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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泛情波》
      催不开花的季节雨点太小
      书里写着多情总被无情恼
      载不动绿的春风停歇柳绵独自飘
      痴儿爱把狂情笑
      当初他们正年少

      曾经的艳阳照着
      今日他的嘴角她的眉梢
      人来人往还是去年芳草
      只有他和她的眼里
      一片风景独好

      时间的刻度有了分秒
      他紧紧追着月亮跑
      她比朝花醒得早
      却赛不过光阴的脚

      歌里唱着最美得不到
      词里写着相思让人老
      她说她的心已被他捡到终有一天她也会老

      他说总有人不明白什么最重要
      谁也跳不出永恒的圈套
      就像他用一生换一次相逢
      永恒就是
      记忆里的她在谢桥那头笑

      我几乎是第一次抬头挺胸、春风得意地去见陆霖的。让我胸有成竹的是我手中的一叠手稿。

      与吴凭告别后,入睡成了一个问题。暗黑沉沉的夜晚我难得精神奕奕,于是我在故事后面又添了一段歌词。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的笔下见到这种文字的排列,有一次尝试却觉得再没有更好的方式。这一段爱情的热烈与真挚,它们是注解,也是见证,无论是叔原的,还是我的。

      有感而发的同时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我的词儿是不是写得过于赤热了。以至于陆霖此刻面无表情地读着手稿时,我颈里的灼烧隔了数日之后仿佛要再次袭来,一时尴尬得小动作不断。

      陆霖看得很仔细。我分明看见他盯着那段不长的歌词,久久都没有移动眼神。是不是个人感情代入得太明显了?

      久久陆霖才抬起头来。那一秒我已经做好了各种预案,面对陆霖不满、讥笑或者是淡漠的表情──但他再一次让我不知所措。

      显然他没有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欣悦的。我松了口气,至少过关了。

      但是他又是失落的,没有一贯指点工作的凌厉。那意味着我还得深入揣测老板的意图。

      可是,为何还有一种情绪叫哀伤?明明他在拼命掩饰,可是为什么我还是纳入眼底?明明我可以视而不见,为什么还挥之不去?

      好在脑中片刻的空白即刻就被陆霖的声音填满了。他略略偏过头,用食指关节抵了抵鼻尖,清了下嗓子说:“真喜欢这句‘记忆里的她在谢桥那头笑’。让我想到晏几道的‘梦魂惯得无拘捡,又踏杨花过谢桥’。”

      我愣了一下。写这句歌词的时候,我脑中确实出现的是这样的画面,而他居然猜到了,一种被理解的舒畅涌上心头,于是我很感激地笑了笑。

      “飞雁碧云中。小山一句词费了你那么多纸,这故事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我想,这下我可以放心了。对于陆霖我算不上了解,但我完全自信,此刻他在十分真心地称赞我。大概男人稍稍有些岁数,想和菁菁校园的青葱少年保持距离时,通常会使用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别扭一些。别扭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绝对不会堂而皇之地称赞你。比如吴凭表扬我之前,一定会把我先鄙视到泥土里然后再安慰我,遇到巧匠,泥巴也是可以变盆栽的。

      我得意忘形的毛病大概此时在陆霖面前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以至于招惹到了他,被那摸不透的眼神盯了仿佛好久好久。一秒、两秒、三秒……

      我低头数不下去的时候,陆霖总算开口了:“江溶,如果你写的都是出自真心,那就这样继续下去。”

      我应该感到很高兴,可是陆霖的语气里有一丝疲惫。我甚至产生错觉,这是因我而起的疲惫。哪怕这是错觉,我却因此兴奋不起来。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陆霖又加了一句:“今晚和赞助商有个约会。这次你得出席一下了。”他的语气中有一些无奈。

      有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过得很自我、很透明,没有牵挂、毫无压力。就好比我在很自私地纠结要不要接受这个机会时,却从未想到这在外人看来十分难得的机遇,需要多少人付出和妥协。在长长的链条中,我自以为只要站在一点,翩翩起舞就够了。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说:人微言轻,不需要多大空间。

      所以当陆霖面带犹豫地对我说:“和赞助商见面的时候,不用多说,保持低调”,我并未意识到这是一句关照,更是一个提醒。

      我早应该想到,今天一起出现的应该还有金心。时隔多日,换了套装束的金心还是那个高傲女骑士的模样。本来我对金心没有什么恶感,就算那次她当众挑衅让我难堪,事后我找了吴凭抱怨一番后,气也就消了。何况要不是她那么一闹,我还不会斗志雄雄。其实我与金心算不上是平行跑道上的对手,确切地说更像是坐标轴线上的交点。如果发展得好,我们应该是能够成为彼此的亮点。

