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红颜雪底剑》八步莲心

7、琴销情未了

　　十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可以忘却很多人。
　　十五年的时间，早已让我的心平静如水。
　　一切，都淡了吧，我想。

　　可是，当那个女孩告诉我：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是自己骗了自己——虽然过了十五年，我的心依然会血流不止。
　　这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伤口无法愈合，有一些东西，无法淡忘。

　　十五年来，我弹着他送的古筝，点着他为我求得的“雪香”，救治了一个又一个病人。
　　他一生作恶无数、杀人如麻，我自知无法洗尽他的罪孽，只求能多救一个人，为他多赎一份罪。

　　一飞告诉我，这十五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行侠仗义，以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这很好，这才是我爱的苏寒清，一身白衣，为国为民，纯白如雪。

　　记得曾经有个成名剑客在外拈花惹草，他妻子无奈自杀，我大骂那个剑客无情无义之余，不忘吓唬寒清：“你以后若如此待我，我也自杀。”
　　“哦。”他不以为意，“那你有没有想好用什么方法呀？”

　　“方法？自杀就自杀喽，还用选择什么方法？”我好奇。
　　“当然要选择合适的方法了。”他来了兴致，“你看，你要是上吊，舌头伸得老长老长，多丑呀；用刀子自杀，那也不行，你怕痛呀；嗯服毒也不行，死后全身会变色，吓死人了，说不定还会变臭呢……”
　　我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呢，你呀，还是安安心心的活着，我呢，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拈花惹草了，哈。”他很得意。
　　我不服，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好方法：“对了，我可以去跳崖呀。我穿一件又白又美的衣服，打扮得仙女一样，从高处一跳，飘飘荡荡，一定像仙女下凡……”我为我的想法陶醉不已。
　　“摔下来还不是一样成肉饼。”他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没关系，反正在崖底，没人看得见。”我朝他做个鬼脸。
　　他点头认同：“既然能让夫人死得如此美丽，那我去寻花问柳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举？嗯，应该认真考虑考虑。”
　　我笑踢了他一脚：“你敢！”
　　他一把将我抱住，笑道：“当然不敢了。我呢，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看着怀里的我，他突然很认真地说：“丫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要让你平安喜乐。”

　　现在的我，就抱着古筝站在悬崖边上。
　　冷风吹来，我想起了过往种种。

　　十五年前，当一切尘埃落定，我独居于随缘居，他曾飞鸽传书，告诉我他的所有过往。
　　他说起童年时的孤苦，从小受过的冷酷待遇，自此他只相信武力和权利，只相信手中的三尺长剑。他对世界没有爱，因为在他最无助最落魄的日子，没有人爱过他。所以江湖对他而言，只是一盘掌控于手的棋，所有的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枚枚棋子。可是，他爱我，是真的。那天的事，让他明白他真正需要的什么。只是他已再没有面目见我。他说，好抱歉，没有守护我心中完美的梦，让我看到他那样不堪的一面。他说，好抱歉，没有一个纯白如我所想的苏寒清，所谓的“凌云剑”，只是戴着面具的伪君子。可是，他说，可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啊……
　　最后，在信里，他问我：如果我说我真的舍不得你，如果我现在愿意放弃所有只为换回你，如果我说我不能过没有你的日子，你，还愿意吗？我没有面目再擅自闯进你的世界，可是我会等你的回答。中秋之夜，我会在随缘居外，如果，还能听到你的那首《蒹葭》，从此，我们便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分离，好吗？

　　好吗？呵。
　　中秋之夜，风雨交加，我在屋内点灯独坐，他在屋外辗转徘徊。
　　第二日，他飘然而去，再无消息。
　　第三日，天晴，我晾衣服时在屋檐下发现了那只信鸽，被风雨打伤翅膀奄奄一息。
　　上天捉弄，中秋夜的狂风暴雨，让我们一错身，便是一生。
　　他何等孤傲，我何等愚笨。

　　“你也想自杀吗？”那个叫何一飞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
　　“没有。”我回头给她一个淡然的微笑。
　　死者已矣，即时我现在跟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我不信有来生。
　　“我只是想再弹一曲而已，最后一曲。”

　　摆正古筝，调好琴弦。我再次唱起了那首《蒹葭》，泪滴滴落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苏寒清啊苏寒清，不管我现在是溯洄还是溯游，你都不在了啊。
　　如果我相信有来生，也许我可以好过些，那样，起码我还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
　　但是，我知道没有来世。没有呵。

　　寒清啊寒清，我，想你。

　　一曲终了，我将古筝掷入崖底。
　　琴名“随缘”，自此陨绝。
　　这个世上，没有凌云剑，便不再有随缘琴。

　　但是，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两颗心，欢欣、善良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