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雪》鱼处机

6、往事

　　但交往三年的时间，有时安若素也会隐隐觉得，冬子对她的爱有些过于炙热了。
　　从小就被教育独立的安若素，有时确实有些与年龄不符的冷静。而这种冷静在冬子的眼中就成为了一种冷淡。
　　感觉中的安若素总是淡淡的，不管冬子做出些令人惊喜或令人生气的事情，安若素都是那个样子，不喜也不悲。

　　其实安若素并不是不生气，也并不是不感动。但当冷静自持成为了一种习惯，情感的流露就会显得有些含蓄。

　　安若素一直试图让冬子明白，她不大哭大闹或喜极而泣并不代表她不爱他。

　　这种反差成为了安若素和冬子情感的一个结。

　　有时安若素觉得冬子甚至比她还缺乏安全感，他总是需要不断地证明，证明安若素的情绪、证明安若素的在乎、证明他在安若素心中的位置。
　　行为有时甚至幼稚。

　　安若素记得有一次在文学系教学楼的拐角处看见冬子和一个女生拥抱在一起。
　　这天一起晚饭的时间，仿佛等待了很久的东子终于忍不住问：“你其实看到了吧？”
　　正在喝汤的安若素不动声色的说：“看到了什么？”
　　冬子按住安若素继续吃饭的手，盯着安若素的眼睛说：“你看到了，是吧？”
　　安若素于是只好停下来，也回望着冬子的眼睛，说：“你认为我看到了什么？”
　　闻言，冬子紧紧地盯着安若素，良久。他气馁地靠回椅背，伸长了腿，说了句：“算了。”
　　安若素也没有继续追问。
　　吃完饭，两个人安静地走在路上，在一片沉闷中，冬子忽然冒出了一句：“如果是我，看到别人抱着你，我会气得发疯。”
　　安若素真是又好气有好笑，没想到他还在纠葛着这件事，于是开玩笑地说道：“你是个男生，被抱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冬子停下了脚步，看着安若素，说：“你果然是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么样？也没什么啊，我看到的事实是：是她抱着你，又不是你抱着她。”安若素冷静地说。
　　没想到安若素会这么回答。
　　“是，你最大方，你最理智。”冬子看了安若素一会，然后感慨地说道：“只是有时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这种大方对我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和你大吵大闹？跑去扇那个女生两大嘴巴？”
　　“你会吗？”
　　“我不会！冬子，你有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我们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少年了。我们是两个有理性、有思维的成年人。我可以客观地看待这件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在哪里小题大做些什么。”
　　冬子闻言一时有些语塞，过了一会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情窦初开。”
　　安若素没有听清，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冬子跑开了几步，回头大声说：“我说我现在就是情窦初开！！”

　　安若素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冬子竟然把它搞成了一个升级版。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女生，甚至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安若素居然看见这一次冬子竟然轻轻吻了一下那个女生的面颊。

　　这个晚上安若素一直憋着就是不吭声。
　　冬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干脆蹲在地上，抬头盯着安若素看。
　　良久，冬子幸灾乐祸地问：“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对吗？”
　　安若素都懒得理他。
　　冬子更来劲了，使劲地问：“你生气了。你很生气，对不对？”
　　这次安若素终于没憋住，爆发了：“是的。我是很生气。我生气你怎么能幼稚成这样。你的行为很不负责任。你让一个本来就对你有好感的女生抱着幻想，你为了试探我会不会吃醋，就这样去利用一个无辜的人，你真的是太幼稚了。”
　　刹那间，冬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也许他酝酿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到换来的会是这样一种结局。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神情麻木，语气阴冷地憋出了一句：“安若素，你别太自信了。”
　　“你就一点点也没有想过我亲她，是因为我喜欢她，对不对？！！！我不负责任？好，我可以去把这个责任负起来，只要你不后悔！！

　　然后冷战就开始了。
　　接下来的日子安若素总能撞见冬子和那个女生在一起。有时看见安若素，冬子还会故意搭上那个女生的肩膀。
　　看到那个女生受宠若惊的样子，安若素感到特别的可笑。好，就看你冬子到最后怎么收这个场！

　　这次拉锯战是安若素记忆中和冬子僵持时间最长的一次冷战。
　　本来有时候冬子闹点小意气什么的，只要不触犯到原则，安若素都不会斤斤计较。有时明明没有错，为了图省事，安若素也会主动道个歉什么的，说两句软话，冬子往往很快就会投降了。安若素有时甚至会觉得冬子就像一个特别渴望得到关爱的小孩，时不时闹点小脾气什么的，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大人的关注。

　　但有时冬子也会踩到安若素的底线，这时就会爆发冷战。
　　安若素表示不满的方式就是沉默。
　　安若素从来不吵架，因为太累。
　　安若素以为冷静就是给双方最好的台阶。其实她不知道，有时冷静的力量会使人窒息。

　　两个星期后，有一天晚上，冬子终于在安若素回家必经的路口截住了安若素。
　　冬子低头看着安若素。过了好一会，终于，冬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抱过安若素。他紧紧地箍了一下安若素瘦弱的身躯，在安若素的耳后，小声地说了句：
　　“我们和好，好不好？”

　　很多时候当冬子示弱的时候，安若素的心中都会特别的柔软。
　　两性关系中，母性的光辉往往会起到主导的主用。
　　当一个女人觉得她很想保护这个男人的时候，也许她已经爱上了他。