      然而每次看到她和陆霖成双入对出现的样子,我很不喜欢。我分析不出自己这算是什么心理。偶尔想一想,觉得陆霖很像学生时代年轻又威严的老师。对于这样的老师,我有种远观不可亵玩的尊敬,也有亲近而不得的执拗。于是只有攀附在师傅与女弟子这条既正大光明又暧昧暗生的纽带上,悄悄密密地品尝对他的仰望。

      但是金心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层暧昧。她把对陆霖的崇拜、依赖、信任甚至是爱慕都写在了脸上,似乎炫耀也是她的本事一样。她的旁若无人坦荡恣意像强照灯一样,把别人的谦卑和隐秘逼近死角,让旁人的情感显得更加阴暗渺小。

      今晚我是最早到的。坐在最幽静的角落里看暴露在灯光下的男男女女,而我始终游离在外,让我很有编故事时坐拥上帝视角的优越感。但当我就看见金心随着陆霖一前一后走进来时,我的上帝视角顿时就没有了。因为我根本编不了他们的故事。此刻的金心在我眼里立刻变身为以前一下课就跑上台缠着年轻男老师问问题的女学生。胆小如我,就只能趴在课本上一边诅咒着,一边嫉妒着。

      我未必对陆霖想入非非。就如同我当初也从未想到要和老师进行一段旷世奇恋一样。我多半嫉妒的是她有而我没有的坦荡和勇气,但是看到金心言笑映衬下陆霖清冷淡然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高兴。唉,人总有一面自己不愿承认的阴暗。

      “江词人──噢,现在要改称江作家、江编剧了吧!”金心的那个调调又飘荡起来。我有点奇怪,冷傲如她,怎么老是会把不起眼的我当靶子?就因为我撒过一次根本不记得的酒疯?

      陆霖带着微嗔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我现在对金心这种言语挑拨倒是不怎么怵了。表面一笑,心里算计道:以后把你的唱词的份量加到最大码,看你还有闲嘴放到别人身上。

      金心却忽然收了笑容,正色道:“江溶,我已经听说了你的创作主题。你还真天真。”

      我顿时心中一凛。看她的神色,此话不是空穴来风,而且绝非仅仅为了讽刺我一下。可是主题的商讨,陆霖那关我都过了,还有什么问题呢?我望了一眼陆霖,只见他明显责备地瞪了一眼金心。

      金心耸了耸肩,冷哼了一声:“等着瞧吧。”

      就在我满腹生疑的时候,头顶上方响起一阵爽亮的声音:“呦,都到了!幸会幸会,能结识各位文化圈人士,十分荣幸啊!”

      我条件反射地随着大家站起,方才能够仔细看清来人。身形健硕,面庞端正,大概正介于而立和不惑的模糊阶段,恰处于男人一生最得意的状态中。

      他和陆霖、金心握了握手,看样子似乎已经相识。轮到我时,他特地递上了名片,十分郑重地说:“这位就是江小姐吧。本人蒋国栋,音乐剧的赞助商。”

      我猛然惊觉自己什么资历也没有,寥落到连装样子的名片都没准备。一时尴尬,只听一旁有个声音响起:“这位正是江溶。因为刚来公司不久,职务都还没落实,但她是我工作室的得力干将。”陆霖朝我望了一眼,似是给我鼓励。我向他递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遂即我就向赞助商蒋国栋伸出右手,大方地说:“幸会蒋先生。谢谢蒋总对我们音乐剧的支持,以及对我本人的信任。”

      蒋国栋十分客气地示意大家请坐。他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虽参不透真假,但至少不招人反感,我稍稍松了口气。此前我对赞助商的印象都是秃头圆脸、脑满肠肥、目露色光的猥琐设定。面前这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磊然风流,纵然不掩商人的精明,但绝不似那类一夜暴发户。

      如此想着,我却陡然觉得身上一冷。抬头望去,发现蒋国栋有意无意地朝我这里瞟来,似是有话要说。想起刚刚金心不明所以的话,我心里忽然就没底了。

      “江小姐十分年轻有为啊。”蒋国栋冷不丁地抛来一句话。

      果然,话题转到了我身上。“年轻算不上了,有为更不敢当。这次多亏公司的信任。”我顺着他的话不咸不淡地自嘲了一句。

      蒋国栋不动声色道:“哪里话。江小姐写网络歌词儿的本领,我早有所耳闻。听说是写一首红一首。”

      我脸上一热,怎么人人都爱提这一茬。压了压心里的不满,我装作平静地说:“那些只能算打油诗、小儿科。”话一出口就觉得虽然说得谦逊,实则显得有些自大傲慢、目中无人,背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蒋国栋果然接上,不依不饶道:“噢?看来江小姐还有不少绝活。这次创作不知要拿出什么来亮相呢?”

