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佳男》竹西

6、5 分赃

　　天元三年腊月初二，郑太终于得到父王的允许，暂时从谈判中解脱出来，来到白飒的帐篷里看望那个幸存少年。

　　他到达时，白术正在给那个少年换药。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少年身上大部分的外伤已经结痂，并且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郑太一向不太能忍受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场景，便转过身去跟白飒说话。

　　“我怎么没在大营看到你？”郑太问。

　　白飒一撇嘴，“我去那儿干嘛？”

　　他没有郑太那样的心理阴影，正站在白术身后看他给少年换药。

　　自从那天之后，他便不再坚持让少年开口了——有些伤痛是别人无法化解的，也许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白飒决定给这少年时间。

　　见白飒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郑太的眉头不由抽紧。

　　“你呀，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要学着关心关心正事才是。”

　　“正事？”白飒扬起眉，扭头看向他，“什么叫正事？”

　　“比如……”

　　“比如，如何瓜分别人的国家？”白飒冷笑着打断他，“再比如，如何在谈判桌上扩大战果？”

　　“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郑太不悦地拉下脸，“谁还想打仗来着？这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嘛！要不是吴王失德，我们也不会起兵……”

　　“得得得，”白飒挥挥手，“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可从来就不信我们起兵是为了什么天下大义，说白了，不就是眼红吴国呑了越国，所有好处都他一个人得了嘛。”

　　“哎，你这人怎么……”郑太被他气得一噎。

　　白飒倒被勾起了兴致，笑着又道：“可不是嘛？要说天下大义，当初越国呑并雷岛时怎么没见我们三国举什么义旗？还非要等到吴又呑了越，我们这才起兵？”

　　“那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国家也不太平！”郑太愤然道，“那年我们郑国受了水灾，据我所知你们白国那年也遇到了旱灾。还有周，那是因为外祖父他老人家薨了！”

　　“这倒是，”白飒承认，“但那并不是全部实情。要知道，越国在我们几国当中实力最弱，就算他呑了雷，也只不过是暂时得到雷国的一点财力而已。想要收拾它，随便我们哪个国家举根小手指就能办到。你看吴国，不就轻而易举就灭了它吗？但轮到吴国就不一样了。吴本来就是个大国，呑了越，得了越国的铜铁矿和海岸线不说，同时还得了雷的宝藏，这就不同了，这是要影响世界格局滴……”

　　说着说着，白飒兴奋起来。他学着前世电影里列宁的动作，用一根拇指勾住衣襟，另一只手气派地四下挥舞着。

　　“还有，越并了雷，得到好处的不仅仅只是越一个国家。就拿你们郑和我们白来说，我们不是都以保护雷人产业为由，把境内雷人的产业全都划归国库了吗？而吴，打越国时举的是‘替雷人报仇’的大旗，打完后又要求我们各国把雷人产业全都交给他，这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他也不想想，吃进肚子里的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提到雷岛，郑太不由回头看了看床那边。

　　少年仍像往常一样静静地靠在床头，听凭着白术的手指在他身上穿梭忙碌。就算不小心被扯动了伤口，他也照样是纹丝不动，就好象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一样。

　　郑太推推得意忘形的白飒，意有所指地看看身后，低声道：“你瞎说什么呢！”

　　白飒也扭头看看身后，然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怎么是我瞎说？我这说的可都是真相！不然你说，你们这几天争来争去的，怎么就没见一个人提出要把雷族产业还给这家伙？怎么说他都有可能是最后一个雷族人了。”

　　郑太觉得白飒大概是想刺激一下那个少年。这还算情有可原，可他的那些观点却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他辩解道：“父王他们有那么多事情要讨论，一时半会儿没顾得上而已，将来我们总会讨论到的……”

　　“嘁！”白飒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啥那天咱舅舅，你老爹，还有我叔叔，他们仨都一个劲儿地要把这小子给收了去，还要以战俘的身份收过去？你倒说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郑太也一直有这个疑惑。但他又不愿意附和白飒的说法，便道：“那天情况那么乱，也许只是一时的口误……”