　　安若素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冬子的胸膛。感觉到冬子箍住自己的双臂越来越用力。这种力量感，让安若素有一种切肤的真实，唔，真个男人真真切切的爱着自己呢。
　　冬子的胸膛特别宽广，长长地手臂仿佛能把娇小的安若素整个环抱住，整个嵌入到他的身体里。外面的纷扰再也和她无关。安若素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父亲去世后很久，没有一个人能带给安若素这样安全而又亲切的感受了。
　　有时把头埋进冬子的胸膛时，安若素甚至都能闻到，那种男性身上混杂着衣料和皮肤气息的味道，曾经在父亲身上闻到的那种熟悉的味道。安心的味道。

　　一起回家走的路上，冬子一直紧紧地握着安若素的手。
　　这个城市的冬天显得特别的寒冷。可能是临近海边的缘故，潮湿的风夹杂的冷空气，能把这种阴冷渗入到人的骨髓中。
　　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安若素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点。每到这个季节，安若素都疯狂地想从这个城市逃离。去到一个终年阳光遍布、气温不低于20度的亚热带城市。
　　身体冷时心就会冷，这是安若素的哲学观。
　　也许正因为这样，安若素才会这么害怕寒冷吧。

　　可是今天，虽然是冬天，虽然已是夜晚。安若素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寒冷。
　　被人紧紧握着的手，被人紧紧依赖的心，都让安若素心中火火地热着。
　　曾经有人说过，冬天的时候特别容易迸发爱情。因为寻找温暖是人类的本能。人的心最终都会妥协于身体的需求。

　　没多久，就到了安若素的家楼下。
　　冬子紧紧攥着安若素的手丝毫也没有放松的意思。
　　“要不上我家坐坐？”安若素建议。
　　东子闻言，看着安若素，随后一脸坏笑地说：“你究竟懂不懂你现在邀请我上去坐的意思？”
　　安若素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作势要抽冬子。
　　这只手也很快被握住了，随后，冬子，轻轻一带，安若素就跌入了冬子的怀抱。
　　冬子的双手再一次抱住安若素的腰，轻轻地往上提：“我怕我上去以后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安若素闭上眼睛沉醉在冬子的拥抱中。

　　两个星期的分离让他们彼此都深深地感受到这一刻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眷恋弥漫在他们心中。
　　终于安若素忍不住说：“时间还不算太晚，不如，我送你去车站吧。”
　　“好。”

　　也许年少时我们都做过这样的傻事。你送我，我送你。结果送着送着就已天明。
　　恋爱时一起走多久的路都不感到累。林立的街道、笔直的马路，路的尽头还是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于是那一刻，我们都恍惚，错觉的以为这就能成为永恒。
　　牵过你的手，不会放弃；走过的路，能永远走下去。

　　夜深了，很冷。
　　这一次冬子握着安若素的手一起伸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
　　没走多久，也许实在感到了安若素的瑟缩。冬子忽然对着安若素说：“跑吧。”
　　随后拉着安若素跑了起来。……
　　冷冽的空气随着剧烈的奔跑一大片一大片的注入到安若素的身体里。
　　安若素感到一种畅快淋漓的宣泄。
　　她耍开了冬子握着的手，加快步伐，加大幅度得往前跑。
　　夜晚的街道上，安若素和东子你追我赶、向着前方不停奔跑的身姿是如此动人。年轻的生气在空气中动荡，人的一生总会有过这样灿烂的岁月吧。

　　到车站的时候，冬子终于抓住了赖跑的安若素。他们在无人的车站大口大口的喘气，随后望着对方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剧烈的运动都让他们心中坦荡荡的，那曾经不快的小小芥蒂，在相恋的两人中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望着安若素跑步后难得浮现的红晕，冬子心中柔软，情为所动。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安若素的脸颊，问：“冷吗？”
　　安若素呵着双手，点了点头说：“挺冷的。”
　　冬子拼命地搓了搓双手，捂在了安若素的脸上，问：“还冷吗？”
　　安若素被迫抬着头，说：“你的手不比我的脸暖和多少。”
　　闻言，冬子故意挤压着安若素的脸，说：“现在呢？”
　　安若素口齿不清地挣扎道：“快放手……”

　　冬子放开了安若素。他们并排瑟缩在冬夜的冷风中。
　　“车怎么还没来？”安若素忍不住张望着远处说。
　　回头一看，冬子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大衣啊，并张开大衣，对着安若素说：“要不要进来？”
　　看着张开大衣犹如风衣怪侠似地冬子，安若素忍住笑，拼命摇头。
　　冬子却一把把安若素拉进了他的衣服里，用衣服的外侧紧紧地裹住了她。
　　冬子高高的伫立在那里，于是安若素就躲进了这个由衣服和臂膀临时搭出的温暖的世界。
　　安若素抬头，撞进了冬子充满笑意的眼睛。

　　这种甜蜜，伴随着与冬子相处的每一段时光。像湛蓝的油彩滴落在清澈的湖水中，慢慢地浸润了安若素的心。

　　可曾几何时，安若素怎么会想到，正是曾经的这种甜蜜，后来就成为了回忆中最痛的伤口，像一把很钝很钝的刀，慢慢地切割着她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