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红颜雪底剑》八步莲心

3、金风玉露

　　在金风楼，我第一次见到了苏寒清。

　　那晚，等我们三个赶到，楼里早已堆满了看客，我们被燕瘦环肥的女子们前推后挤，苦不堪言。
　　“风，你说谁会赢？”小雨见两个正主儿还没来，忍不住跟我们瞎聊。
　　“爷爷说过，冷断风出道以来从未有过败绩，尽管作恶多端，却无人将他正法。他退出江湖，据说就是因为江湖上已无人配与他为敌。苏寒清能引得他重出江湖一战，看来这‘凌云剑’也不是白得的。”风一脸惋惜，“若他今日能留得性命，以他的侠义，当算是武林一大幸事，可惜……”

　　“留得性命？那照你那么说，那个什么‘鱼鳞剑’岂不是必败无疑？”小雨也一脸惋惜，却又不死心地问我，“阿雪，你说呢？”
　　我想了想，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真的吗？”小雨显然也盼着这个‘凌云剑’能赢去，却犹自不信，“可是师父说过，冷断风根本是不可战胜的魔头嘛。他是‘武林邪神’呢。”

　　“小雨，你可知为何自古邪不胜正？”她摇头。
　　我正色续道，“我想，天下之理大都类似，比如古筝，要想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除了努力与天份，还需修习者心灵澄澈。那么，同样，要想领悟到剑法的终极神髓，也一定要有身正心仁的大境界吧。像冷断风那样的魔头，纵然天份奇高，也终是难窥剑术之极限。”

　　“你是说苏寒清的剑术已经达到了极限？”风也忍不住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霸者无双，勇者无惧，而仁者——无敌。”

　　“而且呀，这儿有这么多女人专门来看苏寒清，冷断风一个糟老头子，气势上首先就输了一大截了。”小雨学着店小二的口气“而且”着打趣。

　　我和风给她逗笑，正待开口接话，却觉心头一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
　　我心中一动，抬头，果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黑衣站在楼顶，他全身上下都透着股阴气，让人望而生寒。我一凛，忙低下头。

　　这时，一声清啸远远传来，我们心头的寒意竟也莫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春日阳光的温暖。
　　我再次抬头：一位白衣男子已携剑飘然而至，也立于屋顶，恰与冷断风相对。

　　好美！我暗自惊叹：好美的身法，好美的人！
　　虽然与他们相距较远，看不清苏寒清的面容，但只这遗世独立的剪影，已是美到了极致。

　　“前辈果然守时。”苏寒清的声音晴朗如玉。
　　“彼此彼此。”冷断风的声音冷得如万年寒冰，几乎不似人间声调。

　　“晚辈斗胆，请前辈赐教。”苏寒清声音很平和，没有半分卑怯。而听他的口气，似乎要让冷断风先出手。好自信的人！
　　冷断风冷“哼”一声，睁开一直半闭着的眼睛，盯了苏寒清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前辈说笑了，我苏寒清虽然不济，但也不至不战而退。况且，谁胜谁负还需要在剑下见真章吧。”依旧的不卑不亢。
　　好气魄！我不禁暗赞。

　　“老夫是怜你年纪轻轻就有此成就，不忍就此毁了你。你若再练几十年，或许还可和我一战，但现在……”他摇了摇头，“剑术的最高境界乃是无剑！我本待与你掌刀指剑，不料你竟带来一块破铁。唉，当今天下，真的无人可与我为敌了么？”
　　他仰天长叹，眼神一片落寞。

　　苏寒清微微一笑：“前辈果然名下无虚，已达‘无剑’境界。但据在下所知，‘无剑’并非指手中无剑，而是指心中无剑。只要心中无剑，那手中有没有这块废铁又有何区别呢？”

　　冷断风似乎也是一愣，随即冷笑：“有趣！好，老夫今日就来领教你的‘心中无剑’。”
　　他袍袖一挥，卷起一团剑气向苏寒清袭来。

　　“噌”的一声，凌云剑出鞘，光芒万丈。
　　苏寒清腾跃而起，左手将剑鞘弹出，迎向冷断风挥来的剑气，右手握着凌云剑直劈向冷断风，剑势如虹，光彩夺目！这一剑简单之极，却让人无处可躲。
　　然而，冷断风没有躲，他双手齐拍，迎上这惊天动他的一剑。凭借着雄厚的内力，他竟用一双肉掌生生将苏寒清的剑势截在半空。

