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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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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她们已经醒来了。孟依带幻乔去看一大片的麦田。她们坐在麦田旁的山坡上。那里很静,能听见微风擦过耳际的声音,能清晰地算自己的心跳。雾气笼罩在麦田之上,是无法驱走的迷茫,只能融入。
一个深呼吸,吸入没有杂质的空气。一切都如此简单,却使人满足。幻乔知道在这里生活是无忧无虑的。无欲无求,这样就可以过一辈子。但对她而言这不可能。她尚有牵挂,尚有欲望。那是她在余生要面对的。很多东西一旦曾经拥有,就很难终止眷恋。
她曾听过参与二次大战的一名日军的忏悔。他在当军前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踏死的人,他第一次不得已杀人以后,他竟然无法停止并习以为常。他不但目睹南京大屠杀,甚至有参与。
一旦改变,就只能一直向前走。我们就像被迫参与赛跑比赛,被推着向前跑,心里知道起点离我们愈来愈远,但我们却只能跑向终点。
我们不是水,不是液体。不能随着容器的转变而变换形状。我们是冰。起初,我们可以转变成不同的形状。没有限制。当形状固定后,就塞不进较狭窄的容器。我们只能委曲自己,缓慢地,沉默地,去迎合新的事新的人。但我们没察觉,原来我们经不起折腾。我们渐渐失去了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冰融化。虽然从物理学上而言没有消失,但我们已经不是我们。
「小时候,我跟一大堆小孩常常赤着脚在麦田上跑、追逐,即使偶然被看见的阿姨喝骂,我们依然乐此不疲。我们跑累了,也不顾有没有泥泞,便摊在这里。很多时候都能看见日落。看着橙红色的太阳在鲜艳的背景里徐徐地落下,在地平在线消失。然后便跑回家吃晚饭。日复一日,从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单调。」
「孟依,你那时留下的脚印,早已被泥土覆盖了无数次。这个山坡的草已不知长了多少回。那些陪你渡过童年的孩子的脸,你认得多少。但落日时的景色,依然如旧。人面桃花。」
「她们有些,依然在村里,似是这辈子都不打算离开。为何明明我们的童年那么相似,人生却那么不同。或许她们眼里的世界比我小得多,但这对她们的生活毫不重要。世界很大,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我知道得比她们多,但我没有她们那么快乐。」孟依轻描淡写,但为何夹着凄然。
「我们生活中的杂质远比她们多。你能放下吗?留在这里,循这里的生活方式生活,切断过往,把这里视作另一个起点。或许有一天,你也可以像她们般。」但谈何容易。
「不能了。我已经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一整天都这么空闲,就像没有目标地活。如果我没有离开,或许我可以的。但我没有忘记的勇气与能力。」人生不是定时器,不能清空一切回到零。
「我们妄想解脱,却都是懦弱的人。看,雾气已渐散。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人生,聚与散,悲或喜,只是眨眼间的事。」幻乔扯出一丝苦笑。
「但我们,却是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承受了那么多。每一步,都那么铭肌镂骨。每走一步,都像经历了一次蜕变。」
幻乔不语。抬头看苍茫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