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的另一端》东东堂

79、第七十六回

　　崇庆，这城市的读音读起来和我长大的城市重庆一模一样。不过像重庆那样的山城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这在平原的城市倒更像是个小规模的成都城，街道四四方方的，最中心的内城保留着古色古香的各式建筑，在古城的周围包围着新建的各种高楼，在这夜里放着异彩，也算是种特别的缘分。
　　现在正是刚吃过晚餐的时候，市中心的街道上满是吃完饭出来逛街的市民。不仅无比热闹，而且个个脸上都是闲情，比成都的街道还要让人觉得悠闲上一分。我在市里找了家小餐馆解决晚饭，因为等等要借宿道长介绍的川王庙，小庙可不像青羊宫内府，错过晚斋的时刻就不再提供食物。
　　刚刚那位跟着我下车的魂灵，没多久后就在人群里走散了。不过也无妨，反正穿着军装的魂灵估计也不会成为恶灵，城隍庙的黑白道士见到他后也会把他引导到庙里居住。
　　忍不住游性吃完晚饭后又在街市上逛了一会儿，可这才发现公车已经收班了，只好照着地图步行前往那庙。郊区不像城区，地图上标记的道路并不完善，这让我走了不少弯路才找到那座寺庙，好在那也不是特别小的小庙，还有师兄为我接风安排我住进寺庙的宿舍里。

　　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这两天缺乏睡眠的疲惫一扫而空。天还没亮我就和同宿舍的师兄一道起了床，在庙里做了早课，吃了早餐后正是天亮的时候，我也该出发去寻找那问米婆了，那村子离新开发的区域边缘不远，离这里也说不上远。
　　最初是庙里的师兄给道长带的情报，他们也是刚从乡亲口中听说这事。之所以告诉道长，是因为听说她的米卦十分灵验，灵验到有些不正常。
　　乡下地方经常会有所谓忽然开窍的神婆，原本大字不识的女人，忽然之间就有了算命的能力，这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这其中有些是为了生计而撒谎，有些是真的得到了鬼神的协助。协助这些神婆的鬼怪大多是些山魈野怪，邪神很可能会做坏事，所以曾有人主张一发现就要去除。但近来这样的意见少了不少，毕竟很多野怪也不过是为了修炼灵力好有个人家居住，和寄居的主人家一同赚些生活所需。算命这种东西变数实在太多，就算是得道高人也不一定算得准，更何况是这些灵气都不如人类的野怪？唯一的长处是，既然本无灵性的物种能获得灵力，便能必然习得些法术。凭最常见的变身术在暗中调查些咨询者的身份背景，就能让咨询者觉得灵验，然后再用些模糊的语言做所谓的预测，不管什么都能套到这个结果里，就是所谓的算命。
　　所以这些算命既不神秘，现代人教化程度高也多当是娱乐，如果不是做什么害人的事，就任由他们去就好，毕竟大多数想要算命的人都是出于生活的不如意，也爱听好的结果，也算是给这些人一些安慰了吧。
　　只是……找这神婆倒是件不容易的事。我已经在这周围晃悠了很久，都没打听到相关的线索。要说起来，这周围的景象也是挺特别的，房地产近两年发展迅速，在这县城里也是一样。这本是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大片的田地已经做完秋收，过冬菜也才发芽，开阔的视线显得这片田地更加宽广，是只有平原才能见到的景象。只是在这样显得有些萧条的场景之下还零星地竖着几栋拔天高的高层住宅。那几栋楼还在建设，这会儿还没在施工，把这初冬的田地变得更是荒凉。
　　这样的田间不像是街市，想要找个人打听不是件简单的事。问了几个偶尔过路的人都没结果后，我终于找到了个给人送饭的大婶。想在村里打听事，果然还是得找这种大婶来得省事。
　　“你是说柳二婶吧？”我说了好一番后她终于想了起来。
　　“柳二婶？那就是了。”
　　“柳二婶这两天在闭关修炼呢，不接客。而且柳二婶可不会算命。”那些神婆最怕收妖的道士，所以我今天穿了普通人的衣服，还假装成了有事相求的人。
　　“不会算命？可我听说她算命可灵了。”
　　“她只是会通灵而已。能帮你找些在阴间的灵鬼问些事，传着传着就传成了她会算命。小伙子，回去吧，她只能通灵本地人的灵魂。你们外地人她是不看的。”
　　是情报出问题了吗？不过通灵已经死去的灵魂也是件不寻常的事，我还是想去看看，也好对道长有个交代。和这嬢嬢磨了好久她都不答应带我去，我只好一路跟着她。有什么能让她答应的方法吗？要说求人，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菲菲撒娇那一套了，可我可是个男孩子……
　　”嬢嬢！就带我去吧，我真的很想念刚走的妈妈。今天见不到妈妈，我是不会回家的。”
　　那时大婶已经到了她的目的地，一旁的田地上正有几个男人在忙着搭塑料大棚。
　　“陈嫂，就带那孩子去吧。这孩子从成都大老远的跑来这儿多可怜啊。见了柳二嫂，也好让他死心回去。”
　　陈嫂的眼神有了变化，这招有效！“我知道了，等这些人吃完饭你就跟着我回村里。死了心就早些回家，这儿离省城可不少路呢，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到。”

