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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花柳地正宜察人 ...

  •   读书读了几日,乾隆忽然大发慈悲,让弘昼带冰儿出去转转。冰儿大喜过望,问道:“皇阿玛怎么放我出去?”

      乾隆嗤之以鼻:“什么叫‘放’,朕把你当犯人关着么?”

      冰儿嬉皮笑脸道:“天天闷在园子里,真像犯人。”

      乾隆道:“得了!天天下了学满园子转悠,朕怕你再弄条蛇虫来惹得六宫不安。这次让你出去转转,回来要定下心神学学女红。上回端午,宫里互赠的雄黄荷包,你瞧瞧你做的那是啥?核桃么?皱成这个样子,你也好意思拿出去见人!”

      “做得不好,不过是我原汁原味儿的。”冰儿皮了脸道,“若是找个枪手,其实我宫里几个女孩子女红是做得极好的,我也不怕不得皇上夸赞!”

      “你最差的手艺还想瞒得过别人么!”乾隆道,“这次和你皇叔出去,换男装,一切听你皇叔吩咐。再出上次那样的事儿,你自己直接到敬事房散差那里选刑杖过来。”

      弘昼好容易插上话,笑道:“不会出上次那事儿了。臣弟现在想着头皮还发麻呢!要是惹翻了皇上,蹲宗人府看两年四方天,臣弟就给毁了,往年的丧事直接可以成真了。”乾隆瞧了他一眼,微微笑笑。弘昼低了头皮脸儿一笑:“皇上放心,臣弟省得!”

      冰儿便觉得里头有玄机,当着乾隆的面不好意思发问,等跪安出去,她问弘昼道:“皇阿玛是不是有什么密令?”

      弘昼“噗嗤”一笑:“密令是什么东西?你当皇上遣刺客呢?真正密旨,你我是都无缘得见的。这次,不过是出去玩玩,顺道瞧一个人。”

      “瞧谁?”

      “皇上说,于你,倒是旧识呢!”弘昼一派神秘的样子,冰儿不由大起好奇心。

      是谁还不知道,冰儿先为去的地方吓了一跳。

      京师外城,有一片花柳之地。虽然律法严禁官员嫖妓,但是偷偷摸摸前去的并不在少数。民不告,官不管,所以不是官员互讦的时候,都捅不出里头的玄机。弘昼就是这样大大咧咧地把穿一身男装的冰儿带到了一座书寓。

      “五叔,这里……”

      弘昼大大咧咧道:“没事,我在这里。今儿主要是见个人,布置件事。”冰儿问道:“布置事情为什么不在衙门里处置?”

      弘昼笑道:“这种地方更宜察人。”正说着,门外鸨儿笑盈盈走了进来:“两位爷久等了!我这里刚来的上好的春茶,唤个女孩子给爷们沏上?”

      弘昼仰着头笑道:“好是好,不过我喝茶素来挑剔,不光茶要好,沏茶的人也要好。”

      老鸨一个媚笑:“省得!和五爷品位极高,我们还有不知道的?倒要请爷的示下,这边这位小爷……”

      “这是我家小侄,他老子管得紧,我偷偷带出来,也不过见识见识,将来家里的生意还要给这些小的做,一味的懵懂总不成事,对不对?”弘昼道,“你不用管他。”

      老鸨蹲了蹲身,笑道:“是,我还叫嫣嫣来。”

      少顷,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玉色上衣、湖绿百褶裙的女子,想来便是嫣嫣了。嫣嫣并不似冰儿心中以为的娼女一般妩媚大胆,反而微微有些脸红。冰儿一瞧,她倒也算不上国色天香,不过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抬眼时目光柔顺,倒是轻轻说话时,声音如同莺啼鹂啭,别有动人的地方。“两位爷吉祥!”嫣嫣放下手中的茶盘,跪坐在矮塌上,用一柄绢扇,轻轻向茶盘上的红泥小炉里扇风,炉上的雕花银壶里渐次升腾起阵阵热气,嫣嫣左手捏着右手的袖管,右手小心执起壶盖,看了一会儿,又盖上壶盖,沽水清洗紫砂的茶具,用茶匙取了茶叶,放在茶壶里。

      冰儿好奇之余,也觉得吃茶搞成这样实在麻烦。弘昼半躺在榻上,轻声道:“喝茶兼赏姿色,闲适之人倍感快意。你看这小娘的手,不光是白,而且柔若无骨,抚过茶盅都那般温柔。”冰儿正要说煞风景的话,老鸨进来道:“和五爷,你的朋友来了。”

      弘昼翻身坐直,瞥瞥冰儿轻声道:“底下你少说话了。”整了整衣襟,进来的是一个圆脸男子,冰儿特觉眼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不就是扬州总镇下面的游击海兰察么?

      海兰察进门,眼睛先扫了扫四处,冰儿本以为他会多看一看嫣嫣,没成想他却认真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眉间极轻微地一蹙,又立刻松开,转头对弘昼道:“是……和五爷?”

      弘昼闲散地说道:“正是呢!坐!”