      我嘀咕了一句:怎么说得像江湖卖艺似的,心里的不满渐渐滋长,凝成一股气顺着胸口冲上嘴边:“这次创作,主题和词风我都会改变一下风格,不会那么快餐。我想写一些古典但又永恒的东西。”

      我还想往下说,陆霖却插了上来:“关于主题我和江溶还一直在讨论,蒋总有何意见和建议可以随时向我们传达。”

      我心里登时无比别扭,无法理解地望向陆霖,然而他却没有看我。就在下午他还那么确信那么肯定地让我继续,让我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可是在这个狭小的饭桌上,一切又成了雾里看花。我好不容易触摸到的自己的心意,却因为这个还不相熟的陌生人被悄然无视。下一步呢?是漠然践踏吗?

      我正想着要怎么应对,一直沉默的金心忽然开口了:“饭桌上就不要讨论办公室里的问题了嘛。这次见面就是要联络联络感情,毕竟赞助商、制作人、主创是一条战线的,我相信江小姐一定会不负众望的。蒋总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说着这番话时,她已经端起了酒杯,一改往日的冷傲,眉眼间陡增娇媚,身子就往蒋国栋那边靠过去。

      蒋国栋丝毫不避嫌,也举起自己的酒杯。觥筹交错间,我分明看见他有意无意地将另一只手就往旁边挪了挪,正好覆住了金心细嫩白皙的手面,覆住的一刻还稍稍往下压了一下。金心毫无知觉的样子,好似那只手不是自己的,很自然地把红酒送到嘴边。

      从未经历过这种场景,我一下震住,连忙往陆霖那里看了看。他好像并没注意到,自顾自地泯了口酒。

      我心里再次往下沉。猥琐。我找不到另一个词来形容涌上心间的反感。怯意和不安反而没有了,只想狠狠地朝蒋国栋瞪过去。不料,蒋国栋的眼神也正向我看过来,似乎猜到我会有所想法。

      是,我不仅有想法,更有不耻。于是我也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朝蒋国栋举了一下就一饮而尽,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蒋总既然问到了音乐剧的主题,我就多说两句我想写的是一位古代词人的情缘往事。虽然算不上什么宏大的主题,不过总比眼下虚虚浮浮的风气好一点。至少我故事里的古人,懂得什么叫真情至性,不像现代人只爱逢场作戏。”

      我自知这后面两句说得太明显,不仅直指蒋国栋,连带金心也一起得罪了,但那一刻我并没有后悔。直到我发现陆霖朝我严厉地甩了一个眼神,我猛然想起他之前提醒我的话。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一丘之貉。

      陆霖动了动身子,似乎在斟酌怎么挽救被我冷冻住的场面。让我一惊的反而是蒋国栋,他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好像就在等着我刚刚那一番话一样。

      他眯了眯眼,依旧笑着说:“江小姐腹有诗书,境界果然不同。主题的事是你们文化人考虑的,我这做生意的,插不了手。”一番话自然得体,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

      我轻舒了口气,对蒋国栋不似先前那般敌视了,然而眼角余光望去,总觉得有股冷冽自他那处射来。我又悄悄看了一眼陆霖,发现他并没有轻松之色,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愁云。

      这顿饭吃得颇为跌宕。和金心的游刃有余比起来,我显得更加青涩无知。大概无知者也无畏,所以在后来的时间里,我连笑脸都懒得陪,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听耳边谈笑风生。

      一直到最后杯盘狼藉时,我才发现自己有些醉意了。杯盏交碰间,我看见了陆霖和金心的身影交叠在一起,笑脸重合在一道,齐齐地向我看来,渐渐越压越低,重影拉扯成我看不清辨不明、口鼻十分狰狞的形状。胸中的闷酒和着闷气一阵阵向上翻涌。听到金心那句“蒋总走好”一出口,我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随着污物满地倾倒,我眼前似乎也明朗些。那些重影不见了,只剩下陆霖关切、金心鄙夷的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我带着歉意地苦笑了一下,嗓子却因为干裂什么都说不出口。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感到陆霖在抚着我弯曲的背,似乎听到一声轻叹:“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酒都不能喝。”

      我朝他望去,那眼神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很想弄清这话语和眼神的含义,可是头已经晕眩得没有方向。最后一点意识里,我只记得金心那双美妙凤目里有我从未见过的认真以及愤怒。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愤愤不平地说:“江溶,你不仅天真,还无可救药地幼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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