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汤难

12、开学

　　待寒假过去，冬天已经尽了。又是一春，阳光潋滟，不知名的植物在奶奶的坟山上遍山遍野地生长。晴日里的苍穹是令人心碎的湛蓝。天地无欺，唯有清澈的生机盎然。
　　很快就开学了。
　　后门开着，教室里的的同学们都在热切地讨论着压岁钱得了多少，游戏人物的等级升了几十级，哪一部贺岁大片的明星多、场面宏伟、画面精良、人物对白经典到可以万世流传，去哪里旅游时看到了多么令人神往或者多么让人失望的风景，某某明星又出现了多么劲爆的八卦绯闻……
　　稍微抬一下头就可以看见，高子川坐在我的座位上和刘洁聊天，两个人挨得很近。并且高子川还时不时刮一下刘洁的鼻子，捏一下她的脸蛋，两人相视而笑。走近了才发现他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他们身后。稍微停了两秒，然后转身准备出去，以免打扰到他们。不想却看到了一双调侃意味满到几乎溢出来的含笑的双眼，是袁园。
　　她一把拉过我，坐在刘洁和高子川后排的座位上。脸对着我，眼睛却看着他们，故意很大声地说话，“哎呀呀！开学啦！春天到啦！采花贼偷到桃花啦！”
　　闻言，刘洁有些尴尬地抽出了握在高子川手里的手，脸上绯红一片。高子川有些不悦地转过身瞪着袁园，“小屁孩，别这么大声地说着你的嫉妒！”
　　“你敢说我小屁孩？想死啊？！我都已经绿带了！”说罢，袁园扬起头，一副无限骄傲的样子。
　　高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头，“绿带又怎么样？就你，黑带了也就只能当个小屁孩！”
　　“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袁园双手叉着腰，泼妇骂街的气势油然而生。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
　　……
　　他们又开始吵了。我有些挫败地趴在桌子上。刘洁转过身，摸了摸我的脸，“过个年怎么把你给过瘦了？”
　　“不想说。”我闭上眼睛，又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一幕，只好又把眼睛睁开。
　　“怎么了？”刘洁问。
　　我摇了摇头。只要一闭眼，何妍的绿色坟墓就在脑袋里一次又一次地倒塌，一次比一次缓慢，一次比一次清晰，我像是在看着她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袁园和高子川吵够了，就把头凑过来，看着刘洁，“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洁淡淡地说，“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
　　“过程过程，高子川是怎么跟你表白的？他说了什么话让你感动到献身？他怎么……他怎么……”袁园急切地问着，整个身体几乎都压到刘洁身上。
　　刘洁推开她，“让我想想。”
　　“那你快想！”袁园抓着她的手，“说说说……”
　　“嗯……这个……那个……嗯……就是……”刘洁支支吾吾了好久，就是没说到重点上。
　　我打断了她的“这这那那”，“今天要收寒假作业。”
　　“啊！我没做完！谁谁谁借我抄一下！”搜刮过需要的作业本，袁园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开始抄作业。
　　终于清静了。
　　原来在那个死过人的冬天，在那个流有血泪的冬天。有人死的惨绝人寰，有人幸福安眠，甜蜜如伤。
　　我再一次和袁园成为了同桌。
　　她依旧是曾经那样活泼好动、单纯如水、暴力可爱，但是曾经视为优点的形容词却“呼”地变质了，骄纵无礼、蛮横霸道……我似乎再也没办法以过往的欢喜来面对现在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无言的尴尬日益浓厚起来。彼此很是小心地对话、动作、相处，疲累不堪。
　　似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对她，皱眉多过了展颜，厌弃多个了欢喜。她一直是单纯如斯未曾变更，只是……是我变了吧。又或者都不，只是人之交往，总会有意无意地隐藏部分真实的性格，再随时间日渐暴露，这可以是衣服上细小的尘埃忽略不计，也可以是亘古的鸿沟，一旦被分隔两方，便再无法跨越。
　　她太闹了而我太静了。两种极端性格的人要么成为朋友，惺惺相惜。要么成为敌人，彼此厌弃。
　　只是，和她是先成为了朋友再两看生厌。出于“彼此是朋友，并且相互也没什么冲突，而且还是进高中以来第一个朋友，舍不得分开”的这种想法，一直一直一直隐忍着。
　　其实早就知道不该勉强自己委和他人，但是就是没办法撕破脸。
　　“朋友”这个词语日渐成为一种羁绊。
　　一日，两个男孩子打打闹闹间撞掉了袁园桌上的书，混着书中夹的卷子散了一地。那张考场上令她流泪满面不可遏制的草稿纸像打了聚光灯一样跃入眼帘。
　　一整面的字。起先是漂亮的小楷写着“十八楼的迷乱”，到后面渐渐成了潦草的“迷乱”，上面有些自被晕染开来，模糊了原先的痕迹，想是沾了眼泪。
　　刘洁见我有些出神地看着这纸，便凑了过来，“十八楼的迷乱？这么久了，她还记着？”
　　看到我疑惑的神情，便反问我，“你知道袁园网游人物的名字吗？”
　　我一时语塞，从来未曾注意过这样的小细节，也从来没有深入过她的一切。不单单只是游戏人物的名字，还有她的思维与生活。
　　原来一开始就已经下意识地远离，像是同床异梦的夫妻，即便日日相处，即便身体挨得再近，也只是见面了彼此打个招呼，上课相互借支笔或者橡皮，而从未真正关心或者在乎过。我想如果没有高子川，我和她的生活甚至不会有任何交集。
　　刘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十八楼的彼岸’，她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买道具，请人练级，就是为了养这么一个名字。”
　　我不语，她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她本不是多话的女子，我不太明白她如此揭袁园底牌的含义，想过探寻，但最终还是沉溺了这一段以熟悉名字作为噱头的陌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