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雪》鱼处机

4、海鲸画廊

　　安若素其实并不能经常见到夏一凡。绝大多数的时候在星辉与她洽谈工作的是夏一凡的那个清秀的男助手。
　　据说夏一凡根本就很少在公司，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不知所踪，低调又神秘。这与安若素一开始设想的工作狂形象有很大的出入。看来这个夏一凡要不就是工作效率奇高的人才；要不他根本就是星辉的一个傀儡司令，实质上的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安小姐看来很喜欢发呆啊。”安若素抬眼时看见夏一凡的男助手有些揶揄的笑容。
　　在夏一凡偌大的办公室里，安若素收回了心神，笑着回应道：“都见了这么多次了，还安小姐，安小姐的，就叫我名字吧。我也叫你，恩——”安若素看了一下男助手的胸卡说，“小高吧。”
　　闻言，小高笑了一下，抱起一个大纸盒，对安若素说：“好，随你怎么叫。我也正好要出去办点事情，顺便送送你吧。你去哪？”
　　安若素答到：“那谢谢你啊。我今天没有其他事情了，直接回家。”

　　在车上小高问道：“你家在哪条路上？”
　　安若素报了一个地名，小高的声音马上提高了：“真的假的，我也正要去这条路。本来想顺路送送你的，看来还真顺路。”
　　看着小高把大纸盒放到后座，安若素不禁问：“你到这一区去干什么？我住的这片是老城区，好像没什么办公楼，都是居民区啊。”
　　“哦，我不是去办公。我是给我们老板送资料去的。他刚刚搬得家。”
　　闻言，安若素不禁有些吃惊，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老板也搬到这个区来住了？”
　　“恩。一个月前他忽然说买下了这里的一套房子，要搬来这里住。我也搞不懂，听说这一区治安不太好，真搞不懂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上城区不住，偏要跑到这里来住。”说到这里小高停下来看了看安若素说：“我也不是说住这个区不好，你不要多心啊。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们老板这种身份住在这里多少有点不搭。”
　　安若素附和到：“这倒是。”
　　小高说：“其实我们老板刚搬过来的时候还被抢了呢。受了点小伤，住了几天医院。这事我都没敢和夏家说，说了，是绝对不会让我们老板再继续在这里住下去的。”
　　听到这，安若素总算明白了当初夏一凡坚持不让报警的原因。当时她还不知道他是名人，也不知道这些原委。
　　想来这夏一凡也真是个奇人了。放着好好的上城区不住，偏要住到这品流复杂的老城区来，挨了抢，受了伤，还不死心，这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值得他非住这不可？

　　“有时候和你说话，说着，说着，就能感到你人像已经不在这里了一样。”小高边开车边扭过头对安若素说。“像小时候看的《西游记》里的孙悟空，虽然躯壳还在这里，但魂魄已经去偷人参果了。”
　　闻言，安若素不禁哑然失笑，说到：“没有吧。那我不成猢狲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发呆的时候特别可爱。我刚才的比方不好，其实，应该说更像迷路在森林里的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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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若素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心底有丝警觉。过了一会，对小高说：“我想起来有些衣服在干洗店还没有取。不如你把我在前面路口就放下来吧。”
　　看到小高的车开走后，安若素吐了一口气。

　　很小的时候，安若素就知道自己是长得美的。异性很轻易就会对她产生好感。
　　安若素长着一张很有欺骗性的脸。看上去苍白柔弱，大眼睛总是会呈现出一片迷茫。
　　但其实安若素知道，苍白那是因为她经常闭门不出，又喜夜间活动的缘故；而迷茫其实是因为她真的经常经常会不自觉的走神。

　　人其实本质上都是偏爱美的动物。虽然我们总被教育成不要以貌取人，要崇尚心灵的美。但是张爱玲早就道出了真相：有多少男人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心灵而爱上她的呢？
　　我们对美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些袒护。就连幼稚园里老师都比较偏爱长得漂亮的孩子。这就是人的天性。

