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佳男》竹西

13、12 出逃

　　腊八节过后，各国陆续开始撤军。

　　于是，刚刚寂寞了不到一个月的官道上又重新热闹起来，不管是北上的郑军，东归的周军，还是往西的白军，那些从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庆幸着自己还能活着回归故里。

　　在一片人喧马嚣中，唯有朝南的官道上仍然是车马萧索，人流稀疏。

　　延着这条官道南下四十里，便是怀南古渡——昔日的吴越两国分界线。过了渡口向东南方向八百里，就是前越故都越州。

　　此时越州虽已划归白国，可白王似乎并不急于前去接收，因此，整条大道上除了一些刚刚被联军释放的前越士兵外，几乎看不到什么车马。

　　然而，这一天，天还未大亮，那些衣衫褴褛的前越士兵就惊奇地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从他们身后急驰而来。

　　经历了吴国伐越和联军伐吴这两场战争，官道早已变得坑洼难行，加上积雪初融，更是泥泞不堪。那驾车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仍然以不要命的速度向前冲刺着，四溅的泥水令路边的士兵个个怒目而视。

　　而当他们看清驾车人时，不由又都吃了一惊。

　　驾车的，竟然是一个只有十四五岁年纪的清秀少年。

　　只见那少年娴熟地控制着四匹健硕的山马在泥坑间辗转腾移，百忙中还不忘抽空偷眼瞅瞅身旁的另一个少年。

　　另一个少年年纪比他略大一些，大概在十六七岁。凛冽的寒风中，他的光头显得异常醒目。

　　车轮滚过一个泥坑，颠簸了一下。车厢里立刻响起一声痛呼，紧接着，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

　　“白芷！”

　　白芷咧着嘴做了个怪相，从肖恩身上收回目光，专心驾车。

　　他的身旁，肖恩仍然是一脸愤懑。

　　肖恩对自己的功夫向来十分自信，却没想到会栽在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太监手里。这还不算，他还被威逼着协助他的雇主逃跑！

　　他深信，如果当时他选择出声示警，那个傻公爷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抹”了他的脖子。

　　可就算选择了跟他们一起走，他想，他的下场也未必会比那一种好多少。等此事了结，他肯定会被郑王解雇。甚至还有可能从此失去做私人保镖的资格……

　　想到哥哥们嘲笑的眼神，肖恩更加愤懑难平。

　　***

　　车厢里，白飒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肘。一抬头，只见裹在郑太那件狐皮大氅里的雷脸色微微发白，赶紧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原来，昨晚遭劫持的不仅仅只有肖恩一人。

　　雷摇摇头，没有说话。

　　郑太撩开窗帘向后看了看，问：“他们会不会追来？”

　　白飒自信满满地笑道：“不会。就算追来，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们是向南。”

　　“你怎么知道？”郑太不敢苟同。

　　“因为我给他们留了条。”白飒得意洋洋。

　　“留条？什么条？”

　　“我给老爷子留了张条，告诉他我们要去越州……”

　　“什么？！”郑太大惊，“你告诉白术我们要去越州？！那我父王岂不也……”

　　“我那么写他们肯定不会信，”白飒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他们肯定会先去查其他三条路，最后找不着才会转到这条路上来。等他们找来时，我们早就过渡口了。”

　　他看看郑太皱紧的眉，又补充道：“这叫逆向思维，你不懂。”

　　郑太确实不懂什么叫逆向思维，但他太懂得白飒的不靠谱了，不由在心底暗暗后悔，不该任由白飒来主导这次“大逃亡”。

　　想到一旦被捉，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父王肯定要气疯了。”他嘀咕道。

　　“那倒未必，”白飒笑道，“你老子不是一直嫌你娘吗？这次你终于硬气了一回，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而事实证明，白飒远比郑太这个做儿子的更了解他的父亲。当事后，情急之下的郑太以这句话回应郑王的暴怒时，郑王竟然真的没那么生气了，这不禁让郑太很是惊讶。

　　安抚完郑太，白飒又转头对雷说道：“这路太难走了，我看你还是躺下来比较好。”

　　“何必非要带上我。”雷摸着尚未痊愈的肋骨苦笑。

　　“喂，我说你别这么固执行不行？”白飒立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我们只是顺路捎带着送你回家，这有什么不好？又不要你出路费。”

　　雷没吱声，只是抬眼看看他。

　　和所有人一样，白飒也被那种仿佛能够透视人心的目光弄得很不自在，只好避开他的视线。

　　此时车轮正好又滚过一个泥坑，白飒皱皱眉，叫道：“白芷！”

　　听着车外白芷清脆地道歉声，郑太打抱不平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这路都这样了，白芷能走得这么稳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幸亏是你的车，要是我那辆，早颠散架了。”

　　白飒立刻又得意起来，笑道：“那是因为我在我这车上装了不少宝贝。”说着，又感慨道：“弹簧好弄，这橡胶就没办法了。不然我还能给我的车配上四只轮胎呢。”

　　“轮……什么？什么弹簧橡胶？你在说什么？”郑太听得一头雾水，扭头问雷：“你明白他在说什么吗？”

　　雷摇摇头，“我只听说过弹簧，好像是用在弩上面的。至于那个橡胶和轮胎，没听说过。”