　　“哈，口误！”白飒仰天打了个哈哈，伸手点住郑太的脑门。“你老爹那么老奸巨滑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天真无邪的家伙来？！为什么要把他算作战俘？我来告诉你吧！那是因为战俘是没资格要回他名下的产业的！不过就算他不是战俘，我估计他们也不会把雷人的产业还给他。他们完全可以这么说：我们不否认这些产业是雷人的，但雷人的产业不代表随便来个雷人就可以拿走，除非你能证明那些资产确实属于你——瞧，合情合理。当然，如果他真能证明，我们也可以还他。反正经过这么多年，那些铺子也好，产业也罢，都已经被挖成空架子了。”

　　此时郑太已经顾不上那个少年了，白飒的理论直接触及到了他的道德底线。他恼怒道：“要以你这么说，全天下就没有好人了？！”

　　“好人？有啊！我们就是好人。我们不是已经把吴人、越人和雷人都从吴王的魔爪下救出来了吗？当然啦，我们顺便也得给自己捞点好处，不然凭什么出人出钱又出力地去帮他们？”

　　“你……”郑太指住白飒，被气得语结。

　　白飒笑嘻嘻地推开他的手指。

　　“你也不必这么激动，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所谓‘无利不起早’，我们之所以联合起来打吴，说白了，只不过是吴那里正好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已……”

　　“你、你你你……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之腹？”白飒冷笑，“恐怕我们谁都不是君子。比如周，因为国内缺粮，只怕早就看上了吴越交界处的米粮川。这次之所以主张出兵，我看他很大程度就是冲着它去的。你们郑国虽然不缺粮，可你们缺盐，而吴恰好刚从越那里得到一段海岸线，这也足以让你们同意出兵了。至于我们白，虽然跟越一样也产铁和铜，可我们缺好的工匠。我们三国跟吴、越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挑起战争的理由。越国打雷国时没给自己找对借口，所以才为天下人所不齿。而吴虽然找对了借口，却半道上又走歪了，所以才被我们给灭了。至于我们嘛，这回碰巧跟正义站在同一条线上，所以你才会觉得我们是正义之师，其实就本质而言，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区别……”

　　“胡说八道！”郑太终于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我们怎么可能跟吴一个样？！我们是为了……”

　　“天下苍生？”白飒嘻笑着打断他，“要叫我说，没我们发动这场战争，只怕天下苍生还能比现在多那么几千号人呢！”

　　“你！不可理喻！”

　　见说不过他，郑太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要走，却被白飒一把拉住。

　　“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不去大营，其实就算我不去，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也都能猜得着。他们周想要米粮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们白和你们郑都不会让他轻易得手，除非他同意给我们两国相应的好处。同样的，你们郑想要一段海岸线，周和白也肯定也不会轻易让步。至于最后怎么才能摆平各国间的利益得失，咱可以二两棉花八张弓，慢慢弹（谈）……”

　　“你疯了！”郑太使劲甩开白飒的纠缠，“听听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难怪别人都叫你‘傻公爷’！”

　　他一甩门帘，气急败坏地走了。

　　这一次白飒没再拦他，只是冲着他的背影冷笑两声，然后把头伸出帐外，大声叫道：“所以啊，还是你们这些聪明人自个儿去折腾吧！我一个傻子，才不去趟你们那潭浑水呢！”

　　等他缩头回到帐内，只见白术已经换好了药，正在收拾东西。那个少年仍然半倚在枕上，只是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眸不再看向虚空，而是默默地看着他，眼神沉静而幽远。

　　***

　　腊月初四，郑、白、周三国终于达成一致协议。

　　当郑王向郑太得意洋洋地展示那份最终协议时，郑太惊讶地发现，一切竟然真如白飒所猜测的那样，周国最终得到了米粮川，他们郑国也如愿得到一段海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