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章4 格伦 ...

  •   格伦无缘参加晚宴,索性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盘馅饼和一壶甜酒,躲进了马厩。马夫们还在厨房里和厨娘们调情喝酒,他们极其乐意把添草喂食的工作托付给他。

      格伦添了一回草,给自己的坐骑梳理了一回皮毛,和它亲热了一会儿,坐在干草上清清静静地享受自己的晚餐。没人打扰他,自从前一天他把几个偷窥他洗澡的调皮孩子教训了一顿之后,几乎所有的下等仆人都绕着他走,除了那些生性粗野的马夫,他们彼此相处融洽,马夫们从来不在意他的缺陷,就像格伦从不在乎他们满身的马粪味一样。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金属交击的声音,格伦放下馅饼,侧耳听了听。没错,是剑刃相交的声音,他抓起佩刀,朝中庭跑去。庭院里挤满了人,阿巴夫就站在一个火炬旁。格伦奋力分开人群,挤到他身边:“怎么回事?”

      “海德老爷喝醉了,说了些胡话,那女孩不依不饶!”阿巴夫紧紧盯着场中,语气焦躁不安,“看样子她要没命了,这下子怎么办?海因可承受不起奥德王之怒!”

      女孩的状况确实很不乐观。决斗显然进行了一段时间,她的发辫已经被汗水浸透,脸上满是汗珠,白亚麻短袍上透出片片不祥的红色。金属交击声不断继续,格伦看出女孩的剑术纯熟老到,几乎与特勒不相上下,但她缺陷是致命的——她的力气比骑士小,手和剑也比他短。

      或者再要三两年,她可以取下他的脑袋,但现在——

      “海因大人为什么不阻止?”格伦转头问阿巴夫,后者脸色苍白,双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不能违逆海德大人的意志。”

      女孩的长辫在空中飞舞。阿当,格伦在心中低语。他记起女孩的话。“你不是小丑,你是称职的翻译官。” “所以,”他咬紧了牙,“就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杀?”

      “可奥拉克人也没插手啊。”阿巴夫困惑地辩解,“我以为——”

      格伦惊讶地看了自己无知的同行一眼。你以为个屁,他想。他看见对面的阿赫一脸焦急地朝伊多斯和汉普娜说话,后者不为所动。奥德王的一等德尔都绝不能轻易拔剑,他们的血只为王命而流,这条铁律也正是他们成为派往各国的使者的原因之一。

      格伦深吸了口气,踏前一步。“麦酒让你把约尔骑士的荣誉都忘光了吗?”他用尖细嘶哑的声音大喊,“难道成年骑士该和一个十岁的孩子动手吗?”

      人群先是蓦地寂静,随即鼓噪起来。“说得好!”马夫们率先喝彩,接着彩声连成一片。

      格伦看见海因公爵如释重负地朝他点头,冷硬如岩石的奥拉克人朝他投来感激的一瞥,而海德伯爵脸色阴沉,目光阴狠如毒蛇。

      我问心无愧,格伦再次踏前一步,让自己彻底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那些目光让他痛苦,也让他自豪,他的双腿几乎开始颤抖,他妈的,他想,没关系,亡灵的眼睛看得到一切。

      场上两人此刻都停下手望着他。特勒目光森冷,女孩则完全没听懂他的话。“格伦,”她朝他摇头,手里紧握长剑,声音嘶哑,语气坚定,“我做得到。谢谢你替我加油。”

      谢谢,又一个久违了十四年的词儿。格伦微笑起来,他颤抖着手解下斗篷,裹住女孩几乎全被染红的短袍,单膝跪地,轻轻吻了吻斗篷一角。

      人群一片寂静,只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没有喝彩,没有鲜花。那些不重要,想到接下来的话,和众人的反应,格伦忍不住再次微笑起来。

      “格伦,”那双黑眼睛望着他,神色复杂一如成人,“你要为我而战?”