      海兰察无一丝拘谨或不惯,掇过一张凳子坐下,这时嫣嫣已经把银壶里沸腾的水倒在紫砂茶壶里焖了一会儿了,此刻一一沏在茶盅里,顿时香气四溢,她把茶向前先奉给弘昼,弘昼道:“先给贵客!”嫣嫣目光流转,含笑把茶盅递给了海兰察。海兰察举杯道:“谢了!”呷了一口,也没有什么表情,见弘昼不胜陶醉地品着茶,过了一会儿道:“和五爷特别遣人来请在下,正不知为何事呢?”

      弘昼笑道:“不才是内务府的,位置虽低,不过常常得见天颜。”他的眼睛一抬,见海兰察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不由佩服他的气度,又道:“家中原与当今皇后家交好,那舜阿乃是发小。”

      海兰察笑道:“那么,大人是兴师问罪来的?”

      弘昼笑道:“那舜阿自犯国法,我替谁兴师问罪?倒是海游击行事勤谨,万岁爷特别重视。”他说罢不语,海兰察的脸色微有变化:说是在扬州立功,然而尹继善把报优升迁的夹片递上去了,最后批下来却只落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平调,去的还是西北荒苦的地方。不过他很快回转了脸色,笑眯眯说:“是,谢五爷抬爱。”

      弘昼道:“如今有一件事,要请海游击帮忙。”不等海兰察应声,便道:“京畿近来不少流民,我在直隶总督衙门的朋友请我查一查,其间有个流民的头子叫于阿三的,似有妖言惑众的意思。不过此事未敢上达天听,恐怕万岁爷震怒。我想着海游击既在金川熟识兵戎,又在地方镇过民事,可否帮我一个小忙,处置了这个妖人。到时候海游击升迁或调到油水好些的地方,都在兄弟身上。”

      海兰察沉吟了一会儿,笑道:“这是小事。只是卑职奇怪,既然是公事,为何在这种地方谈及?”

      弘昼大笑道:“步军统领舒赫德是你的朋友吧?他说你最是不拘小节的人,既然总督不愿公开此事,自然叨扰海游击秘密行事。这个地方宜公宜私,外言不入内言不出,岂不是好地方?何况……”他突然击掌三声,不过片时,就有两个美貌女子走了进来,两双眉目在海兰察身上一绕,四只素手便到了海兰察身上:“大人,天气这般热,大人还穿着外头大衣裳么?奴奴为您取些冰来可好?……”

      海兰察之前一直镇定,此刻却似乎吃了一吓,抽出手来道:“不必不必!别说穿的是丝衣,就是披着甲胄,我也不轻解的。”

      弘昼笑道:“你们弄怕了海大人了!还是拣好听的曲子来唱上两首吧!”于是一名女子便去调柳琴弦,另一名佯羞诈臊地福了福身,亮开嗓子唱道:“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一双娇燕语雕梁。还是去年时节,绿杨浓,芳草歇,柳花狂。”真有裂帛之声。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海兰察一辨声音,暗自松了一口气。弘昼皱着眉头问道:“听得正好。谁在外面聒噪?”正待叫小厮去看,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闯了进来,柳眉圆眼,虽算不得十分颜色,却有着二十分的精神。她双手插在腰间,狠狠瞪着海兰察,后面跟着数个健壮的丫头嬷嬷,也是横眉冷对的样子。老鸨上前要呵斥,被那妇人一把搡得老远。

      “翠儿?你怎么来了?”海兰察站起来,腿脚发软,陪着笑对弘昼道:“这是拙荆……”然而转头对翠儿道:“你来了。我们这就回家去。”

      “你这个杀千刀!”翠儿突然嚎啕大哭,随手抄起案上的茶叶罐,直朝海兰察掼过去,“老娘在家辛苦操持,等你回来。你倒来这儿风流快活!我怎么这么倒霉,嫁了你这种背晦鬼!当官越当越小,越当越穷。天天叫老娘在家里提心吊胆,唯恐你又嘴上不把门得罪了谁。如今居然来这种花柳地方!”边“嗬嗬”哭着,便寻东西砸将过来。海兰察行动敏捷,一偏头躲过飞来的茶叶罐,又躲过茶匙和柳琴,见翠儿竟然抄起了盛着热水的银水壶,吓得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他力气大,翠儿手里动弹不得,一口口水啐到他脸上。海兰察说话却不似手里那么有劲,陪着笑道:“夫人!我以后再不来这种地方了。你饶我一遭。”

      翠儿道:“京里是我眼皮子底下,你尚且敢这么着。扬州出了名的出‘瘦马’的地方,你叫我相信你干净?”又是挣扎着打人,又是照着海兰察乱骂。弘昼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呆在那里出不了声,见海兰察伏低做小地连声“是是是……”地应和,一犟都不敢犟,不由开口道:“也不过唱个小曲,没什么的……”立刻被翠儿喷了回来:“你们家敢情没老婆么?怎么着,家里三妻四妾的玩腻歪了,上这儿来找乐子了?我看你老婆就是老实无用,要是换了我,你今晚上还想进家门?!……”