　　他的话让白飒吃了一惊。他眨眨眼，满腹狐疑地望向雷。

　　此时雷正听从他的建议，小心地挪动身体平躺在软垫上。

　　“你……”白飒欲言又止。

　　“什么？”雷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抬头望向白飒。

　　看着他那泰然淡定的目光，白飒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了。

　　“……算了。”犹豫再三，他挥手作罢。显然，雷一直在刻意避开那个问题，他又何必非要穷追不舍。

　　见白飒神色怏怏的，郑太插^进来打岔道：“对了，刚才就想问你了，这四匹马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看上去既不像狄马又不像山马,它们是什么马？”

　　白飒立刻又来了精神，“没想到你还懂马？”

　　“略知一二。”郑太故作谦逊地笑笑，又卖弄道：“你这马的体型倒是有些像狄马，可骨架似乎又比狄马粗壮。这是什么品种的马？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它们确实不是狄马。你再猜。”白飒得意洋洋地摇着手指。

　　“山马？”还没等白飒回答，郑太自己就先摇起头来。“骨架确实有几分像山马，可山马的个头没这么高。而且山马虽然耐力和负重力都不错，在速度上却绝对比不上你这几匹。”

　　“也不能说它们是山马，”白飒笑道，“确切来说，它们是山马和狄马杂交而来的。”

　　“杂交？”又是一个郑太听不懂的词。

　　“是啊。”白飒解释道：“你知道的，我老子喜欢马，当年从关外买了很多狄马，就养在我们十万大山那边的一个马场里。我呢，虽然也喜欢马，但不喜欢骑马，我宁愿坐马拉的车。可这狄马速度虽快，要它拉车就不行了……”

　　听到这，郑太的五官都快拧到一起去了，“你让狄马拉车？你可知道一匹狄马价值多少？”

　　“多少？”白飒还真是不知道。

　　“且不说运到关内的价，就是在关口那儿，一匹中下等的狄马也要值三百两银子呢！”

　　“哪有这么贵？”白飒不信，“前年我叔叔才买过一匹，听说也就用了一百斤茶叶。”

　　“也就？！”郑太无语了，“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连连摇头，“你可知道你们白茶在我们郑国卖多少钱一两吗？”

　　他特意咬重“一两”二字。

　　白飒茫然摇头。

　　郑太竖起两根手指。

　　白飒想了想，给出一个自己觉得很离谱的高价：“两钱银子？”

　　郑太皱眉，“二两！”

　　“不可能！”白飒惊呼。

　　郑太冷笑，“十一年前你叔叔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规定茶叶只能官营，不许私下买卖……”

　　白飒想起当年那场百年不遇的洪水。

　　“那年我们白国发大水，”他打断他，“各处都要救灾用钱，可你也知道我们国家穷，拿不出那么多钱。我想我叔叔大概也是被逼急了才想到拿茶换钱吧。”

　　郑太想了想，点点头：“你叔叔的主意对于你们白国应该是好的，只是我们买茶叶就得花更多的钱了。然后就有人提议我们郑国也应该官营粮食，紧跟着周国也官营了盐。关外的狄国一看本来可以拿马换的盐粮茶现在都换不到了，于是他们也学着官营起马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官营虽然能挣钱，可大家能买到的那些盐粮茶马却是越来越少，而且价格也越来越贵，品质还越来越差。”

　　“噢……”白飒喃喃自语，“难怪我叔叔老是打我那个马场的主意呢。”

　　“这马是你们马场出的？”郑太问。

　　“嗯。”白飒想着心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这些马原来又是哪里的？”

　　“哪里的？”白飒这才从思绪里跳出来，笑道：“哪里的也不是，是我们自己培育的。”

　　“培育？”又一个新鲜词，郑太不解地和雷对视一眼。

　　白飒看看似乎同样迷茫的雷，解释道：“我老子的身体一直不好，他虽然喜欢马，却不能经常骑马，只能坐车。一开始给他拉车的全是山马，他嫌山马又粗又矮长得难看，速度还慢，所以就让马场总管试着用狄马跟山马配种……”

　　“然后就得到了这种马？”郑太问。

　　“哪有那么容易！”白飒翻翻眼，“直接拿山马跟狄马配对，最后不是山马难产死了，就是狄马生下来的小马还是像山马。直到我老子死，他们也没能弄出一匹像样点的拉车马来。后来我们换了一种方式，用当地犁田的马先后跟山马和狄马混杂，最后才终于得到这种马。它的速度虽然还比不上狄马，可跟山马已经是不能比的了。”

　　见白飒讲得这么详细，郑太心头一动，问道：“你也参与了？”

　　“当然。”白飒得意洋洋。其实严格来说，他并没有参与那些试验，最多只不过是利用前世曾经在网络和电视上了解到的一鳞半爪，建议他们另外找一种马来解决难产的问题而已。“我给它们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大奔’……”

　　他刚要去看雷的反应，车身突然一震，紧接着传来那四匹“大奔”的嘶鸣，马车被死死地刹住。

　　郑太和白飒一个不防备，顿时滚作了一团。只有雷因为听从白飒的建议平躺着而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