      “我只为公平。”格伦起身,扯开嘶哑的喉咙,再次朝全场大喊,“平民没有资格拥有替身骑士,但阉人骑士将替奥拉克小女孩为公平而战!不为约尔,也不为奥拉克,不为荣誉,也不为金币,只为公平!”

      “公平!”

      “公平!”

      这个晚上,阉人骑士成了海因公爵府上的新兴英雄。

      “文德林告诉我,明天早上要和你一起练习骑马。”第二天早上,海因公爵对他说,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你终于合格了。你击飞特勒那小子的剑的时候,我还以为看到了以前的格伦骑士。”

      “今天早上我喝到了真正的海因庄园的葡萄酒。”格伦朝他感激地笑了笑,经过一晚的喧嚣,他已经不太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纵然他之前如此渴望,“他的资质不坏,我会把骑术都教给他,阁下,但是夏天已经到了,我不希望罗丝等太久。”

      “我会努力。”公爵向他许诺,递给他一个小袋子,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宝石,“可你得先去把这一身行头换换,就算是为了罗丝。她不会愿意一直看着你这么,”他的目光在格伦寒酸的衣服上一触即离,“这么落魄的。”

      我曾经比现在落魄得多,而她从未离我而去,在死神将她接走之前,格伦在心中默默回答,在公爵的微笑转为尴尬之前拿起了钱袋。“至少得去把我的老伙计修一修,”他笑着说,“特勒那小子力气很足,把她都快砍得体无完肤啦。”

      把剑刃残缺的长剑送进铁匠铺,格伦漫步于长街之上。一切都和记忆中相同,一切又都和记忆中不同,圣奥森山顶的大圣堂尖顶和圣伊丁山头高耸的王家塔依旧遥遥对峙,但两座山上层叠的建筑都增加了几乎一倍;圣伊尔河依旧蜿蜒如银带,四座飞桥上人来人往,但铁桥下的铁匠铺已经找不到一间熟悉的招牌。

      看来老唐格尔的麦酒也无缘再尝了,格伦想。他前方的人们突然窃窃私语起来,商贩们个个探头探脑,仿佛是细刃插入奶油似的,硬生生挤出一条狭小的通道。四个奥拉克人沿小道漫步而来,无须护卫和喝道的侍从,他们自身与约尔格格不入的打扮和奥德王的威名就足以让他们昂首阔步如同王公贵族。

      阿当走在最后,虽然短袍内绷带隐约可见,但举止依然轻松自如。她和阿赫不时好奇地朝店铺内张望,同时发现了站在人群中的格伦。

      “格伦!”女孩绽开一抹笑容,如玫瑰花苞初绽。阿赫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仿佛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伊多斯和汉普娜要请你喝酒!”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那救了我们弟子的性命。”伊多斯朝他微微点头,厚实的手掌压在阿当头上,示意她俯身行礼,“她一旦握剑便忘乎所以,我一直担心总有一天她会为此罹祸。而且,”男人语气迟疑,“你的剑术老师是甘迪•加杰斯?”

      格伦有些诧异,但仍然毫不迟疑地点头:“我是。我已经十四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已去世三年,”伊多斯示意他跟随自己一起踏入酒馆,在角落的僻静桌边坐下,“在去世之前,他是奥德王的一等德尔都,我的老师。”

      格伦还记得加杰斯离开时的样子。老者与他一同庆贺和约缔结,破烂的皮甲和蓬乱的胡须上洒满了麦酒。“我为老骨头不为乌鸦啄食而畅饮,”他总是把自己称为老骨头,声称下葬时无须棺材,只需要用自己的皮甲把自己罩住,“可马上老骨头就该去自己的埋骨之地啦。”

      “你想回洛加斯,老师?”