      絮絮叨叨骂了许多,把弘昼都听傻在那里,眼见着海兰察被那女人一揪耳朵拎了出去,他还回不过神儿来。喝了好几口茶水平了心神,回头一看,冰儿不见了,弘昼大急,叫小厮赶紧去找,小厮还未下楼,见冰儿捂着肚子笑着上来了。弘昼道:“所幸你婶娘不是这么泼悍的,以前我还嫌她管得宽,如今比一比才知道,真是天上地下。”

      冰儿笑得喘不过气,半天才扶着炕沿,抹着笑出的泪水说:“哎哟我这肠子都笑打结了……五叔是给这小子骗了,他不愿来这种地方,串通了老婆做戏给我们看呢!”把她在楼下偷眼瞧到的事说给弘昼听。

      原来海兰察被翠儿揪到楼下,翠儿立刻放了手,那圆圆脸上换了笑容,连眉眼都弯弯的煞是可爱,她边为海兰察整理衣衫边道:“怎么样,还是我得用吧?三下两下就解了你的围。”海兰察刮刮翠儿的鼻子:“演得和真的似的,到底是我海兰察的内人!不过我这怕老婆的名声是出去了,以后又要给人家瞧低一眼呐。”

      “狗咬吕洞宾!”翠儿娇嗔地戳了海兰察的脑门一下,“想我翠儿,平素那么贤淑温良的人,今天为了你当了一回泼妇。你要名声,难道我不要?这个情还当你还我才是。”

      海兰察吐吐舌头笑道:“我总算没失去清白之身,算对得起你吧?刚刚快马到京,还没来及回家……厮磨……,就遇上这档子事儿。回家,回家补偿你……”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直接凑在翠儿的耳边,被红了脸的翠儿一指头顶开:“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猴崽子!今儿看着痛快,不知又得罪了谁呢!怪道你没得升迁!”

      海兰察笑道:“那不是好的?最好陕甘也甭去了,在家陪你。”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

      过了几日,乾隆听弘昼的回奏,也不由咧开嘴笑了。冰儿在旁边凑趣道:“这个人有趣得紧!上回在范崇锡的衙门里不哼不哈的,没想到是个会演戏的主儿。”

      弘昼道:“不过是不是儿戏了一点?”

      乾隆道:“朕刚接到的奏报,于阿三昨日被擒了。海兰察只集结了京畿十余人的衙门捕快,撒网捕鱼都极其利索。不过审定下来,于阿三不过妖言惑众,指着挣些黑心钱,并没有聚众谋乱的意思。当地衙门打了他一顿板子,发去驿站摆站去了。”

      弘昼道:“行动倒是迅如风雷。那日书寓里瞧他,虽然诙谐,骨子里是正道的。”

      乾隆道:“所说那时出语对抗张广泗,不是私怨,确实是看不惯张广泗作为。所以朕杀张广泗,还是杀得对的。”弘昼知道前些日子的伪奏稿案至今仍未告破,乾隆嘴上说不为奏稿中的诬蔑所动,其实心里异常在乎,不自觉地就在为自己杀张广泗声明。关联到这里,他便不敢多语,低了头称是而已。

      弘昼走后,乾隆对冰儿说:“你看出什么没有?”

      冰儿老实地摇摇头:“皇阿玛深意,冰儿不懂。”

      乾隆笑道:“朕用人之道,可以不拘小节。张广泗轻狂,然而杀伐果决,是以可以在边险之地封疆;傅恒勤谨,发挥朕令多能领会透悟,做事又实心,故可以任揆首;张廷玉……受恩深重,文字上确有才华,所以当鼎彝之器可以名镇士林。而海兰察宠辱不惊,心存正气,办事有力,朕正有关涉较大的要事交付于他。先加磨砺,日后便可大用。”

      冰儿道:“他不是比我还不守规矩么?”

      乾隆剜了她一眼道:“是么,若是以规矩论人,你就该找间空屋子圈禁起来,免得祸害朕的后宫。”冰儿嘟了嘴不高兴,乾隆道:“听说你昨日在皇后那儿又找韩嬷嬷的茬儿?”

      冰儿道:“皇阿玛不是说后宫治理,有典有则?她有错在前,皇额娘包庇在后,我指出来,让皇额娘把她送有司问罪,有什么错吗?”

      “不是有错,是蠢材!”乾隆没好气道,“她那点微末小过,皇后就是不包庇,办一办也不过罚点月俸的责处。人家为什么都睁只眼闭只眼?宫里那么多典则,有谁丝毫不犯过么?别说别人,想想你自己罢!一年或者挑得出人家一两处过失,要认真挑剔你,每日都可以挑一堆错处来。今日你处置了别人,换得人家哄着你说两句‘公道’,赶明儿你给别人拿住了错处,朕也只能捏着鼻子处置你——也为了这个‘公道’。”

      冰儿想了想才明白:“那不是皇额娘故意引我钻圈套,好日后拿着把柄整我么?”

      乾隆“哼”一声,道:“皇后若有这般能耐,你已经被整死了。知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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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花柳地正宜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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