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伶仃》穆秦彦

33、番外之 凤城鸾飞（上）

　　谭城飞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认识了林皖霞。

　　这已经是他在监狱里呆的第五个年头。他坐在那个勉强可以称作窗的窗口底下，看着地上洒下的月光，数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五年没有回到那个有她的世界了。

　　沈君的死他其实没有很大的法律责任，可他执意说是他让大曾他们打的沈君，间接导致沈君坠崖。最后他和其他人被判了十五年，大曾因为还曾经得罪过一个检察院的官员，被落井下石地判了无期。入狱时，大曾握着他的手，哽咽了许久，被狱卒催促了几遍才说：“兄弟，你够义气，有你在这陪我十五年，我大曾来生就是做牛做马也还要跟着你！”

　　道上的朋友都以为他是为了义气才陪着进监狱，他的好名气在道上传了很久，他的威信也在入狱后比之前更盛。可没人知道其实他只是害怕再去看到林皖霞憎恨的眼神，哪怕是与她从此形同陌路两不相见，他也会害怕有一天在街上碰到她时她的憎恨依然不减。他并没有对十五年的漫长产生恐惧，反而嫌太短。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躲在一个角落里，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不曾经历过一切，不用去面对最后那赤裸裸的惨淡事实。

　　他在外面的名声越来越响，在监狱的性格却越来越孤僻。五年下来，他不愿与大曾以外的人说话，不愿与人的距离在一米之内。第一年，他还能够好脾气的笑；第二年，他不再理会所有他不认识的人；第三年，他与小黄打了一架；第四年，他几乎将一同入狱的兄弟挨个打了一顿；第五年，他在一次暴怒下折了一个狱卒的胳膊，被加刑十年。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没有更加绝望，也没有高兴又多了十年躲避时间，他只是呆在房间里，盯着窗外，不悲不喜。

　　五年，他以为自己最惧怕的是再看到她，惧怕她用最嫌恶的语气对他说话。可到那一刻他才发现，他最害怕的，是她从此再也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只求一个存在，仅此而已。

　　在她还叫他谭谭的时候，他就有过不满，他不满她记不住他的大名，谭城飞。多俊逸飞扬，意气风发的名字，与她的名字又是多么相配。可当那年她饱含恨意的大喊出“谭城飞”三个字时，他慌了，没了谭谭两字，他们之间的纽带，似乎就真的断了。

　　谭城飞的父母是单位的高管，经常比着赛得出差。他的童年只有朋友，没有父母。所以他对这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朋友格外珍惜，总是小心翼翼地加入他们，生怕惹得他们不高兴，他们就会将他赶出小圈子，让他重新拾回他最害怕的孤单。林皖霞永远不会知道，在她还是个孩子王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个孩子，从心底尊敬她，喜爱她。他愿意不问对错的帮她，他愿意永远跟着她与她并肩捣乱。那时谭城飞觉得，他一定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了。他和他的“小虾”，是全世界最亲密的人。

　　直到后来，谭城飞都还记得“小虾”两字的来历。

　　那年，他们才三年级，学校形式地组织大家去市里的公园春游。公园本没什么稀奇，只是一群半大孩子在一起，最平凡无奇的东西也会变得最趣味横生。

　　公园里有一条小溪，不深不浅，不疾不徐。小林皖霞拉着小谭城飞沿着小溪奔跑，一直跑到小溪的源头，他才发现原来那小溪不是天然的，只是从一个水管中流出的潺潺细水罢了。林皖霞指着那水管吐水的地方，告诉他那里有很多蝌蚪。他一听便了然她想做什么，也来了兴致，撸起袖子，跨在小溪上就弯腰下去捞。

　　“笨死啦，你那样怎么捞的到！”林皖霞在一旁干着急，“你的手都不弯的，怎么可能勾得到蝌蚪！”她一急，弓起身子做示范，一边手还弯成了一个弧形。可巧她那天穿了一件火红的连衣裙，这样看去，活像一只被煮熟的虾。

　　谭城飞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你这样真好玩，像只虾！”

　　她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虾，听到这样的形容自然没什么好心情：“很丑吗？谭谭你太讨厌了！”

　　深深了解她的谭城飞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嫌她丑。于是他赶忙安慰道：“没有，丑虾都是用来吃的，你这样的小虾最好看，只能看不能吃！”

　　她半信半疑，却也开心了起来。

　　从那天起，他就喜欢叫她小虾，因为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东西，让他觉得这样比别人要亲密许多。

　　一切都正常而美好，一直到六年级。他想不出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成绩差了些，朋友杂了些，他几乎是才被诱惑到那条道上，她就能那样毫不留恋地立刻与他疏远，仿佛在远离病菌。而林皖霞一疏远，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她的带领以及家长的暗示下，果断迅速地与他划清了界限。他被排斥在一切群体活动外，就连最简单的上下学也变得形单影只。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没有做错什么，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一切不过是天意造化，他们本就不是同路的人，终是逃不开陌路的命运。

　　一天，两天，三天……当林皖霞一次又一次拒绝与他一起上下学后，谭城飞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觉得很委屈，却不敢在林皖霞面前发作一丝一毫。那时，林皖霞与他，还是非常亲密，她会看出他的不快，再立刻搬出解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年有没有明白她解释的深意，只是记得他毫不怀疑地看着她，并相信自己总有再次与她成为并肩好友的一天。

　　可越来越多的，他看到林皖霞与吴姐姐呆在一起，两人亲密无间，相处的十分融洽。吴姐姐会温柔地为她讲解所有她不会的题目，而她会在听懂之后再撒撒娇，缠着吴姐姐替她买那种最好吃的雪糕。连他都开始觉得，似乎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而儿时的“小虾”，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一场梦而已。于她，于别人，都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