      “加杰斯家的人都已经死光了,洛加斯不过只是伤心之地,我打算离开约尔,周游大陆,趁老骨头还挥得动剑。”

      “为什么?”格伦十分不解,“陛下已经下令,要封您为宫廷爵士了啊。”

      加杰斯怜悯地看了看自己年轻的弟子:“约尔的宫廷绝非安身之所,小子。而且,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倒霉而无能为力。”

      老者的劝告无疑是明智的,但这句话绝非当时天真的伯爵公子能明白的,即使是他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也一样。我该带着你和加杰斯老师一起走,罗丝,格伦哀伤地想,那位亦师亦父的老人肯定能帮我们找到安身之所。

      “我一直以为他去了伊都,要不就是斯堪兰,他怎么会为奥德王而举剑?”他抬起头问奥拉克人,“他眼看着同袍死在你们的剑下,他的剑上沾满了你们的血。”

      “十四年以来,约尔和奥拉克都是姻亲。”阿当第一个反驳他,“奥德王英明公正,为她举剑绝不辱没加杰斯!”

      每次提到奥德王,她就紧绷得像头小狼。格伦盯着女孩紧张的黑眼睛看了看,又转向伊多斯:“她只有十岁,对吧?”

      “是,只有十岁。”伊多斯带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淡淡笑容。

      女孩的脸涨得通红。“我已足以承担王命。”

      “但阅历和经验还差得远,甚至因一时冲动拔剑,完全忘了自身的使命。”向来沉默的汉普娜开口,直指女孩要害,“你十年都只见到了约尔和奥拉克的和平,从未见过战争,永远不要用自身经验对他人下评断——阿赫,你也一样!”

      女孩的脸几乎变成了紫色,刚刚还试图开口的男孩心有余悸地低下头。格伦摇头苦笑:“看来我们都没忘了自己剑上的血,即使过了十四年。说不定真正的和平反倒在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手里——不过,加杰斯倒底是为什么会加入金帐铁卫?而奥德王居然宽宏大量到如此地步?”

      “我成为他的弟子的时候,他已经是德尔都了。”伊多斯点点头,“不过正如阿当所说,加杰斯明智敏锐,奥德王胸襟宽广,不光是约尔人,德尔都中还有伊都人,斯堪兰人,他们虽然没有奥拉克的血,但同样分享奥德王的公平。”

      她的后宫大概和她的胸襟一样宽广公平吧,格伦有些不敬地想,约尔人向来对奥德王室的轶闻津津乐道。但他没有继续,反而转开了话题:“也许吧。对了,你们该去金桥下喝酒的,那里有伊森堡最好喝的麦酒,离圣堂也近。这里的酒只卖给乡巴佬穷光蛋,又酸又苦——奥德王的德尔都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方?”

      “可这里是铁桥。”几个奥拉克人不约而同地说。

      格伦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与约尔不同,奥拉克人崇尚黑铁,更在黄金之上。“奥丁啊,”他好不容易回复常态,“就为了这个名字?伊森堡可不是奥德城。金桥上无穷人,铁桥上无富翁,这才是这里的规矩。”

      “我知道,”伊多斯一本正经地坚持,“但是,这里是铁桥。带他们两个来这里有好处。”

      女孩紧紧抿着嘴唇盯着自己的酒杯,那杯中物她只稍一沾唇就放下了,再也没动过。显然她并不是特别赞同这个观点,但又不敢出言反驳。

      “可是为什么铁桥下和金桥如此不同,格伦?”阿赫问,显然对此十分好奇,“因为这里离王宫远吗?”

      “也许吧。”格伦朝那些吵闹肮脏的酒客比了比,“还有一个理由,如果铁桥路面铺满黄金,你以为这些家伙会怎么样?奥丁作证,当天夜里金子就会被彻底剥光,一丁点儿都不剩。”

      “可铁桥桥面也没铺铁呀,”男孩反驳,“铺的全是石头,上面还刻满了字。”

      格伦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突然觉得嘴里全是苦味:“那不是石头,是石匣。那是罪人的埋骨之地。”

      奥拉克显然没有这样的风俗,两个孩子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向格伦:“罪人?”

