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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巧挑拨贵妃谣诼 ...

  •   少顷,马国用弓着腰,回禀散差太监到了,乾隆叫传刑杖来验看,冰儿低着头,心脏“怦怦”跳得耳膜都胀痛,心里虽大不服气,此时却不敢多话,想着上次挨打后,乾隆温语款款,教她识时务,但此刻要叫她低声下气地认错求饶,总觉得心里一道坎儿过不去,是以犹疑着,双手把松花色的绸子衣襟绞得都是褶皱。耳朵里只听乾隆怒声:“你越来越会办差了!朕叫的是传杖!你叫带几根痒痒挠来么?”

      冰儿偷眼一瞧,马国用不知是故意帮她还是确实糊涂了,拿上来验看的刑具都是两三尺长的薄薄的小竹板子。马国用吃了一骂,低头连连自称“奴才有罪”,脚里却不挪窝。乾隆“啪”的一声把竹板子掀得老远:“愣什么!换去!”马国用不敢再耽误,退到门边,目光看向冰儿时满是同情。

      又是传杖,想到那五尺长的结实毛竹板,冰儿心头一阵绝望,然而几番目视上头,只觉泪水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却开不了讨饶的口。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听见马国用细碎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冰儿只觉四体冰凉,想说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望着前方黑得发亮的澄泥金砖。马国用呈上刑杖让验看,乾隆摩挲了一下杖身,对冰儿道:“你不抬头瞧瞧么?”

      冰儿不知自己挣扎了多久才勉强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乾隆天青色的朝服,也不敢张一张他手里的刑杖,眼皮一合一开,觉得脸颊上一阵湿,知道逃不脱,右手扶着地打算起身,只是手里无力,抑或是本能地想再拖延拖延,亦没有一下子起来。却听乾隆没有顿挫的干干的声音:“张玉柱在朕前当差,好使小聪明,充伶俐,见圣眷优厚的嫔妃,便多献殷勤,而遇不特受朕之恩者,则自以为在御前亲近,直达天颜,倨傲自负已非一日,当朕都不知道么?所以才有今日对公主不行跪拜,出语不恭之事。先帝内训圣谕:‘内宫之宫眷,虽答应之微,总管不可不跪拜’。公主乃朕亲女,身份尊贵,是你这撮尔奴才可以出言嘲讽的?!传谕,张玉柱革去首领,责三十板,以儆效尤。(1)”

      众人都听呆了,张玉柱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直到行刑的太监来拉他,才带着哭腔求饶:“皇上,奴才一万分知道自己的错了!以后再不敢了!皇上饶奴才一次吧……”乾隆瞧都不瞧一眼,伸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见张玉柱已经被拖到殿外了,转过脸看看冰儿,她也是一脸迷瞪的神色,似乎还没从这戏剧性的结局里走出来,不由好笑,道:“宫中内政肃清,有典有则,不是凭着朕的喜好,明白?”

      冰儿委委屈屈点点头,又忍不住道:“皇阿玛早点说,我也不吃这一吓。”

      乾隆笑道:“不吓唬你一下,以后还不知闹出多少折子戏来。为出口恶气,连体尊都不要了,怕也只有你怎么肆无忌惮。你日后要再这么着,先头的‘痒痒挠’就正好赏你一顿。”

      冰儿“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伸手一抹脸上的泪水,却不料那刚打过人的手上乌漆漆都是灰垢,脸蛋顿时黑一道白一道,乾隆笑叹一声,从她袖口的镯子上扯下一块手绢,仔细地把她脸上擦净,那温柔慈爱的神色,一旁的皇后看在眼里,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

      乾隆见手绢下那张小脸蛋,虽然还有些灰渍,到底恢复了原本白皙皎然的颜色,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脸颊最丰润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两下,只是宠爱到此就是尽头了,说出来的话仍然并不多留情分:“慕容敬之是青帮首领,朕杀他是正国法,你既然认回公主身份,与他就不应再有牵连。出宫祭祀断然不可,就是在宫中,也不许乱动香烛。你实在要表达哀思,就去佛堂为他诵几卷经文,为他修修来世吧。”说完这话,便见冰儿眼中又浮上一层晶莹的薄泪,好在她并不曾胡闹,缓缓点了点头,少有的乖巧的样子。

      一时张玉柱刑毕进来谢恩——宫中刑杖沉重,三十杖下来,衣裤上血渍模糊,湮成一片,因而人也顿挫无力,周身战栗,说话时牙关相切,好容易才听出完整的句子:“奴才谢皇上教训,以后定当用心服侍主子,再不敢轻狂。”

      乾隆道:“不光是你,宫里所有太监都当明白自己身份,朕的手里养不出刘瑾王振之流来。”顿了顿又道:“念你一向在朕身边服侍,今天的罪责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其他宫监有仗着自己御前侍奉,敢对宫里格格、常在、答应,抑或阿哥家中妾侍等不恭敬的,不仅依今日的例子痛加责处,还当发往园子里做苦役。朕的话记档,传旨令宫中太监听谕。”

      张玉柱已经是听得一头冷汗,忍着痛在金砖地上连连顿首认错,又不待乾隆吩咐,转向冰儿认错:“求公主瞧着奴才是个吃_屎长大的狗子,先前的臭话万勿放在心上,否则奴才成了齑粉也抵不过罪过。”

      冰儿素来厌恶张玉柱,任他说得涕泗交流也不予理睬。一旁的皇后瞥了瞥她,心想乾隆此举除却为后宫正法规,亦是对宫中众人宣告对这位五公主的盛宠,以后她就是不在御前,大家也会忌惮着今日的事,不敢稍有冒犯。皇后暗里冷笑:宠溺孩子到这般境地,果真是为着她好么?我自是皇后,难道将来还看一位公主的眼色过活?

