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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折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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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沉,一更风,一更雪,方圆百里无人,唯有突厥西南边界上的千帐灯火照着这足可容纳近二十万兵马的军营,主帅帐内,武将之风的雪龙城挑了挑烛灯。
“看看这个,帝都那边飞马传来的密旨。”雪龙城指了指案上那个已将蜡封割开的圆竹筒,对着对面的高昌世子麹文殷说道。
麹文殷拿起竹筒,从里面抽出了一卷帛书。
“晟岳已经攻下了牙帐,这么快?”看完密旨后,麹文殷惊道。
“不足为奇,他若不是领兵有道,皇兄何必要忌惮他?”雪龙城摆了摆手,“不过,接下来要轮到我们演戏了,世子准备得如何?”
“一切都按殿下吩咐的办了。”
雪龙城点了点头,“要小心,晟岳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等牙帐那边我们的眼线传来讯息,立刻行动!”
“是!”麹文殷应诺。
此去数百里,于都斤山下,一顶雪白的帐篷外有三个人围着一小堆篝火,篝火上烤着一块羊肉,在寒夜里传出阵阵香气,却无人动它一下。
“都不吃吗?”都格将烤好的肉拿了下来,问身旁的两个人。
“吃不下,”木达尔摇了摇头,“我真是笨,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洛瑾姑娘说要回去,我不答应她,结果……”
“结果她就给你喝了一口水,你就昏过去了。”库苏莫接过木达尔的话,这件事他已经听了不下三遍了。
“谁知道她会带着迷药啊,”木达尔声音里有些痛苦,“大王子一定会怪我的。”
又是一阵静默,都格看着暗沉的天空,一声叹息:“不知道牙帐那边怎么样了。”
“怕是凶多吉少,”库苏莫低沉地回应,“这些天一点消息也没有,就算败了,他们若是能逃出来也会来这里的,包括洛瑾姑娘,我们几个都知道大王子在这里安置了帐篷。”
“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些行动了?”木达尔看了看左右两个人,缓声问。
“等我们弄清消息和状况后见机行事。”都格沉声。
可敦帐外,风声聒噪,五更之寒扰了洛瑾浅浅的睡梦,她下意识地翻了一个身,却不小心压到了右手臂。
“啊!”一阵疼痛让洛瑾彻底醒了,她的左手轻轻地捂住了右臂上被箭射伤的地方,而后再无睡意。
不睡就不睡吧,反正睡了,梦里也都是成片成片的血。
洛瑾凝望着帐顶,感觉脑袋很胀而心里很空,太多的事情她已不愿再细想,若是细想,只会是对自己的嘲讽。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亮,洛瑾起身穿好衣袄想走出帐篷,然而刚掀开帐帘就有两个侍卫拦住了她。
“姑娘,您不能出去!”
洛瑾淡漠地看了看那两个侍卫,一句话也没说就放下了帐帘,回到了帐篷内。
你又何必这样看着我?洛瑾心底微叹,十年了,我们真的还认识彼此吗?
只是一个人静坐了一会儿,然后便有脚步声轻轻响起,有人进了帐篷,洛瑾没有回首去看,她知道来的人是谁。
“起得这么早?手臂还疼吗?”晟岳轻声问。
洛瑾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晟岳在洛瑾身侧坐了下来,“瑾儿,过些日子北征军就要班师回朝了,你跟我回中原吧。”
洛瑾看了看晟岳,却转而问道:“忽勒尔可汗已被你们俘虏了吧,突厥汗国从此归烨朝了吗?”
“之后的事情由朝堂商议了再说,可能在这里设州郡,也可能扶持一个傀儡可汗,”晟岳回答,“瑾儿,突厥已经灭亡,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依靠,和我回去吧,毕竟中原才是你的家。”
“我没有家,中原更不是我的家,”洛瑾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晟岳,“我的家人都不在了,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毕竟在牙帐还有很多我熟悉的人,我不想去中原面对那些物是人非,不想连容我的一席之地都找不到。”
闻言,晟岳只一笑,尽是苦涩,“难道,你以为,我带你回中原会对你不闻不问吗?”
洛瑾没有言语,只是默然地坐着,表情平静地近乎淡漠。
“瑾儿,我没想到这些年竟让我们陌生到如此。”
一声叹息带着明显地失落和伤痛,而洛瑾心下猛地一痛,悲苦如化不开的浓雾。
晟岳哥哥,我们彼此错过了最纯白的岁月,太多的事情让我们越走越远,若真已陌路,或许对彼此都好,可为什么你要那么突兀地再次出现,突兀到我们连把自己伪装成原来的那个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这些年的这一切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又如何能不陌生?
良久,洛瑾才低声,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我身上的箭伤好得差不多了,你说等我手臂不疼了就可以看看思诺,带我去好吗?”
某一瞬间,晟岳整个人仿佛都怔住了,而后他避开洛瑾的目光,狠狠地看着前方。
“之后呢?”他问,声音被压抑在喉间,微弱的颤音带着莫名的怒火。
“什么?”
“看完思诺之后你准备做什么?”晟岳猛地看向了洛瑾,“留下来陪着他的尸骨吗?”