      “他们埋骨桥头,为人践踏十年,之后再挖出来,弃尸荒野。除了大神官的赦令,他们的罪永无罪赎。其他三座桥上同样有这样的地方,只是铁桥最多。”

      “他们都犯了什么罪?”

      “很多。”格伦说不下去了,他转过脸,望向一边好整以暇的伊多斯,“该死,这种事我不认为你没从加杰斯那里听过,”他粗鲁地说,“告诉我,你真的只是打算请我喝酒?”

      “昨天我们从金桥上经过,偶然看见了石头上的名字,”奥拉克人淡淡地说,语气平静,不带一点儿感情,“罗丝•格伦,加杰斯跟我提过你的未婚妻,她犯了什么罪,抛弃了你?”

      “不,因为她违逆父兄,和成了阉人的未婚夫私奔。”格伦把麦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让他几乎落下眼泪,他妈的,他心里想,无论奥拉克人的来意如何,他都决定让这场对话就此结束,“而那个没资格给她买下墓地的傻瓜,居然相信了她的父兄会善待她的遗骨。”

      伊多斯没再说话,沉默地陪他把麦酒一饮而尽。他们随意闲聊了几句,各自找了个理由告别。

      “格伦,谢谢你昨天为我而战,”离别的时候,女孩突然抬起头问他,“你愿意为我而战,就像昨天那样吗?”

      那张稚嫩的脸严肃异常,格伦忍不住扯了扯女孩的辫子:“别这么看着我,阿当小姐。你还不到考虑这种事的时候,等你长大了,会找到骑士为你而战的,”他笑了笑,“至于我,自从我的玫瑰凋零,我就发誓不再为任何一个女人拔剑啦,只为公平,小姐,就如昨天。”

      当他醉醺醺地回到公爵府的时候,阿巴夫正呆在他的房间里。“公爵大人等你很久了,”格伦身上的劣酒和油烟气味让他直皱眉,“老天,你快点换衣服,有位大人对你很感兴趣。”

      那位好奇大人是位黑发蓝眼的年轻子爵,朝格伦冷淡地点了点头。海因公爵简单地替他介绍:“格伦,这是埃林子爵,埃伦古特大神官的随从,子爵,这是格伦。”

      原来如此,格伦心想,目光扫过子爵绣满金线的外衣和漂亮脸蛋,大神官的新宠果然名不虚传。

      “本来阉人是不该玷污圣堂的,但大神官大人听说你对奥拉克很熟悉,”伍德的声音和神色一样高傲,“他希望你能让奥德王的使者更满意些。我听说你意图为罪人求得赦免,如果你尽力,我相信奥丁愿意赐下仁慈。”

      惊喜涌上心头,格伦朝海因公爵望去,他朝格伦点了点头,带着肯定的微笑。格伦极力抑制住心底的激动,恭恭敬敬地朝年轻人躬身施礼:“为奥丁效劳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阁下。
      ”
      从这一刻起,格伦重新成了奥拉克使者的翻译官,再次见面的时候,伊多斯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不必道谢,”晚间他与格伦畅饮时解释,“加杰斯老师去世前经常提起你,我只是想让他稍微高兴些。而且,”他指了指庭院里执剑对攻的两个小小身影,“比起那个战战兢兢的神官小子,阿赫和阿当也更喜欢你。拜访已经结束,七天后你们的神选出下一任王妃人选后,我们就即刻起程回奥拉克。这段时间只要他们不松懈得过分,我也愿意稍微放纵他们一些。”

      “放纵?”格伦微带醉意,哑然失笑,“你让他们每天挥剑一千次,习剑两小时——这强度已经和约克见习侍从正常的剑术课程一样了。”

      “他们已承担王命,注定应该经受诸多考验。”伊多斯不以为意。

      “我倒想见识一下你们的奥德王了,”格伦大笑,“能够让加杰斯和你屈膝效忠的人,肯定不同凡响!”

