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落》芥子君

6、第 6 章

　　吴方发现212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如果是顾七，倒是不会觉得不正常。吴方一直觉得，如果按照鲁迅的说法，把韬略比作一间仓库，顾七的应该是户牖大敞，内中皆空——不，根本就是没有仓库与户牖这些羁绊，顾七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一眼望去，无穷无尽，平淡安稳。
　　看似平淡安稳。

　　不时闪烁一下的楼道灯、墙漆有些斑驳的被贴上许多小广告的墙面和家家紧闭的安装着带栅栏的透视孔的防盗门无一不昭示着这座楼的年头。路惜华登记的地址在离楼梯最远的位置，309。那里只有一扇门，对面是成直角拐入内的阳台。吴方此时正在这扇门前踟蹰。
　　虚掩的门。
　　完全符合顾七的个性。倒不是说同样故弄玄虚，而是——同样棘手。同样叫吴方棘手。
　　随手推开自然是可以的。可这样礼不礼貌先不说，会惹恼顾七才是他担心的——事实上，若在平时，顾七自然是不可能为此不高兴；但在平时，顾七根本不会这么久不理他。吴方无奈地抓着自己一头乱发，最终还是敲了门。
　　“顾七？”
　　没有人应。
　　……不是不在吧。吴方想着，却听到门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又归于寂静。
　　他加大力度敲门，门里再未有声音。
　　逃避并非顾七的风格，尤其是当吴方找上门来而且很有可能持之以恒地找上门来的时候。所以吴方唯一可以想到的是，这里，进贼了。
　　吴方不希望打草惊蛇，再加上并未确定情况，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悲惨场景令吴方大吃一惊。
　　窄小客厅里乱堆着各种衣服饰物，偏生其间的缝隙里露出的地板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出本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规整；正对着阳台的书橱上的书籍倒还是按照特定的顺序以很顺眼的防式塞得十分整齐，吴方看了眼地上大概本该在书桌上的书的残骸，猜测那里的幸存者是因为太过满满当当而不方便推下才得以留存；电视上搁着一碗吃到一半的泡面，房间里满溢着包括泡面在内各种速食食物的奇妙味道。
　　吴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的一幅画。
　　是一张吴方没见过的很素雅的山水画，细看可以看出逸着横斜枝条的松柏间的一抹青色的影子，笔法无比熟悉。右下角有一方印，印刻得并不好，印在画面上效果有些搞笑。
　　画卷乱摊在地上，虽没有沾染到旁边的油污，却也已被拦腰折出了几道印迹。
　　他看着那幅画，慢慢地握紧了拳。

　　“我的生日？”
　　顾七懒洋洋地坐在吴方家的窗台上，两条腿悬在外面晃荡来晃荡去，倚着旁边的墙壁，略略偏头看向身边的吴方。秋日夕阳的余晖斜铺在两个人身上，暖暖的光晕勾勒出一坐一立的轮廓。
　　“嗯……应该是7月28日吧。”
　　“什么叫‘应该是’……诶？7月28日？那不是……电影院那次？”吴方诧异地问。
　　“没错，从那时开始才算吧……大概……”不知道是不是吴方的错觉，他总觉得顾七那时的侧影带着寂寥的意味。好在后者很快恢复了精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吴方：“问这个做什么？”
　　“嗯，我有礼物想送你。”
　　“还不如现在就送呢。”顾七挑起眉打趣。
　　吴方有些语塞，却也不恼，认真地看着顾七：“那你必须收。”
　　“你送我自然收嘛。”顾七妖孽地笑了起来，“不过有来就有回，你要什么礼物呢？”
　　“诶？”吴方还真没想过，不由得愣了，“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顾七好笑地摇了摇头：“找我顾七要东西的机会可不多，居然不会好好把握。”想想，又说：“免得叫人说我欺负你，还是送你张画吧。”说着便撑着左手跳下窗台，进了屋子。
　　吴方微笑着看顾七以一种近乎亲昵的熟稔在他的书房里东翻西找，心里有满满的暖意。
　　顾七不久便把自己要的东西找齐了，吴方一看，是刚工作那会儿自己心血来潮买的一套水彩工具以及一捆水彩纸，因为有些时日了，还卷了边泛了黄。
　　“你不是准备自己画一幅给我吧。”反义疑问句十分奇怪地却表达了肯定的口气，吴方看着顾七调色润笔。
　　顾七执着笔，微微顿了下：“虽然水墨比较合我的口味，水彩却也不是不能用的，你就等着吧。”
　　吴方还在犹豫要不要吐槽，一低头却被顾七震住了。
　　一笔一笔完善的不是画面而是气度，顾七的色彩使用得很淡很素，画出的感觉却恢弘得能纳万象。吴方不懂画，却也知道顾七的水彩完全是湿法，一笔晕染出一片气象——感觉似乎是在用水彩画水墨画一般。
　　最后一笔收官，顾七轻轻呼了口气，抬头却正看进吴方的眼里：“你的礼物。这样你不就有送我回礼的理由了么？”
　　吴方看着面前的人，忽然就隔着横在二人中间的桌案抱住了顾七的肩，在接触到手中的温热并且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一刻又立刻撒了手，眼神都不知往哪儿放。
　　顾七似是完全没反应，依旧妖孽地笑着：“喂，礼物呢，不准赖。”
　　吴方如获大赦地掏出在口袋里被捂得温热的匣子。匣子里装的东西沉甸甸的。打开之后才知道那是一方刻了顾七两个字的印，阳文的。吴方整整刻了一个星期，才终于在一堆废弃品之后刻出一个相对不错的。不是不自豪，只是刚刚见识了顾七的水墨画之后开始觉得，大概对方是看不上自己这方印了。
　　顾七脸上扩大的笑容似乎也印证了吴方悲观的猜想，不过顾七下一个动作拯救了吴方：他找来一方红泥，把印盖在了画上。
　　“果然这样才像要送人的啊。”右手把玩着匣子，顾七笑。

　　顾七的画。他送的印。就那样在地上摊着，乱了。
　　吴方已经可以肯定这间屋子里现在还在的人，绝对不是顾七。
　　绝对不是，他那个顾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