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墨叶子

18、NO.17 悲曲

　　我跪拜在月神殿两座神像面前，已经六天了，在这期间，一直都是优卡上神官同我一起，记得那日我来找他，还没有说话，他便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且并没等我开口，就同意让我留在这里为路鲁亚王子祈祷了……如我预料的那般，一切都很顺利，但我却并觉得开心，因为相对这种‘顺利’，我更想路鲁亚能够活过来。
　　同时，我从优卡那里得知了路鲁亚是从马上摔下磕到头部而死的，虽然在我的印象里，他的骑术并不很差，但应为我那时的心情实在太差了，所以没有多问，我只想静心祈祷，让他的灵魂可以安息，让他可以得到神的眷顾。
　　每晚子夜时候，我都会坐在黄金琴前弹奏一首寒月曲，优卡告诉我：这是月神奥默尔卡与万物告别的悲曲，有对亲人的怀念。
　　身为巴比伦的公主，我不信奉月神，所以也就不知道月神的悲喜是什么？不过这首曲子弹奏出来的旋律、的确让我动容和流泪，那是一种追思，是来不及道别的分离……我不知道这曲里是不是有月神的悲伤？但我可以确定，这里是有我的悲伤……！
　　于是，每天夜晚我都会在这里看着琴谱、独自弹奏，优卡从来没有教过我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站在神殿的某个角落里，在静静听着。
　　神祗把七天作为一个周回，让逝去的生命在此刻转生，所以，我一开始就有承诺，会在这里呆上七天，以我的方式、送别路鲁亚。

　　在这里的日子，除了月神殿的优卡上神官外，我便再没有见过其他人了，包括露西……因为她的身份根本不够进入神殿的资格，而阿米特尔亲王和冈比西斯王子、应该也还在为路鲁亚的骤然逝去而悲伤吧……想来，对于我这个失去了唯一的、最好的朋友的人来说，悲伤都尚不能平复，那又何况他们手足至亲了？
　　“你和路鲁亚的感情、真的这么好吗？”就在我正思忆冥想的时候，优卡又问了我一遍这个问题，想想在这几天里，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五遍了，而我一如既往，每次的回答都是“是的。”
　　之前，他得到这个答案后，便不会再多问了，但今天，他却出人意料的又是继续问道：“那你爱他吗？”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爱？’这是多么深刻的一个字，它代表的、该是不同于一般的情感吧？
　　其实，这七天里我和优卡的交流不是很多，而他每天也并不是总呆在月神殿中，就算在的时候，亦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祈祷、听我弹琴，从不多说半句，但今天……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优卡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他走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同站在月神像的下面，表情崇敬的冷冷说道：“路鲁亚是米底亚国王的儿子，身份耀眼而尊贵，如今又有你这位身份同样尊贵的巴比伦公主为他诚心祈祷……所以，他的死亡即是回归月神怀抱，这对他来说，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您如果愿意，也可以常伴月神身边，与路鲁亚同在。”
　　“上神官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献身月神，成为月神殿的纳第图吗？”
　　“您真是个聪明的女孩，一点就通。”
　　“……我还可以吗？”
　　“当然，如果您愿意，您将是这月神殿里最美丽和聪慧的纳第图，连月神也会为您倾倒，给您最好的礼遇。”
　　这里真的有月神存在吗？其实就算在巴比伦，我也曾疑惑过是不是真的有主神马尔杜克存在？不过，这都只会是我心中的疑问，永远不能问出口！“我现在只想专心为路鲁亚祈祷，希望他能得到神的礼遇，至于其它的事，请等以后再说吧……！”
　　之后，他便没再说话，却一直站在旁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在注视我，但我没有去看，所以只是感觉。

　　今晚，是我在月神殿的最后一晚，我很珍惜可以为路鲁亚祈祷的最后时光，于是早早的就换好了一身白色礼裙，坐在黄金琴前，静静等待为他弹奏最后一曲的时刻。
　　我透过神殿右侧上方的天窗，遥看一轮半月，缓缓出现，慢慢移动，今夜天好，虽是半月，却格外明亮，繁星映衬，突显光华。
　　子夜，我指尖浮动，一曲悠扬，弹尽追忆，奏起铅华，那是离别的伤痛、那是逝去的哀鸣，眼角有泪水不自觉的流出，唇边却勾勒起淡淡的笑意，我为他的离世而悲，我亦为他的转生而颂，这一刻，我愿意相信神祗的存在、相信神祗能够带来力量，以让我的心灵得到平静。
　　黑夜即将过去，光明逐渐显现，跪拜在月神的面前，我虔诚的做着最后祷告，我的朋友、终离我而去。

