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安岑锦

31、三十一：交易

　　恍恍惚惚的走在回内宅的路上，孙公子的话还如犹在耳，她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你若只想逃开，我即刻就能替你安排，但你将彻底远离魏国公府的一切，包括我在内。可若你想堂堂正正的走出去，想留住魏国公府的一切，也包括我在内，你就要替自己安排。”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可偏偏自己听得又这般明白。晴玥不知道是喜是悲，悲得是他并非不在乎身份地位的，喜得是他却很坦白。虽然有些直接，可她却能够接受，因为在现代，男女双方无论是谁都会为未来付出努力。

　　晴玥自嘲得一笑，自己连他的名字家门都不清楚，可居然已因这番话有了些莫名的冲动。很奇怪，自己就这么的相信他，甚至还能体谅他身后的无奈。晴玥想，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堂堂正正跟着他走出这里……

　　想着想着，人都有些痴了，转眼已走到了二房的院门口，晴玥正要迈步进去，忽见一个人黑着脸大步冲了出来。看清来人是谁，她立刻福身行礼，可还未开口就被对方的胳臂肘撞倒在地。晴玥吃痛的揉着肩膀，只望徐辉祖背影渐去，一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茬还没明白过来，忽就听得一声哭喊伴着碗碟跌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晴玥暗叫一声“坏了”便慌慌张张的爬起来冲进了屋里。

　　还没进屋，一只茶杯就精准的砸碎在晴玥脚下，她吓得一缩，抬头就见二姨太太已又举起个碟子，芸香和宁儿在一边是哭着喊着的拦。

　　“出什么事儿了？！”

　　二姨太太愣住，看了晴玥一眼，顿时犹如被人抽去全身气力一般瘫坐下去，眼泪霎时间就夺眶而出。

　　见这番情境，晴玥也就猜出几分缘由，想着叹了口气，只绕过满地狼藉走到姨太太跟前。

　　“宁儿，你去打盆水来。”晴玥说着从芸香手里接过姨太太的帕子，“砸坏了东西都是小，只是大暑天的，姨太太何苦自个难为自个呢？”

　　二姨太太听罢眼中尽是薄凉，“还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事到如今，我这一生也都是如此了。”

　　“姨太太说哪里话，夫妻拌嘴是家家常有的事儿，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晴玥微微一笑，“当初更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又何况眼下呢？”说着宁儿已打了水进来，晴玥只撩起袖子将帕子打湿。

　　“我同老爷开口要鹏儿了。”

　　晴玥一惊，手中拧干的帕子又掉落回盆中。

　　二姨太太冷笑一声，“我见老爷今日兴致好，就开口试探了两句。未曾料想老爷竟斩钉截铁的叫我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一时心切，将鹏儿在正房里的待遇说给老爷听，问老爷为何连亲生儿子都不闻不问。我没想到，老爷听完后不仅没有怜悯我们母子，居然还更……”

　　二姨太太已呜咽得说不下去，晴玥低着头将盆中的帕子又捞了出来，她想责备这个女人愚蠢，却又无力开口。其实不用她去诉苦，徐辉祖也一定知道鹏儿的处境，他沉默的接受，只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对他而言，那也是痛苦也是无奈，或许他早已自责过无数遍，但却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去平衡。二姨太太可以去求，但她不该去轻易撕开一个男人心底的伤疤。

　　想着轻叹了口气，晴玥只再将帕子拧干。

　　“我的儿子不可能再回来了，是吗？”二姨太太两眼空茫的望着晴玥，这段时间她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孩身上。而今天自己却把一切都搞砸了，她也知道终已是穷途末路，可是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

　　那一刻，晴玥的心像一锅快熬干的糖浆般胶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母亲，想到那间死沉的屋子□□儿的小脸，耳边似还萦绕着孙公子的字字句句。她的脑袋被填得满满的，但是思维却异常的清晰。忽然间，她就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两个时辰之前都不会做的决定。她只拿起帕子轻轻拭净二姨太太脸上的每一处泪痕，而后对她淡淡一笑，“奴婢答应过您，一定会带三少爷回来。”

　　*

　　睁着眼望着黑暗中的承尘，脑袋里一片空白，旁边床上的宁儿已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晴玥一直在等着，等着她向自己开口。

　　“哗啦”一声，宁儿终于忍受不了腾坐而起。

　　晴玥只往床里面挪了挪，“过来一起睡吧。”

　　宁儿迟疑了一会，却仍旧爬上晴玥的床躺了下来。黑暗中，晴玥听着身边的人有些浮躁的鼻息声，不禁失声一笑：“憋了这么多日子，怨我怨惨了吧？”

　　“我……”宁儿只觉一口气到了胸口，却顿时又泄了下去。

　　晴玥拉起宁儿的手，轻轻摩挲着：“年轻还是好的，才这几个月手上就比从前光滑多了。若再好生保养两年，还有谁能瞧出来原是偏宅里洗涮丫头的出生。芸香很好，你以后要多跟着她学，再聪明的人若不稳着踏实总也是不行的。二姨太太如今虽落魄，但老爷没有嫡子，三个少爷长大了还不知哪个最争气。”

　　听着晴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宁儿忍不住眼眶一热，咬了咬嘴唇嗔道：“凭白无故的说这些子做什么？你是要嫁人了还是要死了？”

