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佳男》竹西

50、4-13 十三行

　　“来，给我说说，”白飒把肖恩和白芷、白术按在桌边，又给每人都倒上酒，“今天早上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那个家伙又领着你们都干了什么？”

　　这三人早就已经习惯了白飒的不拘礼节，除了白芷有点惴惴地看了白术一眼、白术几乎半蹲马式坐在椅子里、以及肖恩微微皱起的眉头外，各人倒也算是神情自若地陪着白飒喝了一杯酒。

　　白飒放下酒杯，笑眯眯地望着肖恩，“肖恩，要不，你先说？”

　　“我们去了同庆记。”

　　肖恩保持着他一贯的简明扼要，只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菜来。

　　白飒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仍然无动于衷，只好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白芷。

　　白芷赶紧答道：“到了同庆记后，雷少爷让我们在车上等着，他要一个人先进去了……”犹豫了一下，他又看看肖恩，道：“进去之前，雷少爷吩咐肖爷，不管谁来问话都不要搭理他；又吩咐我，等下有人叫我进去时，我只管看他的手势行事。他动左手我就点头，动右手我就摇头，如果他双手握拳，我扭头就走。”

　　“哦？”白飒两眼发亮地笑道：“听上去好像挺好玩。后来呢？”

　　白芷也两眼发亮地笑道：“后来果然有人来跟肖爷搭话……”

　　白飒看看肖恩，“我们肖爷可不爱跟人闲聊。”

　　肖恩的脸一红，对着天花板丢去一对白眼，低头努力吃菜。

　　白飒见状不由哈哈一笑，又给每人都斟上一杯酒，问白芷：“后来呢？”

　　白芷一口喝掉杯中的酒，那张清俊的小脸立刻泛起一片桃花，笑盈盈地又道：“后来过了半天才有人来叫我。雷少爷说，叫我用鼻孔看人，我可从来没学过怎么用鼻孔看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做到。反正我跟着那人进了一处院子，那院子可乱了，到处堆着麻袋，还有好多人在过秤，旁边还有人在打算盘……”

　　“大概是货场吧。”白飒插嘴道。

　　“不知道，”白芷摇摇脑袋，他年纪小，本来就很少喝酒，又加上是空腹，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后来他们把我带进一间屋子，雷少爷跟一个看上去挺厉害的老头儿就在那屋子里。我怕误了雷少爷的事，也不知道那老头问了我些什么问题，反正就看着雷少爷的手，他动左手我就点头，动右手我就摇头。后来那老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我看到雷少爷两只手都握了拳头，就扭头走了。原本我还担心是我哪里做错了，误了雷少爷的事，可后来那个老头又笑眯眯地把雷少爷给送了出来。雷少爷说，我的差事没办错，我这才松了口气。”说着，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掉。

　　白飒这才注意到，他有些醉了，赶紧抢过他手里的酒壶，“看看，你都醉了！先吃点菜。”

　　白芷憨态可掬地笑道：“爷，您可不知道，这一回可吓死我了。我就怕看错了雷少爷的手势，或者错点了头，或者错摇了头，幸亏没有。不过雷少爷说了，跟这家也就只是这一笔的买卖，等我们拿了钱，下次就可以自己做，不用再找他们了。”

　　***

　　雷回来的时间比白飒预计的要晚，直到天已擦黑，人字三号房的房门才被打开。

　　“我不管，”他刚进门，便被白飒一把拽到桌前摁坐下来，“既然不让我跟着，那你现在就得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全都告诉我，不然休想去睡觉！”

　　雷抬头看看四周，“老爷子他们呢？”

　　白飒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不小心把白芷灌醉了，老爷子在隔壁照顾他呢。肖恩嘛……”他憨笑两声，指了指对面肖恩的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雷叹了口气，神情看上去有点疲惫。“跟你猜的差不多，人老了，多少就有点念旧……”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低声叹道：“为什么求一个安宁的人生就那么难呢？”

　　“啊？”白飒眨眨眼。

　　雷抬头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这些人……这些年，他们也不容易。”

　　“他们不是组织了个‘十三行’吗？听那个少东家讲，好像挺牛的样子。”白飒道。

　　雷摇摇头，“只是表面……就拿这间客栈来说，掌柜的再能干，遇到一个不懂世故的东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外人不知道原故，却还以为是掌柜的能力不足。”

　　“这倒也是，”白飒点点头，“所谓‘兵熊一个，将熊一窝’。可是，他们非要见你干嘛？不会是他们那儿藏着你们雷人的宝贝，想要物归原主吧？！这世上有这等好事吗？”

　　雷抬头瞅瞅他，笑道：“有一难有二，已经……”他打住。

　　“什么？”白飒好奇地伸长脖子。

　　雷摇摇头，“没你说的那么回事。他们就是想见我而已。”

　　白飒不信，“那你们这么长时间到底在谈什么？”

　　“谈……”雷忽然一抬头，“对了，我记得你名下好像有很多产业吧。”

　　“是啊，干嘛？”

　　“想不想让你的产业增值？”

　　“我的不就是你的嘛！”白飒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说吧，你又想到什么发财的主意了？”

　　雷笑了笑，“你觉得你的产业里，哪些适合改建成客栈？”

　　“‘有间客栈’吗？”白飒眨眨眼，“这我还真是不太清楚。”

　　“那你介意我请人去调查一下吗？”

　　白飒忽然明白过来，指着人字三号房的方向道：“不会是指，请他们吧？”