　　“苏寒清必败无疑。”风叹息，“他年纪太轻，纵然剑法如何高绝，内力终究比不过成名数十载的冷断风。”
　　小雨着急地拉着我的衣袖：“真的呀！你看，那个‘鱼鳞剑’的剑不仅刺不下去，还被推回来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决斗的两人，只见苏寒清的剑势被遏在半空，竟无法劈下，甚至被冷断风慢慢地越推越远。我大惊：如果这一剑拼不赢，只怕苏寒清的机会便很小了。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头。我再次仔细打量着这两个决斗的人，终于发现：苏寒清是笑着的！
　　他在微笑。在生死相搏的这一刻，他，在微笑。
　　而冷断风却是一脸震惊，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对手会如此厉害。

　　我不禁释怀，微笑着看了看风：“你错了，苏寒清不会败！”
　　他一脸的不信。
　　我也不再解释，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又回头继续看这场决斗。

　　突然，苏寒清淡淡一笑，左手连连扣指轻弹，数道剑气从他指间迸出，直取冷断风。
　　冷断风无奈，只得抽出左手隔开那几道剑气。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机，苏寒清右手再次加力，同时左手也快速收回，双手按剑齐压下来，眼神里有绝对的自信。
　　冷断风的内力虽高一筹，无奈独手难撑，凌云剑的光华终于再次倾泻而下。冷断风疾退，还是给斩下两根手指。

　　小雨一脸崇拜地望着我：“哇！阿雪，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知道他会赢这一剑的？”
　　我有些得意地拍拍她的肩：“很简单！因为苏寒清够从容。你知道吗？当一个人从容淡定的时候，便无所畏惧，如此，才能在关键时刻刺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苏寒清收剑而立，向冷断风拱手：“前辈，承让了。”
　　冷断风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在第一招便败下阵来，脸色变了变。他凝注着地上的两根断指，良久，眼神里有了些许喜色：“让什么让，老夫与人决斗从不相让。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旋即，又冷声道：“老夫有一套‘旋风掌’，至今无人可破，今日想请你一试！”
　　他说来就来，深吸一口气，双掌再度齐齐拍出，一股强劲的掌力立刻咆哮着向苏寒清扑去，真的如同大漠上的龙旋风。

　　苏寒清疾退，身影如电，竟从旋风掌下逃脱。

　　“好厉害的轻功，看来我这‘旋风掌’也伤不了你。”冷断风似是十分欣喜，“只可惜你能躲不能破。也罢，这套掌法只怕确实也无人可破。”说完他又似有些失望。

　　苏寒清略一沉吟，道：“不瞒前辈，此掌法在下刚才确实破不了，但现在却已能破，只是……”
　　“只是为何？”冷断风两眼放光，急切地追问。

　　苏寒清苦笑道：“不瞒前辈，在下自出道来，亦是罕逢敌手，今日能遇前辈，实在心喜，虽然前辈当年为恶颇多，但寒清却实在不忍伤了前辈。”

　　“哈哈哈哈，好娃儿，口气不小。我冷断风纵横江湖数十载，作恶无数，杀人如麻，却苦无对手。今日若能死于剑下，也算不枉此生！”冷断风豪气冲天，狂笑一声，旋风掌再次拍出。

　　苏寒清叹了叹气，却不再退，见掌风袭来，他仍是一动不动。
　　掌风强劲如海浪般把我们看客都吹得站立不稳，他却纹丝不动，只盯着向自己袭来的那对肉掌。
　　突地，他纵身挺剑，竟连人带剑直刺向那股掌力的正中心。
　　原来，在躲上一掌时，他并非一味闪避，而是暗中观察，终于发现了这套掌法的唯一空门——掌力的正中心。
　　如果说那股掌力是龙卷风，那么，这个中心便是风眼。

　　人剑合一，便是如此！

　　只见苏寒清双手持剑，身体与剑身连成一线，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掌风的中间直掠至冷断风的胸口，透体而过。
　　原来，这一剑是必要见血的呀。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这是冷断风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苏寒清收剑。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滴清泪从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