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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廷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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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头可是软绸的衣裳,切记不能叠摞着收,留了印子小姐可就不会穿了。还有这一箱子,是妈妈刚打发找出来的冬衣,你仔细收放好,莫不要骤的冷了冻着小姐!”小丫鬟扭了扭身子,又添了句,“谨记着要先笼香啊!”
晴玥瞥了眼地下、手里的东西,只挤出个干笑点点头,随即砰的关上门。
“什么意思嘛!”
那小丫头在门外大声嚷着,晴玥只充耳不闻,埋头收拾起东西。
“小些声,大小姐到底看重她,你若得罪了她往后不见得有好受。”同来的另一个丫鬟倒是和善些,只低声劝着先前那个跋扈的丫头。
“怕什么怕?你才是弄不清形势!”跋扈的丫头不肯示弱,还扬了扬声调,“什么看重不看重,这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不过是小姐心善,赏她些脸面罢了!如今若是真是看中,为何伺候着小姐进宫采选的还是春棋姐姐呢?!”
“好啦,好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走吧……”
只闻屋外,那跋扈的丫鬟似被心有不甘的拖走,晴玥不禁叹了口气。原先倒是小看这些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了,她们虽未经历多少世故,可却也是眼尖心明,宅子里的这点儿事儿看得比谁都通透!这不,选妃的旨意刚落地,各样的杂事就堆到了自家门口。说破天也是个奴婢,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谁都懂。
正想着,身后又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又怎么了?”晴玥不耐烦的撂下手里衣裳,一天几回的闹也着实心烦。
“晴姐姐,太太有命,叫各屋里不当值的丫头都去内宅前庭,小姐屋里的不管当不当值都要去!我是来告诉姐姐一声的。”
太太?晴玥心一惊,慌忙起身开门,就见外头站着往时还算相融的小丫鬟,“太太喊我们去前庭?为什么?”
“不知道。”小丫鬟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听外头传的话,看姐姐独自在屋里,就来告诉一声,免得耽误了。”
“是吗?”晴玥一笑,“那有劳你了,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小丫鬟笑应一声,便转身走了。晴玥瞧着她的背影,不禁困惑起来。太太除了聚宴是极少出来的,今日是为了何故?竟集了大家去前庭去?
***
还未走到地方,晴玥已瞧见前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人,不仅有各房的丫鬟,连外宅的小厮,厨房的妈子都混在其中。看起来似也不需按着什么规矩站,晴玥只拢着裙子往里头挤了挤。
费力的探出脑袋,晴玥抬眼就瞧见个面色青白、不苟言笑的妇人端坐在上头,虽也是五官标致,但一看就是知道是忧思过度、顽疾缠身。尤其是那一身鸦青的衣裙,是合着规矩裁制得不带丁点新意,越发衬得她整个人深沉苛板。
这就是大太太?果然看着就不是亲厚的主。晴玥不禁暗叹,却又见那妇人身边立着的几个人都挺眼熟。右手边的是太太的贴身丫鬟夏琴,左边的居然是二姨太太,她正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手里绞着帕子。
倒是这个习惯改不了,晴玥偷笑,二姨太太一心急就喜欢绞帕子。可是,眼下到底有什么事让她这般着急?正想着,忽觉周围的丫鬟小厮们都攒动起来,晴玥险些被撞出去。急忙稳住脚下,就见两个体型彪悍的家仆架着个瘦小的人儿走到了当中,而后麻利的将其绑在了当中的长凳上。
那人光着双脚,头发披散瞧不见容貌,身上只穿着单衣,却已是污渍斑斑、破烂不堪,撕口处尽是半干的血迹。晴玥怔住,这是抓到贼了吗?
夏琴受意上前,清了清嗓子,大家立刻都安静了下来,晴玥见势也竖起了耳朵,眼睛却如何也离不开那满身血渍的人。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眼熟。
“太太说,这本是魏国公府的家丑,照理不该外扬!但是——”夏琴顿了顿,神色凝重,“有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从老公爷受封之日到今,公府就秉承以严治家的规矩。如今的事倘若轻易饶了,往后的规矩就再也立不起来!”
一语如雷贯耳,晴玥紧锁起眉头,心中不禁忐忑起来。
“你还是不肯说吗?”夏琴降低了音调,低头望着凳子上的人,眼中略有不忍,“如今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总也是在人前撕破了脸,你又何苦再执着。”
晴玥站得近,一席话听得格外真切。目光顺势落到那半死的人身上,莫名的期望他会照着夏琴的话做,可是,那人的头只微微一动,缓缓摇了两下。
“那就莫怪我了……”夏琴长叹一口气,退后半步厉声道,“二房奴婢芸香,私与府外男子暗中苟合,事露后死不悔改,现令责三十杖,发孟定庄!”