　　就这样，我跟着陈嫂去了不远处的村里。这村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新修的村道边有不少人在趁着农闲时翻新房子。那些新建的房子式样都很现代，和我印象里的农村完全不一样，不愧是富裕地区的农村。
　　如此现代的村子尾巴上，一栋陈旧的传统建筑就因此而更显眼了。那显然也是大户人家的格局，过去只有地主才会有这么大的院落。只是这会儿显然已经衰败很久，外墙已经脱落不说，院子里也满是杂草。
　　“这儿以前是我们村的祠堂，实在太老了，找了风水师在那边又建了个新的。柳二嫂的丈夫是以前这里地主的嫡子，这祠堂的土地是他家的私产。几年前他们家翻建时借住在这儿，房子造好后，这里就成了她平时打坐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会儿她在不在…… ”
　　说到这里陈嫂拍了拍里厅的门，过了好久陈嫂正打算要放弃的时候，门里终于传来了应门声。
　　“你跟这孩子说说，他想找他的妈妈。”
　　“对不起，最近我的思绪有点乱。没法再做通灵术了。”
　　“为什么？”
　　迎来了沉默我才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突兀，只好再用那语气说：“嬢嬢，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只想跟我妈妈再说上一句话就走。”
　　“你妈妈不是我们村的人，嬢嬢也没办法啊。”
　　就算是妖，调查外地人的过往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她会拒绝也是常理之内的事。至少也得想办法进屋子里看看才行，那妖怪一定在这栋屋子里。
　　只是连撒娇都不行，还有什么办法呢？如何苦思都没有办法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从门外进来走到了院子里。他脚步踏过的石板，杂草并没有被压倒在他的脚下。
　　这身军装，这胸口的伤口看起来有些熟悉，不会就是昨晚我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灵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柳二嫂说：“为什末？我为什末又回到了这里？为什末不放我走？”
　　“兵爷，我没有不放你走。你怎么…… ”
　　就在说话的时间，那灵忽然抽出了挂在身后的步d枪来，直直对准了我们。
　　砰砰砰砰——密密麻麻的几声子弹声把柳二嫂吓得倒在了地上。但好在我的真言咒形成了屏障，这灵的子弹并不是实物，被屏障挡下后没有伤到我们其中任何一人。这让我更疑惑了，好好的军人之灵，为什么要伤害平民？
　　“为什末不放我走？为什末要把我禁锢在这里？都克死！你们这些人都该去死！只要把你们都杀了，我就能回噶了！”
　　见子弹伤不到我们，他一下抽出了军刀向我们冲来。
　　“保护好柳二嫂！”陈嫂看来见不到那军灵，我赶紧向她吼了一声。
　　陈嫂听后赶紧扶着柳二嫂进房关上了门，而我抬脚一侧身，将他的冲劲转向地面，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不过他的反应很快，用刀抵地后趁着力道一个翻身，又向我攻来。
　　虽然只是几招，我很快就转到弱势。这凶猛的攻击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魂灵，是军猖吗？军人不像普通人，日常就要经历超负荷的训练，这种训练不仅让他们有强健的体魄，还有高于常人不屈的意志。这种精神力能让他们死后也不同常人，魂魄不仅能持续上非常久，而且魂魄还有怪力和高超的武术。所以在改朝换代频繁的古代有异常多的猖兵，只是现朝比起古代来持续了很久，没有那么多敌对的王国立场，就算有余留的军灵，带有怨恨的兵猖也不那么常见。
　　“你是哪里的军人？”看这样打斗下去我肯定会在劣势，我只好尝试和他对话唤醒他的理智。
　　“现在还是大明的王朝，你守护住了自己的国家。跟我说你想要的愿望，我会帮你达成的。”
　　他显然是陷入了猖兵才有的狂暴，不仅变得黑面怒目，而且招数一招比一招狠。要不是我的柔性剑术转移他的用力方向，肯定早被他强有力的刀法一招毙命。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我就认出他身上穿的是我们国家的制服，所以才会相信他不会带来任何的伤害，但现在他却如此凶狠地攻击人，肯定有背后的原因。
　　“想想你保护的国家，我是你用刀枪保护下来的大明子民。如果你现在把我杀了，你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牺牲？我的牺牲有什么意义？我为这个国家打了这么多仗，现在大家都抛弃了我，连个家都回不了。这些政客口口声声保家卫国，但却只想着拿我们曾经的牺牲做文章，用满口的仁义来填自己的腰包。”
　　我的话并没能安慰住他，反而激起了他更多的怒火。那灵的四周燃起了红色的火焰，就算在这白日之中也如此鲜艳。他的大刀在我头顶重重地落下，我连忙抬起剑来抵挡，两刀相接闪出了一道光电。
　　“皆成自然人，自然有别体，本在空洞中，空洞迹非迹。”我一边努力格挡一边念经，希望他能再冷静下来，毕竟用控身咒不仅不知道能不能对他生效，对他不尊重反而会因他的力量得到反噬。
　　“别打了！我能送你回去，我已经多方打听在寻找你女儿的下落了！你女儿叫罗南熙对吧？”就在我真的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柳二嫂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
　　“南……南熙！我女儿！我的女儿啊。”这名字比咒语有效多了，眼前的士兵终于不再是黑面怒目的猖兵模样，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我女儿！我女儿在哪里？”他向屋内跑去，因为是灵，所以里屋的门并阻挡不了他。
　　屋里的人给我开了门，我才发现这是祠堂的正殿，正殿的中央供奉着一些牌位，香烛是新点上的模样。
　　看不到灵的陈嫂一副慌张的模样探视四周，柳二嫂倒是沉着，拿着张纸条给我说：“这是今晨洛带那边的熟人打听来的名字，你去洛带的宗室祠堂里找一位刘师父。他知道这位的下落。我和这老兵认识时就觉得他的口音很奇怪，他说自己是成都人，但原以为他不是什么汉人，所以沿着这条线索在附近找了很久的少数民族家族，直到前阵子接触到一个客家人，才发现他们的口音很像。”
　　“你就是那位神婆吧？你为什么也能看到此灵？”
　　“我夫家世代守护这村的祠堂，本家人搬走后正逢附近几个村的土地庙都拆了，便会有人把牌位送到这里来，甚至有捡来的无主牌位。有些游魂还寄居在牌位里没有散去，我便与他们会话。附近几里的人听说此事后都通过我来慰藉逝者，传着传着我就成了能通灵的神婆。”
　　“夫人也定是个修行之人，不然怎么能做到这些呢。”
　　“修行不修行的我不知道，对我来说人善的本性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让这些曾经有家的游魂成了孤魂野鬼吧？直到我遇到了这个大麻烦……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才好。”她回答说，“你是道士吧？早知道我就该早些求助于道士的。”
　　我再怎么装扮也和这猖兵斗了法，现在既然查明了这神婆的事便也无需隐瞒。
　　“小仙人，请你帮帮这位兵爷吧。回家的心愿不了，恐怕他弥留世间也尽是痛苦。”
　　柳二嫂说完后在上层找到了一个牌位。那牌位已经褪了色，看不清牌位的字迹，可是个装帧得豪华的牌位。看起来，这一位应是战功赫赫的军官才是。不过也无妨，既然已经查清了他的来历，便能带他回家了却心愿了。
　　“洛带虽不远，但我一个村妇离不了家太久，也不懂什么法术。所以请你带着这位兵爷回家吧。”
　　我伸出双手接过了她递来的牌位，柳二嫂又帮我找来黑布盖上。一切准备完全后我念过咒语，然后对在一旁等候的罗军官说：“跟我走吧，我这就带你回家。”
　　“我真的能回家了吗？我真的能见到我的南熙了吗？”
　　“嗯，哪怕情报有错，我也会再行调查，肯定能把你带回家的。”
　　“南熙啊……再等等爸爸，爸爸来了。”