　　走在石堡外面，庄园油绿的草坪上，我感受着破晓晨光慢慢唤醒大地沉睡的生灵，以及空气丝丝的清冷，让我感受到、心还在跳。
　　去马场草坪看日出，是我和路鲁亚的约定，所以，在离开了月神殿后，我便直接来了这里……开阔的草坪上，白色围栏整齐的竖在四边，马儿已经成群的低饮起清晨的甘露，吃着油绿的嫩草了，它们的马尾偶尔甩动、并踱着马蹄，似也有感觉失去了什么一样，拥在那片树林跟前，不予离开。
　　我坐在草坪上，看着马儿踱步、看着树林深处、看着蒙亮的天空，回想着路鲁亚灿烂的笑容，美好而痴迷。
　　“伊雅丝？”这时，有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唤我，我听到之后，没有多想，回头便应：“我在呢，路鲁亚……”，可没想到，我看见的竟是阿米特尔！是呀，我太傻了……路鲁亚、已经不在了。
　　自从那日他问过我关于路鲁亚行踪后，我们就再没见过……而之后的变故，也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好像现下，我没想到他会出现，他亦没想到我会在这儿。
　　我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向他行礼：“阿米特尔亲王殿下。”就如我们刚认识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路鲁亚约我来看日出的。”
　　“……”
　　我们彼此对看了一会，他才道：“他也约了我……”说罢，便坐在了我的旁边，望着刚才我看的方向，缓缓说：“坐吧，我们一起陪他看。”
　　我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颜色，也窥不出什么心情，我想，他也许和我一样，已经把无尽的悲伤化作思念，所以才来这里的，于是，我便没有多说，又坐了回去，因为这个时候，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争执，都显得无足轻重了，我们心里想的、都是路鲁亚。

　　“听冈比西斯说，你去月神殿为路鲁亚祈祷了七天……”他没有看我的说话，声色沉深。
　　“是的。”
　　“……你和他的感情，真的这么好吗？”
　　“……”听他疑问，我不禁垂下眸子，想来这问题于我而言，真的很耳熟，所以，我不由侧目看他，却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便淡淡说道：“他是我离开巴比伦后唯一的朋友。”
　　“是吗？那你是爱上他了吗？”
　　“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在试探我吗？难道他现在不是在为路鲁亚的死而悲伤、而是在怀疑我们吗？他怎么可以这么冷血！那是他的弟弟，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从悲痛中走出来呢？还在这里质问我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爱他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爱，我不爱他，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的死让我伤心，我愿意尽我所有的心力为他祈祷，愿主神可以眷顾他，愿他能够再回到我身边……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阿米特尔亲王殿下！”
　　终于，我还是没有忍住的哭了，我不想和他争执的，尤其是在这里，和路鲁亚相约的地方，但是、但是他太过分，不仅怀疑我、竟还怀疑起他的弟弟，那个一直都非常敬爱尊崇他的弟弟……天哪，我无法容忍。

　　此时，阿米特尔收回远望的目光，转而看我，他的神情依旧淡漠，却在眉宇间流出一抹复杂的意味，我朦胧着眼睛，没有逃避的迎上他的眸子，我不想在卑微的为了他的喜怒而委曲求全了，我本来就是人质，大不了就是被限制自由而已，如果他真一怒之下杀了我，那我便当是他成全我、可以去陪路鲁亚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抬手抚住我的脸颊，温柔的帮我擦拭泪痕，这感觉让我彷徨而迷茫，为什么？他明明那么无情的伤透了我的心，可现在，又为什么要再给我希望呢？他太可怕了……我、我不能再陷进去了，想到这里，我便低头躲了开。
　　“还在生气吗？”他没有发怒，反而异常平静的询问，让我的心轻易的柔软下来。
　　“我……我没有。”
　　“一路上，你都是和路鲁亚嬉笑玩乐，一起在河畔看日出日落、一起骑马踏青、一起烧烤捕猎……我以为、你和他……”
　　“不是的、我们只是朋友……”不等阿米特尔说完，我便一口打断了他的说话，他怎么可以这么误会我们？他简直……！
　　可是、可是不对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顿住了声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一时失声；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难道他都在关注着我吗？可为什么……天哪，我的思绪已经变得一片混乱了，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
　　这一刻，金色的光芒穿透树林茂密的枝叶、穿透晨雾，照耀绿地，映出一片灿烂，他缓缓探身，吻上我微开的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