      但那估计不可能,他想,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他唯一能见到她的机会,也许就是约克和奥拉克重新开战,他持剑杀至御前的那一刻。

      按照惯例,大神官聆听神谕的前一天,沐浴净身,在祈祷堂内整夜独自诵经祈祷。这一天圣堂格外忙碌,格伦一直拖到深夜才独自进入浴室净身,当他走出浴室时,周围建筑物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只有祈祷堂的窗口依旧明亮。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撤走了,格伦沿着石径静静行进,当他绕到战神石像背后,右手边的小路上几个披着斗篷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们的动作很快,格伦还来不及拔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溜进了祈祷堂后一扇半开的小门。这使他犹豫地站住了,有些拿不准主意。

      每个大人物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隐私,格伦有些不敬地想,那也许是偷偷召来的妓女歌手,以安慰孤单独寝的大神官阁下。但是,另一个念头噬咬着他,如果不是呢?就格伦所知,很多人对这次的神谕深恶痛绝,巴不得奥丁神允许他们与奥拉克人再打个十年八年,如果是这样——

      第二种意见最后占了上风。格伦将自己的沐浴杂物仔细地掩盖在庭院的灌木丛中,沿着影子的行迹从小门悄悄进入祈祷堂,穿过狭窄阴暗的地道,在接近入口的地方,传来了谈话声。

      “这是我们挑选的名单,您认为应该选择哪一家?”这是大神官的声音,即使刻意压低依旧洪亮地足以分辩。

      另一个声音则低得多,也轻细得多:““海因公爵。”

      “他有两位小姐。”

      “次女伊丽莎白。”

      “次女?她年纪尚轻。”

      “她六月份会举行成人礼,婚礼在九月。”

      “好吧,好吧,我听您吩咐,但我得确定一下,您心意真的已决?”

      “她是最合适的。”

      “遵命,”大神官的声音把蒙在格伦心头的最后一丝迷雾毫不留情地撕开,“阿瑟殿下。”

      “这一次,铁盟剑该回奥拉克了,”女孩的童音和他下午听到的时候一样清脆坚定,“这是奥德王的王命。”格伦没能听到后面的话,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笼罩了他的头脑,天旋地转的黑暗之后,他睁开眼睛,眼前朦胧的黑暗里是一根根黝黑的铁栅栏——他已身在审判所的地牢。

      “总有人耳朵太长,听到不该听的话。” 格伦在闷热的黑牢里耐着饥渴挨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和身下的稻草一样发霉发臭的时候,长廊尽头才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狱卒把马灯放在地上,掏出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门。埃林子爵那张年轻漂亮的小脸探了进来,嫌恶地用手绢捂住了鼻子,“不必担心,明天你就解脱了。”

      “我以奥丁的名义发誓,”格伦低声下气地解释,长时间的颠沛流离让他早明白了如何向人低头,“我是担心大神官的安危才误入那个地方的,我保证,我什么都没听见,阁下,能不能请您帮忙——”

      子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神官向来谨慎。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朝身后做了个手势,几个侍从从他背后鬼魅一样冒出来,朝格林亮出了长剑和短刀。“放心,”他们示威似的朝格林挥舞着雪亮的刀刃,满脸嘲弄,“我们明天才会砍掉你的脑袋,今天只是来守着你,顺便长长见识。”

      格伦不再哀求,抱着头缩在墙角,忍受加诸身上的拳脚。这一刻他感激起自己多年来寄人篱下的境遇,当初心高气傲的伯爵公子绝不可能学会这些能够保护自己的底下人的把戏,在这一夜就会被这些毫不留情的毒打折磨死。

      三道门,五个狱卒。第一道门两个,第二道门两个,第三道门只有一个,格伦在这段时间已经能够分辨出他们的脚步声,他们此刻和侍从们一起喝酒吃肉,醉醺醺地看着格伦又笑又鼓掌:“让这个小丑再来一个!”