　　罗军官无法离开崇庆地界便是这牌位的原因。人一旦入主土地庙的牌位，不仅像是住进了酒店的房间，而且还像家一样和灵产生了联系。据柳二嫂说他不在老祠堂的时候就为了回家四处转悠，但这种联系反而把他困在了地界之内。
　　我带着他的牌位就能解决这一问题了。也有忌讳的车长不想让我带着这种东西上车，可只要等待就能遇到好心的人。我连忙换上了道袍，这也给了我不少方便。
　　罗军官的家是在洛带，虽都是在成都，可这里神奇地居住着一个客家部落。这也是我们初识他时都以为那是沿海人口音的原因。一路上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我们还偶尔聊上几句。罗军官还真是个有年数的军灵了。近几年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战事，罗军官牺牲在三十多年前的倭寇乱华时期。长江上游的城市汉口，那个时候爆发了最为激烈的汉口保卫战。死守四个月死伤了几十万人，他们客家人组成的小队凭着对家的信念成为最后死守的部队，整个小队里他是坚守到最后的那个人。据我所知那场战争也成功拖延了战事，成为了倭寇乱华的转折点，让我国转守为攻。
　　在那个大时代里，死伤成为了一个个宏伟的数字，让人无暇顾及一个个的小家庭。战争之中自然有很多人得不到安葬，死灵也得不到任何的慰藉。罗军官便是其中之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流落到的这里。
　　“洛带到了哦！”倒了五趟车后天已经大黑了，车长小姐终于报出了这个站名。