芸香?!暗中苟合?!彷如惊天巨雷迎头劈下,晴玥瞠目惊瞪眼前血迹斑斑的身子,两条腿已经颤不成形。还未及反应,就见几个面目凶煞的武仆持杖上前,逼着周遭众人退后。
被木杖霍然撞到,晴玥只往后趄了几步就跌坐在地,惊恐的看着那杯口粗的木棍高高扬起,心头猛的一抽,洞张着嘴竟喊不出一声,只凭泪水模糊了眼眶。
忽听耳畔一声撕心惨叫,伴着木杖落实的闷响,晴玥才霎时回过神来。她赤红着双眼,嘴里只念着芸香的名字疯爬往前,突觉肩头一紧,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拖拽回来。她疯狂的挣扎着,嘶喊芸香的名字,可声音还未传出,就被身后的人死死捂住了嘴。
“姨太太就在跟前!她都没有办法,你又能如何?”
身子被对方镇着,晴玥是动弹不得。只能空任背后的每一声闷响如巨锤般砸向胸口,随着芸香的痛嘶越来越微弱,晴玥的头亦越垂越深。脑海里满满尽是芸香的笑骂嗔怪,又上来轻掐自己的脸。她不停的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却已是泪流满面……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身后的落棍声终于停下。片刻,夏琴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是藏不住的颤抖,“为正家风,此仅小惩大诫!日后府内再若出此苟且之事,无论男女幼壮,一律杖责六十,赶出公府。家生下人,全家外逐!”
“另则!”夏琴顿了顿,“大小姐选妃在即,此乃光耀门楣的大事!太太在此先给众下大小姐屋里的丫鬟仆妇提个醒,你们最好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稍有行差踏错,翻倍重责!”
晴玥猛得回过头,惊诧的望着夏琴的方向。还没探究出所以,身边的人已将自己拉起快步向外走去。回望着渐散的众人,晴玥死盯着那已分不清是人还是尸的软绵绵的身子,被人抬了下去。
猛的转过一个弯,就绕道一处僻静的墙角,晴玥霎时如被抽空般瘫坐下去,目光呆滞。
“你别担心,胡总管已经私下打点过了,她绝不会死。”
晴玥双眼骤亮,死抓住眼前的人,“你保证她不会死?”
“我……”禄儿叹了口气,“我只能保证,她不会被打死,但她自己若是……”又是一声长叹,禄儿扭过头没有再说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害她?!芸香怎么会跟人外面的男人有私情?”晴玥猛摇着禄儿,眼泪又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夏琴要她交代什么?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孟定庄是哪里?哪里……”
“你别问了。”禄儿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断不会无中生有的。”
“难道是真的?!”晴玥怔住,却是难以置信。
“事以至此,你也不需多想了。孟定庄是府里在西南的一处庄子,养着当年跟着老公爷上过战场,如今孤苦无依的老人,亦有些府里老来无靠的下人,也是送到那里去。”禄儿苦笑了笑,宽慰晴玥,“虽清苦些,倒也清净。”
晴玥抬起头望着禄儿,两眼空茫。
“芸香是被突然扣去的,姨太太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原委。她们晌午去瞧过芸香一回,她却已是下了狠心的。宁儿怕你受不了惹出事,特地叫我来看着你,这不,真亏得她嘱咐了我。”禄儿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宁儿临走前,芸香托付要交给你的,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若非十全把握,切莫掉以轻心。”禄儿说着将东西搁到晴玥手里。
手里轻飘飘的,晴玥不解的低下头,脑袋就轰得炸开,眼泪随即夺眶而出。手中竟赫然躺着一条褪了色的五色彩绳,她自己都不知何时失落的,没想竟落在芸香手里。
难道芸香一直都知道?所以她当时借着拿帕子,悄悄一句“若非十全把握,切莫掉以轻心”指的并不是朱高煦?她一直知道另外有一个人,只是从未点破。如今她遭难了,却还不忘再嘱咐自己一回。
原来那个时候,除了孙公子,芸香也是懂自己的!
晴玥死死拽着手里的彩绳,用力压在胸口,彷佛这绳子的那一头连着世间最相信自己的两个人,只是如今,他们又都在哪里?
看着晴玥这般,禄儿不禁急道,“你快别这样了!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这里头的虽暂时保住了。可外面还有一个,还不知活不活得了呢!”
如梦初醒,晴玥猛抬起头,双目通红的死盯着禄儿,“外头?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我……”禄儿语塞。
“说!”晴玥厉声。
禄儿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也认得,当初我还去他家接过你。”
“难道是……,冯仲?!”
眼前的人默认的点了点头,晴玥浑身已冰凉到指尖,她忽然间就明白夏琴叫芸香说什么,而却是芸香宁死也不肯说。不知怎得,给冯老太太看病的古怪老头的荒唐话,忽然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若是能就此停下脚步,不仅可以平安了此一生还能救下几条无辜性命啊!”
晴玥的心已凉的透心彻骨。
“还有一句话,是胡总管让我带给你的。”禄儿有些踟蹰,四下张望了一番,才附耳低声道,“他叫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