      三道门,五个狱卒,四个带剑的侍从。怒火在格伦胸口默默燃烧,他不动声色地在躲闪求饶之间反复打量狱卒头目腰间闪亮的那一大串钥匙——他够不到那钥匙,唯一的机会就是明天他们把他带出牢门的那一刻。

      这场狱卒和侍从的马戏在凌晨达到了高潮,两个侍从按住了格伦的双腿,另外两个把住了他的双臂,狱卒们醉醺醺地心满意足地凑了上来,狱卒头目拍了拍格伦的脸蛋:“身手不赖,小子,”他通红的双眼里满是轻蔑猥亵,“我听说你是阉人,嗯?”

      格伦瞬间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他猛地挣扎起来,却被人牢牢的按住。

      狱卒们猫捉老鼠一样开始用不堪入耳的脏话慢慢地有条不紊地戏弄着他,同时替格伦解开了裤带:“我听说这是你年轻时的一个错误,小子?”狱卒们笑得浑身颤抖,“真是让人同情,是不是?”

      格伦猛地抬起头,目光犹如绝望饿狼,又如焚林烈火,“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曾为你们这样的人流血!”

      “好一句叛国的自白!”侍从们和狱卒一起跺着脚吹口哨。

      “那的确是叛国的自白。”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冷冷地说,牢房里蓦地安静下来。几个侍从松开了手,格伦挣扎着系上了腰带。怒火在他眼底燃烧,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沙漠上干渴的饿狼:“您来了,大人。”

      海因公爵看着他。“奥拉克人希望奥德王妃的陪嫁里有几个能干的奴隶。他们指名要了你,格伦。”他的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得比格伦的更厉害,平时精明文雅的假象荡然无存。

      “所以,”格伦肿胀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我的叛国罪就更货真价实了?”

      “大神官并不赞成,但奥拉克人很固执。看得出,他们很喜欢你,格伦,”海因公爵疲倦地挥了挥手,那些呆立的侍从和狱卒都退了出去,“答应我,不要报复约尔,即使它没给你应得的。”

      “我不能答应,大人,”格伦冷冷地回答,“像我这样卑微低贱的小人物,现在没有能力动摇伟大的约尔!”

      公爵叹了口气,勉强挺直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至少不要伤害我的丽莎,格伦。”他仿佛哀求似地说,“她才十二岁,九月才能举行成人礼。”

      “您太高看我了,大人,”格伦有些心软,他低声说,“我怎么能做到那些事?”

      “如果你得到了奥德王的欢心,那你就做得到。”海因公爵弯腰拿起地上的马灯,“好好睡一觉,格伦,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明天和奥拉克人一起走。你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约尔啦,记住它的美好吧。”

      格伦在杂乱的稻草堆上坐了下来,倚着墙沉思了一夜。

      “把我的罗丝还给我,”在黎明的时候,他对再度来访的海因公爵如此回答,“这是能让我感激约尔的最后一件事了。”

      “你现在会为我而战吗?”女孩站在牢房最后一道门外,和着阳光一起向格伦用奥拉克语发问。

      “我只为公平而战,小姐。”格伦一样用奥拉克语回答,声音平静而冷酷,“只是,我也同样不会忘记带给我公平或不公的人,殿下。”

      “我只是奥德王的仆人,不值得你致意,”女孩的笑容仿佛清晨沾露的玫瑰花苞,“但我向你保证,奥德王绝不会让你失望。

      当天下午,格伦穿着奴隶的粗亚麻布长袍,和奥拉克人一起离开了伊森堡。街头的人们对他指指点点,格伦板着肿胀的脸,毫不在乎,背后的石匣沉重笨重,麻绳把他伤痕累累的肩背勒得血迹斑斑,但他却一路坚持,不肯假他人之手。在回到血汗大道上之后,他做了一件从来没做过的事——在大道上撒了一泡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约尔。

      一个月之后,他成了金帐铁卫的一员,一个二等德尔都,之后,他在奥德城西的墓园里,葬下了他的凋谢玫瑰的遗骨。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