洛瑾愣住了,既而无声地侧首,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甚至,她不知道她该选择什么。然而在彼此静默地那一刻洛瑾的手已被晟岳紧紧握住。
“瑾儿,跟我回中原,我就是你的依靠,哪怕所有人都不在了我还在,我不会再离开你,也不会再让你离开!”
洛瑾依然没有说话,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亦握紧了晟岳的手,那种温暖隔了十年才再次拥有,她真的,不想再失去。
忽然,帐外传来嘈杂声。
“张大人,您不能进去,这是那位姑娘的帐篷,元帅还在里面呢!”帐外的侍卫有点儿尴尬地说。
“我就是要找元帅的啊,”张若羲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这些天元帅什么事都安排给他人,可被俘的突厥可汗,他也不能一下都不过问啊!”
“张大人,您还是等等吧,等元帅出去了您在找他,您也别让小的为难啊!”
“好好好!”张若羲的声音含着笑意,“元帅也真是,有平阳长公主这样的绝色做妻子怎么还看上了突厥这边的姑娘,这要是带回去,还不知道公主会说什么呢,他这个做驸马的可就难咯!”
有什么松开了紧握的手,轻轻地,却轻得绝望……
只是晟岳将洛瑾的手握得更紧,“我可以解释!”
但洛瑾已将手抽出,那么用力,而表情却如死水般平静。
帐外,嘈杂声已静,帐内,所有的话语都那么苍白地融进了沉默里,最后洛瑾缓缓开口:“元帅,请您不要再让您的侍卫看着我了,您的兵马已经布满了整个牙帐,我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晟岳看着洛瑾,漆黑的眼眸里全是无奈,“好,我让他们撤走。”
“那么,元帅可以让我看看思诺吗?”
静默了良久……
“他被停放在王子帐篷里,我带你去。”最终,晟岳将声音维持到了平稳。
一路走到思诺的帐篷,晟岳和洛瑾都走进了内帐,而思诺平躺在床榻上,他刺向胸口的箭已被拿去,身上的血也被洗净且换上了干净而完整的铠甲。
“思诺……”洛瑾低喃着走了过去,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直到她蹲坐在床榻旁才看到思诺的表情已是远离了所有的纷争之后归于了平静,却平静得让活着的人心痛到裂开。
阿瑾,其实我是愿意等的,等到你愿意嫁给我的那一天,只是……只是我怕,我怕真的到那一天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晚了……洛瑾缓缓地阖上眼睛,我们都在用尽力气等待一场错过,偶一回头的时候却已没有人还留在原地……
泪无声地滚落,洛瑾迅速地拭去,而后她面对晟岳,轻声:“我以为他会被暴尸示众,没想到……谢谢你。”
“不必!”晟岳打断了她,声音里似冷然又似有不甘,“毕竟我和思诺王子有些交情,你不必谢我。”
两个人再一次沉默,洛瑾回头看了看思诺,“他……他也要和可汗一起被押到长安吗?”
晟岳有些困惑地看着洛瑾,而洛瑾解释道:“能不能放过他,他已经死了,把他安葬在突厥这边好吗?”
晟岳看着半蹲在思诺身侧的洛瑾,久久没有说话,而没有等到回应的洛瑾却忽然俯身跪下,竟是稽首而拜,“请元帅成全,让洛瑾安葬思诺王子!”
蓦地,晟岳感觉胸中冷到发寒,甚至能听到心被冰封的声音。
“瑾儿,我们之间真的有必要到如此地步吗?”
洛瑾没有说话,亦没有起身。
“好,好,我答应你,”晟岳看着跪拜在他脚下的洛瑾,一声冷笑,而眼底的一抹悲哀揉碎了平静地表情,“哪天要葬他,告诉我一声即可!”
说完,晟岳调头,转身大步走出了帐篷,而他走后,跪着的洛瑾终于放开了一直锁在眼眶里的泪水,却不知到底是在为谁而哭泣。
在思诺身侧守了半日后,洛瑾回到了可敦帐篷,发现守着帐篷的两个侍卫已经被撤走了,然而看着帐门前空荡荡的一片,洛瑾的心也空了一大半,而后她只身走进帐篷,直到天色暗下才点上了一豆烛火,暗淡的照着她周身一块狭小的地方。
缓缓地,洛瑾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古铜色的刀鞘映在微弱的烛火下闪烁着暗光。“锵”,匕首从鞘中拔出,光滑的刀身映着洛瑾恍惚的眼睛。
思诺,我多想像你那样眉宇再也不会蹙起,我多想没有经历过这一切,思诺,若是我安葬了你之后去找你,你愿意见我吗?
洛瑾的手攥紧了匕首,却在不停地颤抖……
“归安公主以为什么事都是可以用匕首解决的吗?”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帐门旁响起,洛瑾一惊,猛地循声望去,一个身影站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你是谁?”
那个人没有即刻回答,而是一步一步向洛瑾走来,一直走到烛光可以照到的地方让洛瑾看清了他的容貌。
“在下张若羲拜见归安公主。”张若羲一笑,微微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