　　但安若素心里很清楚，其实她一点也不柔弱。她比许多男子都要独立坚强。母亲的抛弃、父亲的离世让她早早地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对生活早不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心，安若素是没有办法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安若素也有些惧怕，她才24岁，这么长的人生，一个人，要怎么走下去呢。
　　有时遇到了一些挫折，她竟想不起可以和谁去倾诉。
　　幸好，睿智的父亲也许早就洞悉了她将来可能会遭遇到的人生。早早地培养了她的独立，早早地让她看清楚了生命孤独的本质。
　　不存在幻想也就不会失落。

　　看，胡思乱想真的已经成为了安若素的习惯。
　　这时的安若素忽然很不想回家，去哪里逛逛好呢？
　　一个答案很快闪现在安若素的心中。
　　——海鲸画廊。
　　真的好久没有去海鲸画廊了。这一阵子太忙了，忙着失恋，忙着忘却，忙着工作。
　　不知道陈胖子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呵呵，想到这里，安若素仿佛能看到陈胖子叼着烟、摇头晃脑的样子；仿佛能闻到画廊中时时飘散着的咖啡味了。哦，想到陈胖子煮的咖啡，安若素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还没有走进海鲸画廊，安若素就在门口闻到了熟悉的咖啡香味。
　　“陈胖子，出来，躲在哪里煮咖啡呢。”一进门安若素就熟稔地喊道。
　　画廊依然没有什么客人，真不知道这么多年陈胖子的这家画廊是怎么经营下去的。
　　陈胖子好像也意不在此，只要有一个地方让他呆着；有件事让他经营者，能够给他混吃等死的人生找到一个借口；再来有他挚爱的咖啡可以喝着。赚不赚钱，对他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鲍鱼鱼翅是一餐；清粥小菜也是一餐。所幸除了咖啡，陈胖子是一个对生活没有什么过多要求的人。只要要求不要太高，人总能活下去的。
　　很多时候安若素觉得也许就是这种得过且过的人生观，才会让她和陈胖子这么两个年龄、经历、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成为了朋友。
　　有时安若素甚至觉得陈胖子就是古龙小说中那个独自在荒漠开家不挣钱的破客栈的很少说话的掌柜。有一天对着独来独往的少年剑客安若素说：我在这无垠的荒漠开这家客栈其实就是为了等待，等待一个有缘人，等待一个懂得我为什么要等待的人。
　　哈哈哈，想到这一段安若素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回想陈胖子当初听完这段话后的反应，安若素就忍俊不禁。
　　陈胖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摸了摸安若素的脑门，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不热呀，丫怎么又犯病了。”然后又自言自语地离开。过了一会，又飘回来对着安若素身旁的冬子说：“你女人病又犯了。快，领回去看看医生去。别给耽误了。”
　　冬子这时便会一脚踹向陈胖子，然后转过身来抱起安若素，安慰道：“我女人这么健康漂亮怎么会有病呢。来，抱一个。”

　　冬子是这么喜欢抱着安若素。也许是冬天生的关系，冬子特别喜欢那种抱得满满的感觉，连睡觉时也要紧紧环抱着一个大靠枕。
　　分手后安若素最想念的就是冬子的拥抱。也许喜欢长手长脚的原因就出自此。被身高1米86的冬子抱着的时候，安若素的心底最踏实。
　　哦，冬子，怎么会又想到了东子。说好不再想起他的一切。不能再想起他的一切！

　　见画廊没人，安若素于是走到了画廊后的厨房，咖啡的香味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安若素在厨房没有看见陈胖子。
　　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夏一凡。
　　夏一凡正在做一件令安若素更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正在陈胖子的厨房煮陈胖子才能煮的咖啡。