      ******************************************************************************

      张玉柱作为御前的红人,因出语不敬而遭责打的事很快传遍阖宫,自然也少不了各种揣测,细细碎碎的流言也不知从何而来,总是遏止不住的。

      苇儿心细,几番劝冰儿或是看望,或是赏赐,要给张玉柱做个面子,无奈冰儿鼻孔朝天道:“他那个小人,我见着都恶心,被打是活该!以后我明白了,要看谁不顺眼,直接找皇阿玛给我出气。”

      苇儿道:“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今日皇上为你出气,保不齐什么时候风水转到别人那里,公主又该怎么办?倒不如今日显显肚量,才能叫人真心膺服,也指不出差错来。”

      冰儿道:“你就是这点最庸俗!我的肚量,不是靠着这些个虚头,该恨的人就恨,该敬的人就敬,才是活得堂堂正正。”

      苇儿见不光劝不住,自己还落得个“庸俗”的名分,好在已经知道这位主子平素说话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德性,渐渐也不会为这些话暗自伤心难过了,叹口气道:“那奴婢为您收拾去园子的东西。”冰儿便觉得春风得意。

      移居京师西北部的圆明园,满目都是青山绿水,凭空就去了三分暑意,冰儿顿感惬意。初到的三四日里,乾隆也没有命她去读书,万几多暇,倒携着冰儿在园子里好好逛了逛:“喜欢这儿么?”

      冰儿深深地点头:“喜欢,美极了!”

      乾隆淡淡一笑,见冰儿果然是欢喜之极的神色,粉绿的薄绸衫,雨过天青色的妆纱褂子,衬得略有些薄汗的她,两颊粉润得和园子里搭蔓而成的蔷薇花墙上盛开的粉蔷薇一般。而冰儿手中,正捧着折来的一把鲜嫩的蔷薇花,此时调皮心起,扯下一把花瓣,往空中撒去,天上顿时如同下了蔷薇花雨一般。

      乾隆闪到一边,防着蔷薇花瓣落到自己身上,又道:“瞎闹什么!仔细蜜蜂蛰了你!”脸上却有隐藏不住的笑意,等冰儿疯完了,才到她身边,替她摘掉头发上的花瓣和叶子。后面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离开十来步远,瞧着这位曾叫人厌烦的民间公主此刻受尽宠爱的样子。

      “乾隆九年修的圆明园四十景,还是很看得过的。”乾隆道,“朕还打算叫洋毛子郎世宁照他们国家的风俗,在这里为朕设计几座西洋的花园小楼,一座水法,集万国景致于一座园子——当然,地方还略小些,准备把附近的两座园子一例打通。等以后万国来朝,让□□之威能震慑四海。”

      冰儿吐吐舌头道:“那得好多银子吧!”

      乾隆笑道:“这又轮到你操心了么?朕修园子,花的是内库的银子,一分都不用国帑。何况如今用夫役都是按日子算钱的,多少有手艺的人巴不得来挣点养家钱,又不是以前滥派徭役,是民心不定的因素。”虽然这么说,乾隆最后还是夸赞了一句:“国事虽不用你们操心,不过你总归不是以前的一味懵懂了。读书算是有进益的。”

      正聊着,远远的小径上几个宫女太监服侍着一名宫装女子缓步走了过来,乾隆一瞧,是纯贵妃苏氏,着一件水红妆纱的袍子,手上轻摇着一柄绢扇,满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突然抬头看见乾隆,纯贵妃显出慌乱又有些羞惭的神色,急急几步上前,蹲下请了个大安。

      自十三年孝贤皇后去世时纯妃所出的三阿哥永璋因“不孝”遭乾隆大斥之后,纯贵妃也一直不大受待见,两年过去,面见自己时还是一副畏缩的样子,乾隆不由也有些不忍,柔声道:“朕安。起来吧。”冰儿也蹲身给纯贵妃请了安。

      乾隆找着话说:“听说你近日也有些肝气郁结的症状,其实与其吃药,不如多出来散散。”

      纯贵妃眼眶一红,怕惹乾隆生气,硬忍着没哭,委委屈屈道:“是。”

      乾隆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倒有些怜惜,又道:“瑶儿嫁到傅恒府上,一切都好——前两日我才问傅恒的。”

      纯贵妃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赶紧用手绢拭去,强笑着道:“臣妾失态了。想着女儿一直没有归宁,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呢。”因抬头看着冰儿道:“如今瞧着五格格,倒似看到自己女儿一般。”

