虑,我希望你能为我的计划增加筹码,而事实是,穆里光知道这份合约涉及你的前途,他会做出让步。其次,齐桦和你同父异母的弟弟穆帆也有他们的打算,齐桦如果从没和你说过,那我告诉你,穆家在投资齐氏的一个大项目,涉及到国有重工,资金量大,穆里光支持,但穆帆态度暧昧,他对穆里光的影响又是极大的。齐桦打算架空穆里光,用这个牵制穆帆,齐嘉没有来找你,也是这个原因,至于齐桦,他恐怕早就知道你和穆里光的关系,打算用这个机会,把穆家的一部分股份转移给你。而至于我,从中谋取些便(bian)宜而已,你还想知道什么?”
穆锦慢慢地理清头绪,过了片刻,问道,
“齐桦,不是要出国了吗?”
何微摇头,“出国只是掩人耳目,让穆里光放心而已。他也不一定要亲自出面,你忘了,还有齐嘉。”
“那你告诉我,不担心我告诉我爸爸吗?”
何微微笑,“虽然我本应该趁机告诉你,看,我对你毫不隐瞒,可事实是,穆里光已经是瓮中之鳖。”
穆锦也笑了一声,“我下午一直在和爸爸叙旧,叙旧,这个词——唉。”
何微了然,“你不必太担心,穆帆迟早也是要接手的,穆里光恐怕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我知道你去找他。”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概括了许多游移不定,省略了很多焦虑担忧。
“何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何微淡淡地道,“知道也只会徒增烦恼,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比烦恼还要糟糕,你是否知道?”
“是吗?”何微看着她,穆锦轻轻点头,“下大雨的时候,同学的家人来接她,大雨衣把她裹住,她什么也看不到,一路就回到了家,可我不同,我看得清清楚楚,雷要劈人,我也不怕,我看得清清楚楚。可一旦,你把雨衣蒙上我的眼,我看不到了,我宁愿在原地,一步也不动,也不理会你伸过来的手。”
“你想知道的,我能告诉你的,我不会隐瞒,你的知情权,也是我的申诉权。”何微道,“那么,愿意把手给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