　　看到安若素，夏一凡很是吃惊，不禁用眼神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若素也很吃惊，也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胖子呢？”
　　夏一凡放下了手中的咖啡壶，搽了搽手，找了一张即时贴写到：“你也认识陈胖子？”
　　“我认识有什么奇怪。我家就住在附近，我是这里的常客。”
　　夏一凡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写到：“对，便利店。”
　　安若素点点头说：“对，我家就在便利店附近。不然你怎么会在半夜遇到我。”
　　过了一会，安若素看了看夏一凡说：“怎么，听说你也搬到了这一区？”
　　夏一凡继续向咖啡杯里斟煮好的咖啡，一边点点头，随后在纸上写到：“就是陈胖子他家。”
　　闻言安若素大惊失色，说：“什么？你搬到了陈胖子家？和陈胖子一起住”
　　“不啊，陈胖子出国了。”夏一凡写道。
　　这次安若素受到了更巨大的冲击，“陈胖子出国了？什么时候的事？”
　　夏一凡指了指另一杯空的咖啡杯问，示意安若素是不是也要来一杯咖啡。
　　安若素摇摇头说：“你说啊，他为什么出国？什么时候出的国？”
　　夏一凡写到：“一个月前，他把这家店和房子转给了我。就出国了。”
　　“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要出国。”
　　夏一凡喝了一口咖啡，看了安若素一下，随后敲了两下桌子，写到：“他的妈妈在德国。前一阵子他的移民申请终于批下来了。”
　　这下安若素更吃惊了。和陈胖子认识五年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陈胖子还有个妈妈在德国，也不知道陈胖子原来一直有出国移民的打算。
　　原来他一直在这个画廊等待不是那个懂得等待的人。他等得只是一个德国签证。

　　安若素居然想笑了。
　　把一些自以为是的浪漫的情愫强压在别人身上，通过自我幻想得到满足，这就是喜欢写作的人的通病。
　　陈胖子也许就是这个都市中千千万万个普通胖子中最普通的一个。却被安若素一厢情愿地幻想成了此生的挚友。
　　你的挚友在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和你说声再见。
　　即使他的家只和你的家相隔了六层的楼梯。
　　这一刻，安若素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夏一凡伸出了一根食指放在安若素的眼前晃了晃。
　　安若素抬起头，看到他询问的眼神，于是掩藏好情绪，说了句：“没什么。”
　　夏一凡又举起了咖啡壶向安若素示意。
　　这次安若素点点头说：“好，就来尝一下你的咖啡味道怎么样。”
　　夏一凡闻言笑了笑，一边倒咖啡，一边竖起了另一只手的拇指。
　　安若素不禁笑着说：“这么自信？陈胖子的咖啡可是一绝。我可是喝他煮的咖啡喝习惯的。”
　　夏一凡闻言笑而不语。只是示意安若素尝一口。
　　安若素尝了一口后，不禁“呜”的一声叫出来，竖起了拇指说：“嗯，真的很不错。”
　　夏一凡抬了抬眉毛，有些得意的抿了抿嘴。对安若素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又低头喝他的咖啡去了。

　　安若素握着手中暖暖的咖啡，心里想：有时候和一个不能说话的人相处也挺好。至少不开心的时候也不用故意找话说，因为对方的安静，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沉默。

　　咖啡真得不错。比起陈胖子的咖啡虽然还略逊色些。但是夏一凡的咖啡加重了苦味，却正中安若素下怀。

　　“喂，不能说话的感觉是怎么样的”看着在一旁静静地喝着咖啡的夏一凡，安若素忍不住问道。
　　良久，夏一凡都没有回答。也许身为夏家大少的他绝绝没有想到会有人当面问他这个问题吧，而且问的这么直接。
　　他忍不住看着安若素，希望用眼神让她意识到她这个问题的唐突。但是在安若素清澈的大眼睛里他没有看到一丝犹豫和迟疑。仿佛坚信她一定会得到答案似的。
　　良久，他在纸上写道：“像活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