      乾隆见冰儿木愣木愣的,轻咳一声道:“贵妃都这么说了,冰儿还不去伺候着。”

      冰儿素来不大懂这些复杂的人情往来,不过纯妃常有东西来赐,因此对她感觉不坏,上前扎手扎脚也不知这么“伺候”,半晌尴尬笑道:“母妃若是热,我给你打打扇吧。”

      纯贵妃倒给她逗得一乐:“五格格说笑了,我这里又不缺人。倒是瞧着你……”纯贵妃似乎确有几分真心,定定地看着冰儿的脸,还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冰儿的鬓发:“瑶儿以前,也是这么乖巧呢。”又道:“五格格的插戴也忒素了点。我那里有几件首饰,赶明儿叫人送给五格格。”

      乾隆道:“那也不必了。今年新近做上来的首饰已经到了,有些新样儿倒是外头不大见的,冰儿先挑就是。”纯妃暗暗咋舌:这果然是宠溺得有些无度了!且冰儿一声推辞都没有,坦然受之,怪道皇后暗地里不少怨言。

      虽然乾隆许了让冰儿越过次序先挑首饰,但是纯贵妃还是亲自拣了几件首饰,趁着给皇后请安的间隙,到住在同一宫中的冰儿那里。“看看。”纯贵妃满脸的笑容,“要是有不喜欢的,也不用不好意思说,我再给你换了就是。”

      冰儿一瞧,纯贵妃果然大方:送来一枚戒指是硕大且剔透的亮蓝色宝石镶的,一对镯子是碧绿的翡翠,几件簪子都是极其精工,粉碧玺雕的牡丹花、细米珠串的素馨花、西洋玻璃的蝴蝶、金丝珐琅的刘海戏金蟾……冰儿正觉得不过意,纯妃笑道:“来,我给你重新理一下发髻。”冰儿梳的是最简单的两把头,留着细碎的覆额发,一根长长的辫子,纯妃拿过抿子,蘸了些兰泽的发油,把碎发抿了抿,又用扁针帮忙,把新拿来的牡丹花簪子插戴在两把头的中间。

      冰儿平素不大用这些沉重的簪饰,顿觉脑袋被压得一沉,脖子都有点僵上来。纯贵妃却是非常高兴的神情,拉着冰儿到大穿衣镜前,笑道:“正和你的衣裳配呢!”冰儿穿着藕荷色的纱褂,隐隐透着里头浅红色衬衫的颜色,果然和头顶这枚暗粉色的碧玺牡丹花绝配。纯妃道:“再用件石青的坎肩压一压颜色,或者水灰色也使得。倒是浓绿色的手绢能衬得俏皮……”

      冰儿素来不耐烦打扮,如今瞧着镜中人,觉得已经够好了,又不好意思打消纯贵妃的积极性,正陪着笑,皇后那边遣小宫女来传话,叫冰儿过去。

      纯妃道:“以前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说话要仔细。那边——”她努了努嘴:“我们十来岁就一起在乾西二所,她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说两句话儿从不让人,心思窄,格格不要去惹到她才是。”

      冰儿本来就与皇后不大对劲,听纯贵妃这么说,心里愈发不服起来:“凭她怎么着,我是我!”

      纯妃轻轻一叹,道:“我白说说。”

      有纯贵妃这番话打底,冰儿到皇后那里的情绪就不对了,皇后哪里想得到这些,见冰儿过来请安,淡淡道:“皇上有旨,这次新做上来的首饰,让你头一个挑。——这是皇上的特恩,不过宫里其他嫔妃格格们都没有选用,你还是多注意着些吧。”

      这本来也是好心的话,冰儿正左着心思,怎么着都觉得皇后语涉讥讽,硬邦邦道:“我又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皇额娘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皇后吃她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韩嬷嬷,我乏了,你带公主去瞧吧。”起身到了里间生闷气。

      韩嬷嬷见主子生气,自然没有好脾气。皇后在内间还没待多久,就听见一记响亮的掌击声,随即是冰儿的怒骂:“你管得着我吗?是我皇阿玛赐我东西,又不是我死皮赖脸求着要来的。你既嫌我挑剔,我这就走!”接着是韩嬷嬷带着哭腔的辩解声。

      皇后心中大忿,不得已起身去看,迎面就瞧见韩嬷嬷左半边脸紫胀了五个手指印,偌大的年纪了,只怕是第一次这样受辱。皇后气得胸口起伏,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在我这里,怎么说对我的人动手就动手了?你也太没王法了吧?”

      “皇阿玛说了,‘内宫之宫眷,虽答应之微,总管不可不跪拜’。今日这老妇出语侮辱我,我还打不得她了?”

      皇后怒道:“平时背书没见你这么流利!此刻拿根鸡毛也能当令箭么?她也是宫中的老嬷嬷了,不信有什么规矩比你还不明白!再说了,好歹是我的人,你要打要骂,总该禀报声吧?”

      冰儿无言以对,昂头道:“东西我也不挑了!我告诉皇阿玛去,让他来公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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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巧挑拨贵妃谣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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