　　晴玥听了在宁儿手上轻拧一下，笑骂道：“你一时不消遣我就不痛快！”说着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有时候还真怀念偏宅的日子，每日虽累得直不起腰，却能倒下就黑甜一觉睡到天亮。”

　　“我知道你埋怨我有些事没有告诉你，可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有些事情表面上你觉得很光鲜，实际沾惹上却都是麻烦。这些道理你如今或是不明白，但以后遇得多了自然就会懂了。”

　　宁儿轻哼一声，“可我们是姐妹，就算是麻烦你也应该让我帮你一同担着。”

　　晴玥听了心中一暖，转过身面向着宁儿，“就因为是姐妹，才不愿你凭白趟混水。想我当初呆呆傻傻的给人欺负，也都是你在前面为我挡着不是？你心疼我，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晴玥说着握紧了宁儿的手，“只是如今也应换换了，到底我才是个当姐姐的，也该是时候让我来护着你了。”

　　宁儿鼻头一酸，只拼命忍着眼中的酸胀，“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怎么就敢在姨太太跟前打包票说能带三少爷回来。”

　　“其实，我也并不是十拿九稳，只是不过是记得你从前说过的话而已。”

　　“什么话？”

　　“你说‘如果不抓住机会，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出头？’。”晴玥顿了顿，又道：“其实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想，其他的人也会，甚至是那些明明已身处让人羡慕的身份地位的人。而一个人只要有了强烈的欲望，就总会不惜代价的去达到。”

　　宁儿忽然间就扑进了晴玥的怀里，声音已有些哽咽：“你可断不能胡闹啊！以前是嫌你太憨厚，凭白的让人欺负。如今你却是一日比一日胆大，什么事啊人啊的都敢招揽，居然连王府都让你闹了一遭。之前是算你运气好，可万一哪天惹出了祸要怎么得了啊？”

　　晴玥听罢微微一笑，只轻抚着宁儿的头发，安慰道：“不用害怕，我不仅不会惹祸，还会让我们一家子越过越好……”

　　*
　　还是那整洁雅致的小院，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地面，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草树木。却不见那几只羽毛鲜亮的鸟儿，只听得知了声声的嘶鸣。

　　不知在那扇青纱雕花镂空梨木门前站了多久，只觉得冲头的热浪已让自己头晕目眩。终于，两个丫鬟从屋里将门打开，晴玥嘴角弯处一丝浅笑，迎面就对上那温润如玉的女子娇羞的笑颜。

　　“这些不懂事的丫头，都不喊我，凭白让你顶着这么大的日头等了半天。”那人说着只将晴玥牵进了屋，晴玥这次并没有回避。

　　屋里的丫头收拾好东西后都极有默契退了下去，只留下这两个人，晴玥忽只觉这话、这场景都分外熟悉，想着她朝眼前的人福了福身，道：“大小姐莫要怪她们，是奴婢说不要打搅大小姐午歇的。”

　　“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徐凌玉嘴角挂着笑意，连眼中都渗着喜悦，她亲手为晴玥捧上茶盏，“丫头们自己腌的梅子，镇过的，你喝一杯解解暑气？”

　　晴玥低头接过，将杯子里的梅子差喝得见了底，徐凌玉见状是满意的点着头。

　　“你今日前来有何事？”

　　晴玥笑着放下茶盏，毕恭毕敬的跪拜在徐凌玉脚下。徐凌玉见状有些惊讶，嘴上连说让她快快起身，可手上却并无动作。

　　“奴婢记得，大小姐曾说过，倘若奴婢何事改变心意，随时都可回来，奴婢的任何要求大小姐都会满足。”

　　徐凌玉点点头，“是的，我说过。”

　　“请大小姐恕奴婢斗胆，奴婢想用自己换一个人去二姨太太屋里。”

　　“谁？”

　　“三少爷。”

　　徐凌玉眯着眼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住。晴玥的口气就好像在谈论一件不甚要紧的玩物，只是波澜不惊的望着自己，嘴角还挂着得体的浅笑。

　　屋子里安静的不像话，院中的知了的声声嘶鸣伴随着阵阵热浪翻滚进来，屋内的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好似一场无声的博弈。随着一声长嘶的蝉鸣戛然而止，徐凌玉忽就站了起来，她伸手将眼前的人慢慢扶起，一字一顿道：“其实我早有意送鹏儿回二姨娘屋里呢，毕竟谁的照料都比不得亲娘。难能可贵的是我俩能有这分默契！”

　　徐凌玉的脸上又浮现出那温婉的笑容，晴玥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放了下去，她的背后早已被汗浸得透湿。

　　回以一个无比感恩的表情，晴玥道：“奴婢又怎能同大小姐相提并论？大小姐的仁德慈悲是奴婢望尘莫及的。奴婢在此先替二姨太太谢过大小姐了。”

　　徐凌玉听罢浅浅一笑，“那也就不耽搁了，太太午歇也应起来了，我这就去回禀。你就先回去收拾收拾吧，不过也并不需收拾什么，你用得着的我自会替你备下。”

　　“谢谢大小姐，奴婢遵命。”

　　“不过，有一遭得先改了。”

　　“小姐请讲。”

　　“你在我面前不许自称奴婢，无论在哪儿。”

　　晴玥一愣，望着永远一副亲善模样的大小姐，一时间有些猜不透。

　　“如何？”

　　“晴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