　　“为什么不呢？”雷弯眉一笑，“他们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而且，比起其他人，我相信，他们可能更乐意跟我们合作。”

　　“这么说，你们这一下午就在谈这个？”白飒指着雷笑道，“哦哦哦，我知道了，你又来这一招！先解决他们，再来解决我。要是我不同意，你又该怎么办？”

　　“你会不同意吗？”雷笑眯眯地望着他。

　　“当然……”白飒转转眼珠，拿起茶壶笑道：“……不会！有你这个金手指在，我不加以利用才是傻瓜呢。”他倒了一杯水递给雷，“说起来我在灵州和上川好像都有地，要不你让他们去看看，适不适合建客栈？”

　　雷接过茶杯笑道：“这事不急，就我们手里的这点资本，还不够建客栈呢。目前最好的方式还是像石三娘那样加盟或入股经营。”

　　“对哦，”白飒想了起来，“今天下午你又挣了多少？”

　　“不多，大概也就够租这么大个店面……”雷忽然抬头打量着房梁。

　　白飒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摇摇头。

　　“这可是人家的祖产，我猜那家伙不会同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雷端着茶杯笑道。

　　***

　　第二天，那位不通事务的少东家一大早就来了。当他在帐房里很不客气地教训着李掌柜时，白飒更不客气地闯了进去。

　　“对这种不懂体谅的掌柜的就是要教育。”白飒严肃地望着那个少东家。

　　少东家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弄得一愣，又鉴于他的身份不好发作，只好沉着脸瞪着他。

　　白飒却是忽然一改严肃，上前一步，像个相知多年的老友那样勾住他的肩，推心置腹地说道：“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这店是你家的祖产，咱且不说让它发扬光大吧，好歹也不能败在咱的手上不是？”

　　少东家皱皱眉，扭身避开他的手，一边警惕地望着那张看似纯良的脸。

　　“唉，其实说起来我也跟你差不多。”白飒不以为意地往堆满帐本的长案上一靠，“你以为我为什么好好的灵州不待，非要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跑去越州？还不就是因为那是我的封地嘛。”他忽然看向李掌柜，“喂，掌柜的，还不快出去？等着你们东家辞了你呢！”

　　那李掌柜看看少东家，铁青着脸一摔门帘出了帐房。

　　“唉，”白飒又叹了口气，抬手同情地拍拍那个少东家的肩。“你说，这些人怎么就不懂我们的心呢？他们老觉得我们是闲着没事给他们找麻烦，其实以你我的身家，哪用得着我们亲自来操心经营？我们只不过是想要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罢了。”

　　那少东家心头一动，看向白飒的目光顿时少了些戒备，多了些感慨。

　　“其实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谁又能说什么？”白飒偷眼看看他，又加了把火力。“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看着祖业败在自己手上吧。”

　　“就是！“那少东家终于忍不住出声赞同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自讨苦吃，明明用心良苦，却不被人理解。你说我整天为这店里的生意发愁是为了什么？我们家又不靠这点钱过活！不过是像您说的那样，不想这祖业败在我手上而已！”

　　“是啊是啊，”白飒立刻附和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有那时间我们干点什么不好！”

　　“就是就是，”少东家也应声道：“与其耗在这里跟他们生闷气，我还不如多去研究研究山川地理呢！”

　　“哦？”白飒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少东家对山川地理感兴趣？”

　　那少东家两眼猛地一亮，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不一样了。

　　“从小我就有个志向，要走遍天下的山山水水，看看别处的风土人情跟我们这里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叹了口气，神情委顿地指指四周，“你看看，我现在被这些俗务绑得死死的，哪还有什么时间去实现我的志向。”

　　白飒忽然觉得，此人似乎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糟。他眨着眼笑道：“既然你有自己喜欢做的事，为什么不去做？至于这店嘛……你有没有想过出租？”

　　“出租？”

　　“是啊，”白飒道，“我的很多产业就是租给别人去经营的，反正到时候我只管拿租金，别人怎么经营、以及是盈是亏都跟我无关。你也可以如此嘛。”

　　“出租……”少东家似乎有些意动，“可是，租给谁呢？我这店的位置又偏，地方又大……”

　　“你看我怎么样？”白飒忽然凑过去笑道。

　　“你？”那少东家眨了好一会儿眼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要租我这店？”

　　“是啊，”白飒笑眯眯地道，“不瞒你说，我在白国也开了一间客栈，‘有间客栈’你听说过吗？”

　　少东家茫然地摇摇头。

　　“以后你一定会听说的。”白飒笑道：“如果你肯把这店租给我，我愿意跟你订个长期租约，比如，二十年。”

　　那少东家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当然，除了每年固定的租金外，我还可以额外再给你一成的营业利润，你看怎么样？”

　　“为、为什么？”半晌，那少东家才说出话来。

　　“谁让我喜欢你这店呢？再说，”白飒耸耸肩，“我是傻公爷嘛，就喜欢做亏本买卖。”他斜眼看看他，“怎么样？成交不？”

　　那少东家低头盘算了一会儿，抬头问：“每年除了固定的租金外，还有一成的利润？”

　　“是的。”

　　少东家又皱眉思索了半天，终于咬咬牙，伸出手掌。

　　“好，成交！”

　　“成交！”白飒也学着他的样子伸掌击了三下，然后笑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鄙姓徐，徐霞客。”

　　“咚”，门外的雷听到帐房里传来一声异动，赶紧掀开门帘，就只见白飒坐在地上，正呲牙咧嘴地揉着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