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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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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五下午,学校组织看电影。
原先是一个班一个班划分区域分开坐的,泾渭分明,可是电影院黑暗的环境助长了情侣的嚣张气焰,纷纷背着老师偷偷换位子。时不时就能听到一句“何言,跟你换一下位子好吗?”之类的请求。直到沈曜捂住我的眼睛,玩“猜猜我是谁”的幼稚把戏时,才蓦然发现,这座位的混乱度已经从学习班的C区漫延到了艺术班的L区。
直到电影放映了将近一半换座位的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
电影里的雨让失魂落魄地在城市里穿梭的女主角显得格外凄凉。我不明白,明明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为什么在荧幕上却没有人肯去抱抱她?
旁边的沈曜推了推我的手,说:“这个女人有点像你。”
才不像,我心想。
“你们笑的时候都喜欢抿嘴。”
我盯着荧幕,但接下来的剧情里女主角好像再也不想笑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看见她笑了?
电影结束之后沈曜送我去BF,路上时不时碰到吉他社的成员跟他打招呼,看他们的样子,明显是有聚会的。
我望着沈曜:“你不去吗?”
他揉了揉我的刘海,“不去,以后再也不去了。”
“嗯?”
“我退社了。”
“为什么?”明明是那么热切地爱着吉他。
“我有比吉他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真煽情,”我瞥了他一眼,“是什么?”
“呵呵……”他没说什么,“我现在在BF兼职,以后一起吧。”
“嗯。”
突然,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晴朗,好像天空突然放晴。
沈曜在BF兼职做服务生,时常向乐队吉他手潘今讨教指法技巧,以至于在退了社团之后技术不但丝毫未生疏反而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一日千里的还有朵拉弥散的落寂,明明是在笑,却好像让人看见了伤痕,明明是在笑,却好像下一秒便会痛哭失声。
如此一个成熟、冷静、圆滑世故的女子到了这般境地,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唐。
残酷的社会让她过早地成熟,无望的爱情又让她迅速衰老。她强行介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故事,在那个并不为自己制定的剧情中,扮演了一个没有身份名称,没有对白,没有声音,面容模糊的角色。这对谁而言都是难堪的挫折,难以言喻的寂寞。
朵拉不是面容精致的女子,可是她身上却有着普通女人所缺乏的风情,有些颓废,有些高傲,有些冷漠,有些妩媚。
我曾经看到很多失恋的女生跑到朵拉跟前带着羡慕嫉妒的口吻说“我要是有你一半的风情就好了……”
我似乎是听到了朵拉在冷笑,为那些幼稚的羡慕、嫉妒,为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爱恋,为自己历经的苦难与艰辛。
这样的女人陷入了那样一场没有回应的爱情,恍恍惚惚,就是那么多年。
也拿朵拉与何妍做过比较。
那个酗酒的女人,妖娆的女人,收集耳环成癖的女人,那个在我五岁就死去却给我带来深远影响的女人。
我不知道人类的记忆到底可以有多早能有多深刻,但我知道我永远记得她曾无数次地在夜里亲吻我的脸庞,有时低吟,有时尖叫,呓语着“何言何言何言……秘密又何须言说……”时的表情很悲伤,低低啜泣却没有眼泪,也记得她在我面前上演的最后一场疯狂的单人tango。
她很少和我说话,但我知道她爱我,因为她爱唐。
她和朵拉都是美女,时代的苦难往往伴随着美女,而美女的苦难大都来自于男人。
为了唐,她送了一命,她葬了一生。
事实证明,总把“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句话挂在嘴边安慰到BF买醉的失意人群的朵拉在失意时,喝得更疯狂。
现在,我就坐在一家叫“high吧”的酒吧里看朵拉喝酒。
“high吧”的重金属狂野得像要把这个空间与世界分离。空气中弥散着热情与轻浮,狂躁的音乐与昏暗的灯光轻易就让人放下了伪装。
邪恶,就不必一本正经;懦弱,就无需故作坚强。
朵拉一杯一杯地灌着酒。我看着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地叫着唐的名字,却没有声音,眉头紧皱,歇斯底里。怕是只有在这样一个喧嚣的空间里,她才会听不见自己一声一声叫着“唐”里的悲恸吧。
我发信息给沈曜时,朵拉已经开始意识模糊地呓语,当沈曜赶来时,她已经开始入梦。
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外套里面还是件睡衣,面目有些阴沉,眼睛里有细细的血丝,我看了下时间——3:47。
回去的路上朵拉趴在沈曜背上很不老实,眉头紧皱,双手无意识地乱舞,嘀嘀咕咕地把醉话说成了另一种语言,眼角有泪水的影子,原来一醉也解不了千愁,至少解不了朵拉的愁。
当我们安顿好朵拉,从朵拉家离开时候,沈曜抓住了我的左手,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一个喝醉酒的年轻女人,一家混乱的酒吧……你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危险吗?!”
“……”
“朵拉和high吧的人认识,”我很笃定地回答,不然不可能没有人来搭讪,“所以不会有危险的。”我看着沈曜的眼睛,里面有着极力扼制的怒火,从没见过他如此生气,我有些心虚地小声解释,“朵拉是不会在不安全的地方喝个烂醉如泥的。”
“何言,你这么晚还没有回家,你爸爸不管吗?”
“朵拉跟唐说了的……”
沈曜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刚才令我心虚的怒火只是我的幻觉,他说,“何言,凌晨三点不但没回家还在那么混乱的酒吧里……我很担心你。”
“……”我低着头,没说话,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会担心我,心里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心酸。
“何言,我喜欢你。”
四点半的星光无人理会,五点半的初阳无人欣赏。
沈曜目光如炬,我落荒而逃。
回家,客厅里亮着一盏浅橘色的小台灯,像是年迈的父亲等待着深夜未归的女儿。
我偷偷打开唐卧室的门,透过门缝看被子底下模糊的轮廓,自从知道唐是我父亲之后我时常这样偷偷看他,当然,也只能这样偷偷看他。
他很少和我说话,尤其是在奶奶去世之后。
我知道唐不爱我,甚至可以说他恨我。他一直认为我是何妍跟另外一个男人的产物,他把对何妍的愧疚和对“另一个男人”的憎恨统统加注在我身上。
我是一根既让他宽慰又让他恶心的扎在胸口的毒刺。他对我的感情很复杂,嫌恶、憎恨、愧疚……什么都有,独独没有爱。
所以我也一直没有与他相认,不仅是为何妍保守一个早已泄露的秘密,更是因为,这十几年的憎恨在唐心中已是根深蒂固,血缘抵不过怀疑。
何妍透过我爱一个男人,唐透过我恨“另一个男人”,他们从未单纯地爱过我。
人心本就难测,至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另外一个人呢?
沈曜,那个在我最初记忆里就一直存在的男孩子,存在得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以至于时常被无意间忽略的男孩子,曾经在我窗台下弹《爱的罗曼史》给我解闷,曾经给何妍弹《安魂曲》到手指流血也不曾停歇,曾经在绿色坟墓倒塌时借了我肩膀,曾经……
当那些曾经被无意间忽视的记忆排山倒海倾泻而出时,才明白,沈曜的陪伴已经是深入骨髓了。
我打开门,沈曜站在门外。
“不要乱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何言,我喜欢你。”
声控灯亮了十秒就熄灭,没看见隐隐显现在光影里盛开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